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会儿哈!!! 陈丽娜侧着一坐,一手掰紧了后面。
聂博钊脚一点, 自行车飞也似的, 就给窜出去了。
秋日的天够蓝的, 阳光也够暖的, 自行车的辐条在阳光下刷拉拉的碾过秋叶。
“你抓紧了吗?”聂博钊问。
陈丽娜犹豫了一下,本来想一把就搂过去搂到他腰上的,终究还是只就揪住了聂博钊那呢子衣的扣捎儿,“嗯, 抓紧紧的。”
还是齐思河畔, 不过聂博钊今天不是到桥上, 而是到下游的水利水电站, 这地方的发电机组, 还是聂博钊当初给照料着安装的,他想来看看现在运行的怎么样。
不用说, 水电水电站的全体职工, 也是停业休产, 正在背领袖语录了。
“听说你是大学生?”聂博钊问。
陈丽娜揪着衣角儿, 嗯了一声:“我爸教的好。”
“能考上女子师范大学不容易,这跟你爸教的好有关系, 但是关键还是得你自己学得好。我还听说你会俄语?”
“跟着收音机学的,就会唱首《喀秋莎》。”
聂博钊觉得这位女同志身材相貌都不错,但就是揪衣服的这个习惯,看起来很让人不舒服,这得改。
“咋大学读一年就回来了?”
“我们家庭成分不行, 臭老九。”仔细看,这女同志脑袋还有点儿偏,嘴角总是一抽一抽的。
“你这头咋回事儿?”
陈丽娜头更偏了:“退学之前给武斗了一回,打的。”
武斗的残酷,聂博钊虽没经历过,但也曾听说过。
“落下啥毛病没?”
“一边耳朵总嗡嗡响,头也有些不合适,不过聂同志你放心,这个并不影响我干活儿。”说着,陈丽娜就伸出两只手来。
能小公主的时候就是小公主,能女强人的时候就是女强人,陈丽娜这一辈子,就没服过输。
昨天包了一顿饺子,她两手齐开耍着擀面杖,只凭那两只手,就把聂博钊给震住了。
麻利又能干,手脚还勤快,这是聂博钊对于陈丽娜的第一印象。
“要往医院给你看看不,拍个片子照一下。”聂博钊又说。
陈丽娜头更歪了,嘴角抽的更厉害了,嘴巴也结巴上了:“不,不用。照过了,药也吃过了,医,医生说脑子里坏掉的已经坏了,永久复原不上,就,就只能这么着了。”
难怪一个大学生要给人作保姆,却原来是给人打成傻了。
聂博钊心说真是可怜,不过她这样呆呆的,倒也挺可爱的。
“乌玛依可是戈壁沙漠,日子可不好过,还有三个孩子要带,小陈同志你可能会想家,也可能坚持不下来。”
“那地方有武斗没?”陈丽娜继续扯着衣角,扯了长长的,就开始搓卷儿。
聂博钊顿时就笑了:“石油是国家最重要的产业,是领袖要超英赶美最大的希望,咱们油田上只重生产,别的都放在一边儿。”
“只要没武斗,我就去。我是农村人,养孩子我在行的,他们要是不听话……”
“咋?”聂博钊脸色顿时一变。
“不听话也得你来教育,我脑袋坏了,耳朵也不甚灵,等闲娃儿们说啥也听不来的。”
“那就这么着,咱们商量定了,五年合同,我一个月给你十块钱,你帮我带娃,咋样?”聂博钊直截了当,没发现原本谈好的,一个月可是五块钱啊。
“那不行,说好了要结婚的,我一大姑娘,不结婚咋跟你去边疆,不去。”这时候,陈丽娜的声音反而尖了。
聂博钊目瞪口呆,他一直是想找保姆来说,没想到这大姑娘想的居然是结婚,而且,还说的如此坦率。
这是个非常好的保姆。
可她想结婚,这可就把聂博钊给难住了。毕竟,他迄今为止还没想过再婚了。
“那你说咋整?”
“扯证,办婚礼,我就跟你走。”陈丽娜说着,还抽了抽嘴角,哎呀,两眼呆气。
“我这条件,你能满意,能看上?”聂博钊问。
对方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而他了,离异,还有仨孩子,虽说真要找,基地隔壁的木兰农场就有一大群适龄的知青,但是,他要真从木兰农场找,也是阻碍重重。
毕竟他那老丈母娘,可就不是个吃素的。
所以,这脑子给打傻了的姑娘,还挺合适?
“聂同志,我觉得你条件挺好的,石油基地没武斗,又还管吃饱穿暖,我尽心尽力帮你带娃,但只有一个条件。”陈丽娜说。
“啥条件?”聂博钊问。
“就是,到时候有支援边疆建设的名额,把我姐也给迁过去,我就愿意了。”
内地支援边疆建设,这是一个政策,那边是农场化的,农场里也不会受到革命的冲击,所以,陈丽娜想的是,将来把陈丽丽夫妻也给迁过去,在上辈子,王红兵和陈丽丽两个熬过了革命,可是因为身体全垮了,一辈子都没孩子呢,她不想姐姐重捣上辈子的覆辙。
“原来这么回事儿,那就结吧,你回去跟父母商量一下,我的事情自己可以作主,我是同意的,只要你父母同意,咱们就结一段革命婚姻,我带你到乌依玛,咱们共同艰难苦斗。”
聂博钊心说,结婚就结婚吧,这个二姑娘,虽说脑子有问题,但是个实在人。
就是生的太漂亮了,越看越漂亮,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更难得一股子的麻利劲儿,哎哟喂,要是那嘴角能不抽抽,就更好了。
但是,她要嘴不抽抽,脑子没坏,一个大姑娘,生的这么漂亮,咋可能真心实意的,跑到戈壁滩上给他养孩子?
这么一想,聂博钊心里也就平衡了不是。
粗糙的大手,握上陈丽娜一只虽然粗糙,但到底要细腻许多的手,这段以看保姆开头的婚姻,就算是初步定下了。
“走吧,我带你回去。”
“就不到国营商店逛逛?”寻常人商议订婚,不得买瓶汽水儿啥的,陈丽娜不是馋瓶汽水儿,只是觉得,这仪式也太随意了。
上辈子,他可是足足跪地求了八次婚,她才勉强点的头呢。
“等你们那边商量定了再说吧。”聂博钊还急着回去看仨孩子呢,全肚子里有虫,夜里睡觉翻来滚去,他还得带着买驱虫药去。
陈丽娜一屁股坐到了自行车上,还没坐稳了,聂博钊脚一蹬,飞似的就窜出去了。
“啥,不是说你大姐去给人当保姆,咋又变成你要嫁人了,丽娜,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晚上回到家,给父母一说,陈父先就彻底的懵掉了:“丽娜你可是个大学生,爸还指望着你读大学了,那人带着仨娃儿,我年纪青青的大闺女,还是大学生,可不是给人作后妈的。”
“爸,我的头……”反正才刚回来两天,陈丽娜当着父母的面,继续就开始撒谎了:“我的头不太得劲儿。”
“咋,咋不得劲儿?”陈母一听就吓坏了:“娃,你该不会是因为你表哥退婚,受刺激要疯了吧?还是,你悄悄跟妈说,他在省城你也在省城,你俩不是私底下悄悄儿的就……”
陈丽娜哎呀一声:“妈你想哪去了。”
“我在大学里的时候,接受过一次武斗,他们把我脑子打坏了,如今总是头疼,也老是忘事儿,使不上劲儿,妈,你闺女这脑子,往后读不了大学了,只得嫁人。”
“我瞧你挺好的呀,能吃能喝会说话,手脚也麻利的很。”陈母看了半天,没发现自家闺女哪儿傻。
陈丽娜于是说:“我耳朵也听不见,听你说话都是照口形猜你讲的啥,熟人还好猜,到了陌生人,猜都猜不着人家讲的啥,就成聋子了。”越装,就越像了。
“那也不能就为了耳朵聋了,就去给人作后妈呀。”陈母正当姑娘听不见,凑着她的耳朵就喊开了:“这事儿,妈反对。你的耳朵,爸妈想办法帮你看。”
“我看她不是耳朵聋了,是脑子坏了,真想嫁那人吧,丽娜,我说的对不对?”说起来,还是陈父更了解女儿。
“耳朵没聋你装啥?”陈母也急了,合着半天眼泪白淌了:“那男人瞧起来相貌是挺好,但丽娜,三个孩子可不好带了,后妈难当,你没听说过?”
“爸,妈,现在就这么个形势,我去过省城,还是大学生,想出去闯闯也没啥不对的,要真觉得人不成,我自己又不是没出过门,到时候自己回来,还不成吗?”
“结婚不是儿戏,要真结婚了,还能有再回来的吗?”
“现代法律讲离婚离婚,爸呀,你还是咱们陈家河小学的校长呢,不是还老给妇女们宣讲,家暴的男人要不得,真要在家挨了打,要到公安局报案,要离婚,到了女儿这儿,你咋就成老封建了呢?”
陈父叫闺女堵的,不知道说啥好。
陈母说:“行了,我看人挺好,生的是真俊,齐思乡我没见过那么俊的人,明天先谈嘛,聂国柱也是嫁,聂老大也是嫁,横竖她婚退了,自由恋爱有啥不可以。”说着,她忍不住就笑了一下。
不得不说,那聂老大生的是真帅气。
而聂家,聂母歪在炕上首先就叫开了:“说的好好儿的找保姆,老大,你咋就变成结婚了呢?而且,那家二姑娘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几个孩子准得受苛待,这事儿,妈反对。”
“对呀,大哥,你这么好的条件,要找也得找个像原来大嫂那样的工程师,工资够高,人也稳重,咋能随便农村找个姑娘就算了,你再考虑考虑吧。”聂老二也劝了起来。
聂博钊抱臂站在地上,高高的个头儿,古铜色的肌肤,浓眉大眼英气逼人,当然,和他弟弟聂老二完全就是天下地上的两个人。
见仨儿子竖着耳朵也在听着,他闷声说:“老二,你原来那大嫂在的时候,可不准我给你们寄一分钱。”
聂老二倒抽了口气,原本歪歪的,立刻就坐正了。
聂母也是一下子就变了脸儿,要说,自已这大儿子因为卖掉的早,跟自己是不亲的,这要不是养父母死了,前妻也死了,她还真花不到他的钱。
也是为了这个,她才始终不愿意儿子再找,毕竟这样,老家一大家口人就可以用老大的钱嘛,他工资那么高,自己又不抽烟喝酒,没个用钱的地方,她不花白不花。
要等他真再找一个,把孩子们全带走,她们一大家口人,不就花不到他的钱了嘛。
“妈你现在去作媒,把这婚事给定下来,到时候我就算把孩子们全带走了,每个月也给你寄二十块,成吗?”聂博钊又说。
聂母立刻就从炕上跳下来了,赶着想去作媒,但又犹豫了一会儿:“老大,二十块养不活咱家这一大家口人啊,五十你看行吗?”她又说。
“不行,我工资降了,原来一个月一百,现在只有七十块,再多给你点儿,我和孩子就得喝西北风。”聂博钊简短的说。
“你不是石油科学家,不是油田上最重要的干部吗,咋会降你工资?”聂母一听就叫开了:“这不中,我得找你们领导商量商量去。”
“别的单位都停工怠产了,油田这个时候还能生产就是侥幸,大环境就这样,要不妈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把革命的浪潮先给止了?”
要说聂母横天横地,最怕得罪的可就是那些斗士们,止这一句,就把她给堵住了。
于是,老聂家,对于这门婚事算是同意了。
男人已经濒临死亡了,依旧在喃喃而语:“要是能早遇到你,早点遇到你该多好。”
岁月带来了年龄,却不曾衰减过她的美貌,一分一毫,一颦一笑,她仍是他初见时的那么美,美到男人舍不得挪开眼睛。
他脑子里满满的,全是她在他人生最灰黯,最荒凉的时候,给他的那些慰籍,可是他答应过她的事情,却是永远也无法再实现了。
一生太短暂,而他们又相遇的太晚,眼看生死相别,真是数不尽的遗憾呀。
“老聂,老聂!”眼看着男人闭上了眼睛,没了呼吸,女人使劲的拽他的手。
她一生颠波,孤苦零仃,好容易在三十五岁的时候遇到这个男人,从此叫他捧在心窝儿上宠着,疼着,爱着,好日子还没过够了,相约游遍名山大川的愿望还没实现了,他怎么能现在就死了呢?
“真想让你瞧瞧我年青时的样子。”男人忽而又睁开眼睛来,一只粗厚的手回握了握女人的手:“不过隔着一条河啊,就一条河的距离,咱们怎么就没见过呢?”
这回,他是真要咽气了。
女人不由伏到男人的身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陈女士,聂先生将钊氏置业所有的股权全部留给了您,从今往后,您将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当然,您的继子也保证,他绝对会永远孝敬于您。”律师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犹豫。
男人前半生为国家作贡献,亲手打造起国家最大的油田来。后半生下海创业,拼博出身家十几个亿的基业来,其人一生,可谓传奇。
而这位陈丽娜女士是男人的续弦,男人的三个孩子,小时候无人抚养教导,两个走上了岐路,年纪青青就死了,如今唯一活着的一个,还因为体弱多病,终年在医院疗养。
说孝敬,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是这整个家的希望啊,也是我的希望,他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想想自己半生飘零,遇到聂博钊之后,他给自己的那些温暖,陈丽娜只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他不止是丈夫啊,他是她这后半生唯一的温暖和意义,他走了,叫她一个人于这世上怎么活?
眼看着丈夫咽下最后一口气,陈丽娜捂着嘴就痛哭了起来。
“丽娜,别哭了,你倒是起来啊,再哭下去,眼睛该哭坏了。”
陈丽娜猛的翻了起来,望着木橼烟熏黄了的屋梁,再侧首,墙上贴着的花花绿绿的糖纸,明显带着陈年的老迹。
她爬了起来,于墙上摸了半天,一把拉开块绒布面的,半新半旧的窗帘子,就见年青时的母亲何兰儿坐在院子里,大盆里水雾绑绕的,正在烫着半只腊猪头。
“妈,咋的是你?”
“咋就不能是我,这孩子,哭傻了你了。别哭了,你看妈今儿烫的这半只腊猪头,够敞快吧?你大姨父爱吃猪头肉,你的婚事呀,妈帮你想办法。”
陈丽娜翻身坐了起来,从桌子上拿过日历来,一把翻开,1970年10月16日。
她这竟是,回到过去了?
“你表哥想退婚,哪那行呢,打小儿订的娃娃亲,哪是他说退就能退的,妈把这个猪头提着,咱们一起去,妈帮你把这婚事给你保下来。”
“保什么保,聂国柱不就是在部队上谈了个首长家的闺女想退婚嘛,就让他退嘛,这有啥,咱们丽娜好歹也是大学生,俩人又是表哥表妹的,本身太近的血源结婚就不好,这下退了,不是更好?”陈丽娜的爸爸陈秉仓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就跟她妈吵上了。
“那你说咋办,她都二十岁的人了,学学没法上,回到家里来,就只有务农这一条路,而且,你说,就咱们这出身,现在咋给她找对象?”
“我说退婚,退了再找,大不了在家作老姑娘。”
“退退退,都退,前一个给人退回来,还在家嫁不出去了,这一个又退了,你有脸见人,我还没脸见人了。”
父母在外面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陈丽娜坐在屋子里,却是仔细回忆起往事来。
她生于1950年,68年上考上的红岩女子师范大学,可惜只读了一年书,就因为被查出太/祖父是前清的老秀才,在成份划分中属于臭老九,就给学校劝退了。
劝退之后,她没有文凭,如今城市里又没有可以打零工的地方,她就只能回到农村来。
而回村之后,陈丽娜和所有的社员一样,就投入到广大农村的生产建设中来了。
她家这臭老九的成分,可以说是关系着她一生的命运。
首先,因为家庭成份问题,大姐陈丽丽的婚姻解体了,如今也回了家,在家四处等人作媒找对象,准备结婚了。
而陈丽娜呢,她可是整个齐思乡第一个考上女子师范大学的姑娘,到省城读了一回书,黄河水洗白了她的肤色,白的跟那刚挤出来的牛奶似的。
读书增加了她的文净气质,谈吐自然也没得说。在上高一的时候,中苏还未正式交恶,而陈丽娜靠着收音机学了一腔的好俄语,有专家团来学校,献花的都是陈丽娜。
为了能学好俄语,她甚至专门交了一个远在边疆的俄语笔友,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这样好的姑娘,本该前途似锦的,就因为她的成份,学上不成了,现在婚也结不成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而她的表哥聂国柱,可以说是她在农村熬了一年之后最后的希望了。
但是,聂国柱在部队上,叫一个首长家的闺女给看上了,首长多次跟他谈心,希望他能解除老家的婚约,跟自己家的闺女结婚。
聂国柱在经过多方的思想斗争后,前些天给陈丽娜寄了封分手信来,就是准备要把这婚给退了,这也是陈丽娜一早哭醒来的原因。
回忆里,母亲何兰儿提着半个猪头上门,猪头送出去了,婚事也给保了下来,最后她和聂国柱还结婚了。
结婚之后的聂国柱就复员回乡了,她费尽心思的讨好聂国柱,可聂国柱却只会喝酒,打人。
要么抓着她初夜没见红的事儿,说她乱耍朋友思想腐化,要么就是在她面前说首长家的闺女有多好多好,自己娶了她有多后悔。
再后来一改革开放,聂国柱就下了海,经商去了。
然后吃喝嫖赌,生意没作大,最后却是出车祸,死在了去嫖风的路上。
这样的人,跟将来能在商场上咤叱风云,有几十亿的资产时还洁身自好的男人比吗?
他能比吗?
陈丽娜一把推开了门,出门就说:“妈,我决定了,我要退婚。”
……
正值清晨,齐思河上水广泛泛,远处拖拉机在耕田里来来回回的忙碌着秋收,聂家庄的社员们忙忙碌碌,一片红火景象,边劳动,还边在唱着: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领袖就是那金色地太阳……
陈丽娜深深吸了口农村初秋这清冽的空气,才敢确定自己是真回来了,她回到了1970年。
那聂博钊了,她三十五岁才遇到,从此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了一辈子的那个男人了。
一路小跑着越过波光辚辚的齐思河,对面便是一株株叶子金黄的白桦树,拖拉机在地里奔驰着,一户户人家的青瓦屋顶,也叫朝阳染成了金色。
这就是聂家庄啊,难道说,男人年青的时候,真的就生活在这儿,与她只隔着一条河?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站住。”忽而,原野上跑来个大约五六岁的孩子,从陈丽娜身边冲过去,扑到地上就把两个正扭打在一起的孩子给拧开了:“聂小强,谁叫你打我家三蛋的?”
陈丽娜顿时眼前一亮,就走了过去:“卫……聂卫民?”
那气鼓鼓的小男孩护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家伙,背后还挡着个约莫四岁左右的,虽才不过五六岁,却是一脸刺头青的不驯,一脸戒备的望着陈丽娜。
陈丽娜顿时就笑了:这不是聂卫民嘛,聂博钊的大小子。
不过,等她嫁给聂博钊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她只看过几张这孩子的照片而已。
没错,她那男人,比她大着十岁,在遇到她之前,早就结过一次婚,可惜妻子死了,留下三个儿子来。
要说这仨儿子,原本该是一个比一个更成材的,只可惜,十年浩劫,又加教育不当,全成了社会的大害虫。
而她回来了,她居然回来了。
那这一回,她是不是可以早点遇到聂博钊,再嫁给他,与他一起和和美美,把失去的这十五年,给补回来?
第一天陈丽娜是新媳妇,按例要在炕上坐一天的。
她正坐着,一个小家伙跑进来了,在炕上摸来摸去的摸着,摸到一颗花生,转身就要跑。
“告诉我,你叫啥名儿。”
“不说。”
“不说就把花生还我,这炕上好多花生和糖了,你说了你叫啥,我才给你。”说着,陈丽娜剥了一颗水果糖,就在这孩子面前绕了绕。
“二蛋,我叫二蛋。”小二蛋的鞋子是新的,但是鼻涕糊了一脸,一把抓住糖就扔到了嘴里。
“叫声妈我听听。”陈丽娜没打算把他给放了。
“妈!”嘴巴倒是甜得很,但是陈丽娜才松手,准备再给他摸两颗糖出来,他转身就跑:“姚婆,你是姚婆。”
就在这时,老聂家的二儿媳妇陈巧巧端了饭进来,“他叫你姚婆哩。”
“姚婆打娃不心疼,不是打,就是拧,除了棍子还有绳。”二蛋在外面摇头晃脑的唱着。
姚婆,是齐思乡本地人对于后妈的叫法,为啥,因为据说尧舜禹汤的时候,舜的继母就姓姚,人称姚婆。而舜那继母,就是个格外坏的后妈。
你看看,民谣千古流传,后妈可是从上古时代,就坏到如今了。
陈丽娜却不在意这个:“娃都是人教的,也不知道谁教的他们这个,等他们叫我带着了,我决不教他们说这些。”
陈巧巧脸上笑的讪讪的,放下碗也就出去了。
这还用说嘛,肯定是她教的嘛。
等到了晚上,就该要睡觉了。
聂家人多地儿少,原本聂父聂母,并聂博钊家的仨孩子一张炕,老二两口子并两个小的一张炕,剩下的四个闺女共同挤一张炕。
聂博钊回来的这几夜,是他领着俩孩子睡一张,老二家的几个闺女和爷奶共睡一张,但是,今夜如果把两个小再送到爷奶的炕上,七八个孩子一张炕,就是站也站不下了。
“妈,就不能再铺一张炕吗?”聂博钊问。
家里也不是没地方,那就再铺一张炕嘛,何至于全家就这样挤在一张炕上。
但是聂母就不高兴了:“是有四张炕,可是只有三张席子,这么大冷的天儿,光土坯的炕上可没法睡人,你们不是明天就走嘛,将就一夜吧。要不,让仨孩子跟着你们一起挤挤得了。”
她向来省俭持家,而等这仨孩子一走,一月八十块要变二十块,她又怎么可能有心给他们再铺席子。
不得已,仨孩子和新婚的陈丽娜,聂博钊就睡到一张炕上了。
陈丽娜心想着这婚总算是结了,俩人总能多说几句话了吧。
但是大炕上横了仨孩子,聂博钊又还要忙着给他们洗脸洗脚又刷牙,等她困到眯眼睛的时候,都没有找到跟他说句话的功夫。
“爸,我们的牙刷头掉了。”聂卫民拿牙刷在嘴里捣巴捣巴:“我们能不刷牙吗?”
仨孩子,统共用着一个牙刷,本身上面毛就没有多少,现在头还掉了,咋刷?
聂博钊看着大儿子:“那就去拿清水涮个口,涮完了快点上炕,咱们睡觉。”
“我那不是陪嫁了三套儿,一个孩子一套,给他们仨用去。”陈丽娜还得铺炕,抬起头说。
聂博钊先就惊了:“那不是你的陪嫁?”
“仨孩子共用一个牙刷,口腔里细菌相互传染,非但起不到保护牙齿的作用,要说有了病,一个传一个才叫快,我只有一张嘴,也有自己的牙刷,用不着,给他们吧。”
一人一套的牙刷,在这村可算是奢侈了。仨孩子一喜,顿时就往放在墙角的脸盆跟前冲了去。
“一人一套,不要抢,三蛋,你也要刷,必须刷够三分钟。”聂博钊说着,颇为歉疚的回头看了看陈丽娜,她皮肤细腻,五官生的可是真漂亮。
就是可惜了,偶尔嘴巴抽一下,是叫人给打傻了脑子。
不过,要不是傻了的话,聂博钊是真不敢让她跑到乌玛依去给他养孩子,大漠戈壁,一个好青年不该把时光浪费在沙漠里养孩子上。
中间隔着仨孩子,磨牙的磨牙,说梦话的说梦话,老三软绵绵的,身上瘦成了一把骨头,小屁屁却热乎的很,还直往陈丽娜怀里耸着自己的小屁屁。
“老聂同志,你相信鬼神吗?”陈丽娜总算等到仨孩子都睡着了,压平了心中的激动,就问了一句。
“我是唯无主义论者,不相信鬼神,只信马列。”好吧,硬梆梆的给堵回来了,陈丽娜心说,这男人他到底解不解风情啊。
“那你相信人有来生吗?”陈丽娜于是又问。
黑暗中,聂博钊皱了皱眉头,说:“那是封建迷信,是四旧,你也只能在这炕上说说,下了炕,可不准四处乱说。”
好吧,这男人,说的就跟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似的。
“老聂……老聂……”喊了半天无人应声儿,陈丽娜才回过味儿来,洞房新婚的夜,这男人居然这么早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就是分头活动了。
陈丽娜负责收拾仨孩子的衣服行李,聂博钊负责到乡上去买到省城的汽车票,然后再到省城搭火车到乌依玛,火车票,是在省城的工作人员帮他买的。
聂母和二儿媳妇陈巧巧一起来帮陈丽娜收拾东西。
仨孩子的衣服,看得出来有些质量是挺好的,但是不是肘子破了就是膝盖烂了,分明补一补还能穿的,全都裹成一卷儿的扔在箱子里。
陈巧巧生了六个闺女,不停的说:“嫂子,你瞧这件破的不行了,留下给我家闺女穿吧,我觉着补补还能穿了。”
“小子们比闺女们更费衣服,你们一家四个全工分,布票应该也不少,自己买呗。”陈丽娜说着,把那破衣服卷了起来。
她可没忘了,现在是70年,难过的日子从现在开始,还得持续好多年了。那么三个皮小子,穿起衣服来可是真的费啊。
“妈,妈。”身后一个鼻涕满脸的小家伙叫着。
陈丽娜转过身,见是最小的三蛋儿,一摸身上只是件单褂子,心说难怪给冻成这样。农村这地方,破衣烂衫穿结实了,只要不冷,就没鼻涕,不然的话,娃们的鼻子上就永远挂满着鼻涕。
“老三,为啥叫妈啊,饿了吗?”对于第一个向她投诚的,陈丽娜表现出了非常高的热情。
“我想吃花生,想吃糖。”昨天结婚,炕上铺了花生和水果糖,但那全叫陈丽娜给收起来了。
她剥了一颗给这孩子,又给他身上套了件衣裳,孩子在她脚边跑来跑去的玩儿,不一会儿,那鼻涕就不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冷奇:万万没想到,我上辈子居然被聂工如此玩弄过,嗷。
卫国:我还是没有对象,嗷。
卫民:我的卫星还没有放上天,嗷。
作者:别急别急,番外里这一切都会有滴。
是滴:从现在开始,卫民、卫国和卫疆、邓淳,还有冷锋卫星的番外,我都会写的,长短不定,但依旧是,依照时间顺序,都会写的。
大家可以根据自己喜欢的角色追哈,番外没啥坏人,没啥反派,就讲一下孩子们的奋斗和最终的归宿哈。
有要继续支持的吗,支持就继续灌我营养液撒,明天开始更新卫民的哦。
所以,营养液,嗷嗷,会发红包的,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