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从沙发上站起来, 披上外套就想出门。
傅青看了他一眼:“去换上新衣服,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十二点了。等一下, 我出去买点东西,过会儿回来接你。”
谢颜点点头, 他走进里屋,翻出那件红外套,颜色比今晚收到的压岁红包的颜色还要鲜艳, 但还是穿上了身, 对着镜子照了一下。
这种大红就像燃烧起来的火焰, 太热烈了,须得长得非常漂亮的人才能压得住这样的颜色, 方才能不显得寡淡。谢颜则被衬得皮肤越发白, 秀致的眉眼中透着锋利,不笑的时候很冷淡疏离, 眼角却透着一抹薄红, 有十分的动人。
反倒像是这颜色衬不起他了。
谢颜对着镜子打量了片刻,又将围巾拿出来在脖子上围了两圈,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最后将塞在枕头底下的盒子拿出来,把翡翠挂在了脖子上。
翡翠是冷的, 贴在皮肤上很冰,谢颜还没来得及将它捂热,傅青就已经回来了。
傅青手上多了个袋子, 看到谢颜的模样时顿了顿,又朝他招招手:“小谢,过来。”
老街的夜晚很安静,各家都关闭了铺面,在家中守岁。路灯也少,有一半都坏了不亮了,连脚下的路都看不大清楚。谢颜又对老街的路况不熟,傅青怕他跌跤,右手拎着袋子,左手拉着谢颜的手腕,领着他往前走。
谢颜一直惦记着傅青的左手有伤,乖乖地跟在半步后,一点力气也不让傅青出。
从老街街尾出来,周围就越发冷清了,不再有路灯,反而长满了高树,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赶路。四周又很安静,谢颜能听到傅青的呼吸声,因为离得太近,就像是在自己的耳边。
傅青轻松地拽着小朋友的手腕:“不问去哪里吗?”
谢颜还在数着傅青的呼吸,闻言便问:“要去哪?”
傅青笑了笑:“去老街的旧厂房。”
自从傅青的父亲犯下大错后,老街的厂子就被迫关停了。可这里的地段不好,没有开发价值,那块地方就一直荒废着,没人管没人拆。不过因为出过事故,死了好几个人,老街里的人也不会无故往这里来。
老街离旧厂房也不近,徒步要走半个多小时。谢颜和傅青两个人脚程块,也花费了二十来分钟。
旧厂房已经废弃十多年了,不过因为当年用料实在,虽然看起来破烂不堪,实际还很坚固,看起来还能撑很久。
傅青也很久没来过了,不过他几乎是在这里长大的,对老厂房的记忆刻进了骨子里,可能到死也忘不掉。所以领着谢颜从中间绕过去,才看到厂房后面的那条河。
河水势低,旁白河堤上的路多年没人走过,已经堆满了杂草枯枝,要费一番功夫才能下来。
两人到了河边,傅青才将手上的袋子放下来,边拆边对谢颜说:“这里是市区外。”
谢颜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傅青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谢颜面前:“所以可以放烟火。小谢,你放过烟花吗?”
谢颜一怔,摇了摇头。
他没放过,但看过。那时他还在福利院,那里的节日过得很简单,一般就是过节的晚上多加个菜,每个孩子多发几粒糖就行了。但如果碰上上级领导来检查探望就不同了,工作人员会挑选他们认为最听话的孩子在外面摆上一桌好菜陪领导吃完饭,别的孩子都锁在后头的屋子里。谢颜是个刺头,被工作人员单独锁在一个屋子里。他不记得那天是什么节日了,却还能想起那时候他被关在最里面,忽然听到外头的欢呼声,原来是放了烟火,大朵大朵地在空中绽放,很好看,那也是谢颜头一回在现实里看到烟火。
后来他长大了,离开福利院,有一次心血来潮,忽然想放烟花,周围都没的卖,原来市区早就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
傅青在杂货铺买了一整袋,因为老街在市区边缘,几乎脱离了市区的辖治,偶尔有些小孩子放着玩也管不着。
谢颜有点好奇,傅青拿了几个:“我先放几个给你看。”
他是用火柴点的,这些烟花个头小,放起来声音不大,花样做得却很精致。
谢颜是个二十岁的小朋友,立刻被引起了兴趣,一个人拿着火柴盒,在河岸边放烟火放得不亦乐乎。
傅青坐在不远处垂眼看着谢颜。
四周太暗,只有谢颜的身上聚满了光,有烟火的,也有他自己的。
烟花这种东西玩起来很快,不多一会儿,谢颜已经放完所有的烟花,傅青问他:“开心吗?”
谢颜的额头上还有汗水,就是因为刚刚玩得太开心了,他很要面子,和刚刚疯玩的样子完全不同,不过还是笑着同傅青点头。
可烟火放完了,傅青却没打算现在就带谢颜回去。原本带他出来前是这么打算的,可后来傅青又改变了主意。
两个人收拾好放完烟火的残局,傅青领着谢颜去旧工厂里了。
济安不算北方,可冬日的夜晚也冷得厉害,旧厂房虽然破,可好歹有几面墙可以挡风。
傅青出来的时候顺便带了两瓶烧酒,他打开瓶盖,将其中的一瓶递给谢颜。
谢颜接过来,他不太能喝酒,就抿了一小口,劲很大,辣得从喉咙烧进胃里,便立刻皱紧了眉,很厌恶的模样。
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怪不得那天不怎么开心。
傅青忽然问:“我今天去买烟花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你要替我结账,对不对?”
他还记得店老板和自己形容:“真是一个顶漂亮的小哥,知道傅哥你把账结了,就站在这非要把明年的账先垫付了,从他给的钱里扣。”
“这哪行啊。我拒绝了好多次,就说不行,他也不走。最后没办法了,我就说打电话让你来他才走。”
“哎哟,走的时候脸都红透了,脸皮太薄。”
傅青乍一听到这件事,一时间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想着谢颜脸皮薄,脾气大,那样的性格能在这纠缠这么久真是挺不容易的,恐怕和人打两架都比这事轻松。
转念又一想,恐怕自己在谢颜心里,就真的是个吃白食的街霸。
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小朋友在护着自己。谢颜才拿多少片酬,在家里也就吃泡面和速冻饺子,钱还要留着给自己结账。
太可爱了,招人心疼。
谢颜却听得如同晴天霹雳,只觉得自己在今年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小时,丢光了一整年的脸,甚至还要透支下一年的。
他喝酒都不怎么上脸,一般就耳朵变红,可此时的脸立刻从白到红,和烧红了的嘴唇一个颜色。
傅青笑了笑,重复了一遍,又问:“对不对?”
谢颜佯装冷静,抽出根烟,划了火柴,因为手抖,好几次没点上火。好不容易点着了,先深吸了一口,吐了口烟圈,企图用烟雾遮住自己滚烫发红的脸,又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一句话都不说。
傅青一贯不刨根究底,很会体贴小朋友的面子问题,此时却步步紧逼,接着说:“我知道这是小谢的心意,可为什么呢?”
谢颜现在暴躁得想要和傅青打一架。
不过可惜他身上穿着傅青给买的衣服,围着傅青母亲给织的围巾,戴着傅青爷爷给送的项链,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他破罐子破摔,眼睛一闭,也不看傅青:“傅哥是街霸,现在又快过年了,外面查得严,我以为你欠了老街那些店铺的钱,就想先还掉,少一点证据。”
谢颜的声音抖了抖:“我知道自己想错了。”
忽然就有点丧气。想做的事没有做成,这么丢脸还被告状告到傅哥这里,最后还要被逼重述心路历程。
谢颜头一回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重创。
傅青一把将谢颜拽到自己的身边,声音含笑,很温柔地说:“我很开心,因为小谢是第一个想要这么保护我的人。”
这话倒是真的。
傅青活到这么大,小时候一直被教导着要守着老街的厂子、老街的人,他需要比同龄人更懂事更成熟。后来甚至还未长大,他就扛起了这条街。
他做一切事,保护所有人。别人会尊敬他,关心他,畏惧他,可也许是因为傅青太过强大,永远都不会被打倒,所以也从未有人想要保护他。
傅青也从未觉得自己需要被保护。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被人保护的感觉是这样,无法言喻,却在那一瞬间连心都会变得柔软。
谢颜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觉得丢脸,可听了傅青的话,又觉得没什么了。毕竟傅青也不是拿自己开玩笑,他是觉得开心,因为自己是第一个保护对方的人。
这么一想,谢颜甚至还有点得意,不过面上肯定不能表现出来。
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傅青旁边当个乖崽,抽自己的烟了。
其实傅青原本是想要告诉谢颜实情的,可小朋友脾气太爆,又要面子,方才刚哄好了,要是真知道又惹了这么大一个误会,更觉得丢脸,可能要从年初记到年末,总之大年初一是别想哄好了。
傅青不再提这件事,他看谢颜抽烟,自己也想抽了,可方才点了太多烟火,火柴都用尽了,谢颜用的是最后一根。
只有谢颜的烟头上的火了。
若是往常,傅青可能就不抽了,可抽烟的欲望忽然烧起来,将理智都烧尽了,他说了句:“借个火。”
便将脸朝谢颜那边凑过去。
谢颜偏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微微皱着眉,很不明所以的样子。
傅青比他的个头高,上身也更长,他俯下身,嘴里衔着烟,要往谢颜的烟头上点。
这个姿势太亲密了,也太放肆了。
甚至有些臣服的意味。
可谢颜仅仅怔了怔,很乖顺地仰起头,刻意将烟头抬高,方便傅青点火。
他的围巾早已散开,外套的拉链开了一半,露出灰色的卫衣,衣领又低,能隐约瞧见清瘦的脖颈,还有一抹隐藏起的翠意。
烟头相交的那一刻是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从傅青的角度能完完全全看到谢颜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地方。
谢颜的皮肤太白太薄,很轻易就染上薄红,他的嘴唇被酒精烧红了,上面染着一层润泽的光,像是熟透了的樱桃,等待着被人采撷。
傅青点完烟便迅速和谢颜分开,压低嗓音说:“小谢,以后别再给人这样点烟。”
谢颜只感觉自己方才失了魂,怎么会忽然凑上去,他是个从不处于弱势的人,而刚刚的姿态却近乎屈服了。
他还没想明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转过头对着风口继续抽烟了。
连嘴里的烟仿佛都烧得烫嘴了。
而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傅青领着谢颜趁着夜色回家。傅爷爷坐在沙发上还没睡,听到两个人进门的声音刻意咳嗽了一下。
傅青推着谢颜进里屋早点洗漱,谢颜进去之前隐约听到傅爷爷骂了一句:“三十二岁了还这么闹腾,一点大人样子都没有。”
后面就再也听不着了。
傅青还没来得及回话,傅爷爷又接上一句:“不过也是,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谈恋爱,老房子着火,闹腾也是应该的。”
傅青有些无奈:“爷,别瞎说。”
傅爷爷不和他争执:“我有没有瞎说,你心里有数。”
撂下这一句,傅爷爷就回自己的屋子了。
傅青在原处站了好一会儿。
兴许是喝醉了酒,或是迷了神志,可傅青不能欺骗自己。
就在那一瞬间,他很想亲吻谢颜,亲吻他的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
第三更不知道能不能准时十点!反正肯定有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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