周一。钟悠悠来学校的时候, 全校都在讨论竞赛节目的事情。本来七天初赛过去了,大家的热潮应该也就过去了,毕竟接下来晋级的十个人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 但实在是直播里本省第一的马赛克,太搞笑了。
他们都当综艺节目看了。这种感觉还是相当奇妙的,自己认识的人, 孟诗萱、时之棠他们上了电视参加竞赛综艺。若是到时候真的杀进了全国决赛,岂不是还能一炮而红?!
就连十九班这种差班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当然, 话题几乎全都在第一名身上。
以徐宵月为中心,女生全都聚在她那一块儿,乐不可支地讨论着。
钟悠悠进来的时候, 徐宵月正说:“真是浪费我感情, 我还以为那个第一名是个大帅哥呢。”
旁边的女生道:“没想到是个女生哈哈哈, 徐宵月你可失望了吧?”
钟悠悠听见了, 登时一阵心虚,飞快地回到自己位子上——等等,分明她什么也没做,但怎么就感觉自己成了感情骗子呢?
就连朴实的同桌也在关注这件事情,问她:“钟悠悠,你周末有看本省初赛吗?”
钟悠悠一边把书本从书包里飞快的往外拿, 边说:“没看。”
“你真该看的。”同桌边做作业,边感叹道:“第一名的大神真的超级优秀,没想到是个女生, 女孩子在竞赛中智力能够比拼到这一步,我真的太佩服了。”
“……”这种当面被人吹彩虹屁的感觉可真奇妙,钟悠悠都不好意思了起来,淡定了下,问:“那么,你觉得她能拿到最后的全国冠军吗?”
同桌迟疑了下,道:“这可说不好,不过我挺希望她能拿到的,虽然她头上只是一片马赛克,但论坛上的人都觉得她很可爱。”
钟悠悠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借你吉言,兄弟。”
同桌:???我夸人家全省第一,为什么你一副很熟的样子?
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这件事情,教室里嘻嘻哈哈哄笑不已,任子安和孙曼倒是还一如往常,认认真真地坐在位置上做题目。但是,他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两个周末其实也看看了那个节目。
毕竟,那七天内,那位第一名的大神几乎是以恐怖的刷题速度和解题节奏碾压了全省的学生,全省的学生,只要不是职高那群压根不好好上学的,都见识过了她的牛逼——只要见识过,就会生出强烈的好奇心,想看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却没想到,第一名的大神刷题的时候走的是酷炫风,上节目的时候走的却是脱线风……
这份反差反而在人心目中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包括任子安,他此刻虽然在专心刷题,但听到身边的人讨论那个第一名时,还是忍不住支起了耳朵,要是有机会,他还真想认识这种人。
……不过,他抬起眼眸,看了靠墙的钟悠悠一眼,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大神和钟悠悠的性格好像有点像。但应该只是他的错觉吧?初赛那几天,钟悠悠可是每天都准时来了学校的。
下午。一辆豪车开到学校门口,钟母从上面下来。距离上次钟悠悠去医院看望钟父,钟父和她开始冷战已经快一个月过去了,到现在,两人气氛还是非常僵硬。
钟母之所以来学校,是因为听到江太太说,明德学校把上次考进了全市前一百的二十九名学生全都用横幅贴在了学校门口,以示表彰。江太太还很得意自己儿子能进,那钟母可就更骄傲了,自己女儿不仅能进,还是第一呢!
所以她就特意想来看看。
果然,走到学校门口就见到金字塔之上,钟悠悠的照片挂在最上面,非常醒目,照片上的女孩眉目精致。钟母仔细地仰头看着,心中生出许多复杂的情绪来,这张照片照得可真好,真像年轻时候的她……
钟母已经很久没见到钟悠悠了,她也给钟悠悠打过不少的电话,但无一例外,钟悠悠全都是直接挂断或者拉黑。
——钟母终于意识到,钟悠悠其实是个相当狠心自立的女孩,说是要和他们断绝关系,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点认知让她心里头空荡荡的,很难受,却说不出哪里痛。
她只觉得很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弥补过去的那一切。
上次钟悠悠考了全市第一,她这个做妈的,应该给女儿一些表扬的。可是她压根见不到钟悠悠的面,电话也打不通,迫不得已,才来学校门口等人。
今天她特意买了一大堆春天的衣服、鞋子、包,用两个箱子装着放在车子后备箱。马上要开春了,她想钟悠悠离家的时候,那些春天的衣服好像都没有带走,所以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给钟悠悠买了很多——哪个当母亲的不希望自己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虽然她知道现在的钟悠悠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叛逆了,平日里不穿校服的时候,打扮得也非常有品位,简直不像过去那个人了,但她还是忍不住给钟悠悠买了很多。
……多多少少弥补一点。
好像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时只道是寻常。以前钟悠悠还在乎他们,还渴望他们的亲情的时候,他们压根不将那丫头眼里的希冀当回事,总觉得,反正是亲生女儿,接回来了,又跑不走——可没想到,她真的说走就走,说恨就恨,说不要这个家就不要了。
如此果决,真是狠心呐。
现在,想起上一世那一幕幕,想起钟悠悠还肯叫她一声“妈”的时候,她竟然不知不觉眼中蓄满了泪水……
就这样,钟母怀着期待又伤痛的心情,在学校外的车子里等了两个多个小时,她没有告诉明德的校董事,否则这会儿应该被校董事请去喝茶了。
她不想声张,毕竟前阵子的满城风雨还没有过去。这时候出现在学校,只能给钟悠悠带来困扰。
然而放学后,却都没有看见钟悠悠从学校里走出来,于是,她忍不住叫了个学生,去十九班给钟悠悠带句话。
没一会儿,正在收拾书包的钟悠悠就听到走廊外面有人喊:“钟悠悠,你妈来找你啦。”
“妈?”这个字听得钟悠悠十分讽刺。肯定不是孟倩,她上次被自己羞辱一通之后,好像就不敢直接来找自己了。那就是钟母了,上次在医院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怎么又来了?
钟悠悠只觉得有点心烦,她收拾了书包,利索地朝外走去,塞给那同学几张食堂的饭券,道:“同学,你还要出校门的吧?你帮我告诉她一声,不见。”
这同学诧异地看了钟悠悠一眼——好不容易被钟家认了回去,怎么对自己亲生母亲这么冷漠?
钟悠悠没再多说,径直背着书包往其他门走了。
这同学拿着食堂的饭券,到了学校门口,对满眼期待的钟母回道:“钟悠悠说……不见。”
钟母怔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黯然。
不见也就罢了,竟然只是让同学来打发一下,难道就真的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吗?悠悠这都已经快离家四个月了。之前钟母还觉得钟悠悠可能只是暂时想不开,搬出家去住,迟早还会回来,可现在她心中竟然生出一阵恐慌……
现在钟悠悠还是在本市读高中,便已经不回家,见不到人,那等她离开本市去读大学,按照她的脾气,岂不是再也不会回家?!甚至到时候杳无音讯,彻底和钟家失去联系,叫他们找不到她?!
“……”钟母先前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此时猛然想到,竟然脸色登时面如白纸!是的,她发现钟悠悠这个狠心的丫头完全可能做到这一点!
这个狠丫头!臭丫头!
不行,她得快点去找钟父商量对策。他恐怕也没想到那么远。
可是还没有上车,就见迎面从职高出来几个女生,为首的那个大姐大长直发,倒是显得比后面几个黄黄绿绿的杀马特要干净得多,她觉得很是眼熟。
她还没认出来那女生是谁,那女生看到她,却是嗤笑一声,带着身后的几个小姐妹走了过来。
“你是?”钟母皱眉看着她。
习语淇冷笑一下:“钟夫人,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记得了?四五个月前,校门口,我就是推了孟诗萱一下,她压根屁事没有,你们家还紧张地把她送到医院去,差点没告我!”
钟悠悠并没有告诉过习语淇,她家里到底什么情况,是习语淇自己猜出来的。钟悠悠先前总不愿回家,她便知道钟悠悠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后来又从新闻上看到钟悠悠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才约摸猜到了一点事情的始末。
钟悠悠明明有好的家境,可以前却那样叛逆,肯定是因为家里人不待见她呗,对那个野鸡比对她还好呗!尤其是那天匆匆赶来护住孟诗萱的她那个弟弟,真叫习语淇现在想起来都一肚子气!
因此,她对钟夫人更没什么好感。
钟悠悠对她那么好,还特地帮她复习,她没道理不帮钟悠悠出口气:“我还以为只我们职高这种学习差的人脑子不好,我看你们钟家脑子也清醒不到哪里去,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的。”
钟母被她一说,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是的,自从那件事情,他们紧张地把孟诗萱送到医院去,而根本不听钟悠悠的解释之后,钟悠悠就开始和他们渐行渐远的,就开始产生了无法弥补的隔阂的……
可是——
“这位同学,你刚才说什么?说你只不过是推了一下,孟诗萱根本没有受伤?”钟母诧异地问,因为她赶到医院去的时候,孟诗萱都晕倒了,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被那群混混打了!
所以那个时候她认定事情很严重,才会特别凶狠地斥责钟悠悠。
当然她现在是十分后悔,不该那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当时也的确是气昏了头。
“呵,你家孟诗萱压根就是装晕,一大活人哪里那么娇弱,一推就倒啊?你要不信,你调一下学校门口的监控,看我打她了没有?”
习语淇改变发型、发誓好好学习以后,说的脏话都少了很多,但此刻对着这个曾经伤害过钟悠悠的不配做母亲的女人,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对身后的几个朋友道:“算了,我们走,没什么好说的。”
钟母被习语淇这种小太妹侮辱了,却完全没有什么生气的心情——她哪里顾得上?
什么?这女孩说根本没打孟诗萱?
那孟诗萱怎么从医院里醒过来以后,就那样哭着跟她说,被几个女混混围在一起,拽头发、羞辱、和打她……钟玺佑赶过去的时候,也以为孟诗萱被这几个女混混欺负了。
在钟母心里,即便现在对孟诗萱的感情已经淡了,但她也一直以为孟诗萱是个善良大方、温柔懂礼貌的女孩——毕竟是她一手教出来的。
可现在,到底是孟诗萱在说谎,还是这个职高的小太妹在说慌?说法怎么不一样?
可是这职高学生没必要骗自己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钟母只觉得心脏跳得很快,跟高血压一样,脑子嗡嗡响,上了车,让司机先开车回家,路上,她没忍住,给喻思雪打了个电话。
喻思雪是孟诗萱最好的闺蜜和朋友,但是近段时间,喻思雪根本不往她们家里跑了。钟母猜到,可能是因为孟诗萱不再是钟家的大小姐,所以喻思雪才不和孟诗萱玩了。
她心里还觉得这个喻思雪捧高踩低,十七八岁的年纪,倒是把大人那一套玩得很熟练,有些不喜。但此时,她觉得孟诗萱可能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温柔无辜的女孩——这个喻思雪可能会知道点什么!
“小雪。”电话接通,钟母定了定神,客气地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喻思雪正在逛街,便道:“我在外面,钟阿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钟母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深吸了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才问:“你觉得,孟诗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意思是,平时你们小姐妹聚在一起,她会对你说悠悠的坏话吗?”
原来是想问这个……
喻思雪举着手机在耳边,忽然对孟诗萱现在的处境有几分幸灾乐祸。
看,钟阿姨还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还以为你是那个贴心的小棉袄、温柔又无辜的小白兔呢?
她和孟诗萱早在孟诗萱利用她冲锋陷阵,把她当刀子使的时候,就不是朋友了,所以现在,说点实话也没什么。
于是,喻思雪扯了扯嘴角,对钟母道:“坏话啊?那倒没说过。”
钟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很害怕孟诗萱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无辜。她养了孟诗萱那么多年,肯定无法接受自己养出来一个心术不正的。
“而且。”喻思雪又补充了一句:“她还一直劝我不要和钟悠悠置气,钟悠悠只是你们家的穷亲戚,没什么教养,没什么好计较的。”
“…………”
钟母眼睛睁大,脑子完全转不过来。
穷亲戚???
谁教孟诗萱这么说的?孟诗萱为什么这么说?她真的对别人暗示钟悠悠只是钟家的穷亲戚?她难道不知道这么暗示会让别人多瞧不起钟悠悠吗?!
等终于缓过来,彻底理解了这是什么意思之后,钟母一刹那,愤怒的气提到胸口,血液涌到头顶。
——暗示别人钟悠悠是他们家的穷亲戚。原来是从孟诗萱这里传出去的。怪不得,她就说怪不得,她和钟父虽然从来不关心钟悠悠,甚至她有的时候还做过了火,可也从来没有当着下人的面指责过钟悠悠是穷亲戚什么的,反而将钟悠悠带回来的那天就告诉下人这就是他们的二小姐!
可后来这些下人居然还是经常背着他们欺负钟悠悠,那个时候钟母不怎么关心钟悠悠,对这些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有天听见有人私下议论钟悠悠是私生女,才把嘴杂的人教训了一句!但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现在想起来钟母是又自责又愧疚又愤怒,原来,要不是孟诗萱授意和暗示,那些流言怎么就传了出去?喻思雪又怎么可能对钟悠悠那么恶劣?!
钟母简直惊呆了!
她手机从手中滑落,一下子捂着心口,情绪异常激动,说不出来是愤怒还是生气,这一刻,她简直对孟诗萱失望透顶!
——看看你,你都亲手教出了怎样一个女儿!
她在学校门口等了许久,因此回家比较晚,回到家的时候,孟诗萱正在客厅里帮于妈扫地。这段日子以来,孟诗萱一直在家里小心翼翼,钟母之前还有几次特别心疼。可现在,钟母满腔怒火,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孟诗萱这个小丫头片子的真面目!
这还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女儿吗?自己以为教出来的是小白兔,却没想到教出来的是个背后搞小动作的!
她真的是失望透顶,更多的是气愤和心急,因为不知道上一世,孟诗萱究竟都做过些什么,或许钟悠悠和自己一家越来越远,其中就有孟诗萱暗暗做手脚、耍阴招!
她一进门就朝着孟诗萱走过去。孟诗萱还以为自己连日以来打扫卫生、装可怜起了作用,高兴地抬起头,对钟母道:“妈妈。”
却没料到,话音未落,一个巴掌扇了下来。
“孟诗萱,你今天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都干过些什么,你真的暗示过别人钟悠悠是私生女、是穷亲戚吗?要是不告诉我,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钟母气得心脏疼。
她此刻在想,钟悠悠到底受过多少别人管她叫穷亲戚的侮辱?这别墅里的下人、喻思雪、姚家、还有谁?还有谁拿“穷亲戚”这三个字羞辱过悠悠?
遭受那些羞辱的时候,悠悠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很讽刺?十几年前他们把她弄丢了,把所有的宠爱给了别的女孩,等把她接回来了,又不闻不问,甚至还告诉别人她只是他们的穷亲戚——对,上一世的钟悠悠会不会误以为,“穷亲戚”这三个字是自己和她的父亲为了保护孟诗萱,而告诉别人的?
她的悠悠就是在这一声声“穷亲戚”、“私生女”的羞辱中,逐渐熄灭掉所有对他们残余的亲情的?
她曾经那么爱过他们,可现在对他们再也没有一丝感情了!
燃烧着的火一点点被浇灭,那过程该有多心灰意冷?
钟母眼睛猩红。
…………
钟家一片死寂,下人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孟诗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钟母,从来没有打过她的钟母,从来都是钟家里对她最好的钟母,从来都喊她贴心小棉袄的钟母,这一刻,竟然为了钟悠悠而扇了她一巴掌?
眼泪倾刻间从她眼眶里滚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