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婵自有记忆开始, 家里的一切就让她厌烦，两室一厅一书房的小房间, 住着舅舅舅妈、表姐亲姐、弟弟以及她。舅妈想让她和念念姐去睡书房，可书房那么小, 怎么可能睡两个人？她自然是不同意的，不过她从小就聪明，她懂得学习，所以她像刘玉芳那样在家里大吵大闹，惹得邻居报了警这事儿才决定下来——她和表姐李秋琴睡一个房间。

虽然是和表姐一起睡，但空间不要太大，相比于之前那狭窄的书房, 她甚至还可以自己搬张小床在房间的一角, 她的床和李秋琴是分开的，她只有三分之一的空间，李秋琴有三分之二的空间，虽然心里不爽, 但也只能忍下来。

李秋琴生活优渥, 手里闲钱也多，沈婵婵眼馋得不得了，可刘玉芳却从来不给她，说她是只会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沈婵婵心里没什么波动，甚至还冷笑。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父母到底在哪里, 明明有小时候模模糊糊的记忆，可到现在却什么都想不起了。

如果父母在，她们就不用过得这么凄惨了吧。

她倚靠在门边，看着勤勤奋奋拖着地的沈念念，念念姐性格内向安静，也从来不会反抗刘玉芳的压迫，家里几乎什么杂活儿都要念念姐来做。早上，她要自己起床给一家三姐弟做早餐，因为不吃饭，他们也没有钱出去购买早餐和零食。中午下课，念念姐也要回家做饭，因为她想把那点钱节约起来，买学习的课外辅导书。

每次她们找刘玉芳要钱买资料书的时候，刘玉芳就会说，“女儿家家的，读什么书？还不如早早嫁了！”

可转眼，沈婵婵就看见刘玉芳喜笑颜开的转身对李秋琴轻声细语，笑眯眯的掏出一张一百块的，“秋琴学习累了吧，这点钱儿拿着出去和朋友玩玩，放松放松。”

那一刻沈婵婵确信，自己有想把这个家一把火烧掉的冲动，不过她看着勤勤恳恳的沈念念，忍了下来。弟弟还小，性子和念念姐差不多，她自己可以毁，但不能毁了他们两个的人生。

不仅如此，念念姐放学时还要出去兼职，她和同学撞见过，而每次刘玉芳询问沈念念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的时候，念念姐总是说老师说她成绩不好要求留在学校补课。久而久之，刘玉芳也就真信了，沈婵婵每每想起刘玉芳那副表情就想笑，她不曾关心过三姐弟的成绩，所以自然也不知道，沈念念随随便便一张试卷都比她那宝贝女儿的分数要高。

究竟是谁给了那个老女人自信，觉得自己的宝贝宇宙无敌好？

她替自己的亲姐姐感到心寒，只是，每每她和沈念念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沈念念总是让她不要在背后议论人家，这是一种不好的行为，久而久之，沈婵婵也再也不在她面前抱怨任何。她们两姐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看见沈念念辛苦做家务的时候，她也学着李秋琴冷眼观看。

她心里对沈念念再无任何心疼或怜惜的感情，反倒是李秋琴时不时的好处惹得她与李秋琴的感情越来越好。当然，她也清楚李秋琴内心的打算，无非是讨厌沈念念，所以想把她拉到同一个阵营对付沈念念而已。

沈婵婵对沈念念没什么感觉，所以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只是这在对方看来就算是默认了。从那以后，李秋琴便经常在她面前说沈念念的坏话，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突然有些明白沈念念当初为什么会那么说她了，这些话听着，确实叫人烦闷，偏偏她又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个李秋琴，果然和她妈刘玉芳一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长舌妇，是泼妇。

她渐渐长大，慢慢也知道了不少事情。比如，学校的同学不愿意和她玩，不仅仅是因为她每天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更多的则是因为她长得比一般人好看。这个沈婵婵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毕竟和一般人比起来，自己确实要比她们好看很多倍，人家不喜欢她，她也没那么不要脸的死皮赖脸想要贴上去。

那不是作践自己么？不喜欢就不喜欢咯，反正在学校是读书学习的，又不是为了和女人亲亲密密的，她沈婵婵无所畏惧。

只是有时候，她不招惹人，总会有人来招惹她，某天放学，她被一群小太妹给堵住了，对方大概是想扒她的衣服，结果被她一个个按在地上揍得鼻青脸肿，她趁着这次机会，把在家里受的所有气都发泄了出来，简直不要太爽。

打了一次架，她多了几个小跟班，那几个小太妹非但不追究她的责任，还哭着要请她当她们的老大。沈婵婵觉得这群人可能有脑子有毛病，不好好学习，整天想着去打架，她拒绝了对方的提议，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还有打架的能力。

新世界的大门突然向她打开了，沈婵婵一颗中二的少女心也渐渐热血，从此她不再对班上那些恶言相对的女生忍耐，人敢在面前说她，她就敢在教室里和她们吵起来，直把对方骂哭，就算老师来了也拿她没什么办法，毕竟是人家先开口的不是？

青春期的少女，想象力有多丰富，心思就有多恶毒。沈婵婵也是，自那以后，她开始沉迷于与别人撕逼，本来课本的知识就很无聊，读书也没意思，她还不如多强大自己避免自己被欺负。

某天下午放学，她和班上嘴碎的女同学再次大吵了一顿以后，找到了那群小太妹，同意了当初她们的提议，从那天开始，她正式从一个狐狸精变成了女恶霸，谁若敢在她面前讨论她长得像狐狸精，她就带着人把那群女生堵在小巷子里，用尽一切手段逼她们认错。

在她看来，那些人也确确实实的做错了，做错事情本来就该道歉，这是念念姐小时候教她的，她都还一直记着呢。

渐渐的，她的名声越来越大，直到与附近学校的男混混在学校外干了一架住进医院后，这件事才被刘玉芳他们知道，对方急匆匆的赶到医院时，第一句话也不出她所料，并没有想象中的关心，只有恶毒的咒骂，骂她是个赔钱货，骂她为什么在外面不学好，骂她在外面鬼混，不是个什么好人，丢了他们的颜面。

那一刻沈婵婵便清楚的知道，自己所奢求的温暖永远不会到来，既然来世界的时候已经孑然一身，父母都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出现，又怎么能奢求世界上还会有其他的人疼爱你呢？

那一次群架，她被学校记了大过，她在医院里足足修养了五天，五天里，只有念念姐中午给她送饭，刘玉芳嫌弃她丢脸，干脆连医院都不来了，晚上的时候，沈念念去干兼职了，便由沈安之轮流送过来，看着她吃完以后，小小年纪的沈安之才趴在她床尾安安静静的写作业。

那一刻，沈婵婵觉得自己的心情十分复杂，很心酸，却又莫名的觉得幸福和满足。

她出院的那天，念念姐没有去兼职，反倒带着她等待安之放学，他们三姐弟去吃了顿好吃的，当时她记得念念姐是这么说的，“婵婵这几天在医院一定吃的不好，所以姐姐领了工资，带你补补身体。”

虽然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第一次觉得那个诺诺弱弱的念念姐，或许是真的爱护她，以前念念姐总是对安之关心百倍，她觉得自己被忽略了，觉得念念姐重男轻女，可如今想想，是自己在对方想要靠近时，就下意识的把对方推远了啊。

又怎么能怪念念姐呢？

晚上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深思熟虑以后觉得自己可能要好好学习，以后找个好工作，免得念念姐一辈子都那么辛苦，她心里下了决心，在学校里拒绝了小混混各种约会的请求，虽然对方不满，却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毕竟她算是真正的打架好手。

认真学习起来，她发现课本上的知识虽然无聊枯燥，却简单得简直难以想象，她兴致冲冲的学习了一个月，那一次月考，她考了全班第一，可当时，那位年轻刁钻的班主任，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撕碎了她的试卷，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尊严也被人狠狠的撕碎了。

“沈婵婵，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你以为，抄来的试卷就不会被认出来了吗？你抄的时候也不长长脑子，你以为就凭你那智商，你可以考到这么好的分数？说！到底抄的是谁的！”

班主任手里拿着钢尺，想要打在她身上，却被她轻巧的避过，她冰冷的盯着那张面孔，“我没抄。”

“你没抄？哎哟这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你没抄你能考到这么好的分数？鸭子死了嘴巴硬，你看我怎么向上面反映！”

这件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沈婵婵觉得心里尤其不服气，明明是她自己认认真真做的，凭什么就被认为是抄袭的？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学校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口头警告她了两句，然而，她的名声却彻底被毁了，走在学校里，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尤其奇怪，每个人的眼睛里仿佛都明晃晃的写着，“看啊这就是那个抄袭抄到了班上第一名的人。”

“看啊，那个狐狸精竟然抄袭。”

“天，我就知道她长得像小三，人品也不怎么样，看！这就曝光了吧。”

或许，学习也真没什么好玩的。沈婵婵坐在教室，这里，每个学生都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私底下，却如此不堪和恶毒，即使读再多的书又如何？这些人还不是一样的让人厌恶。

她继续混日子起来，只是因为要升高中，刘玉芳不想花钱，便威胁她，“如果读不起高中就自己出去打工赚钱。”

她不想去打工赚钱，凭什么李秋琴都可以砸钱进学校，她为什么不可以，李秋琴成绩比她差那么多，刘玉芳还不是砸了好几万把她砸进了市内的好学校？凭什么她就不成？

心里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那段时间被迷了魂一样的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看着书，结果在最后一学期，成绩稳步上升，中考时，分数正好超过重本线，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照顾她，她又成功挤进了s市最好的高校之一。

刘玉芳逢人便炫耀，她只在心里冷笑，说得跟她出过什么力气似的。

进入好高中，沈婵婵的状况并没有改善多少，初中那些流言蜚语，随着同学的各奔东西一直弥漫到了高中，甚至有好事者弄得人尽皆知，同学不愿意与她做朋友，甚至连某些老师也有异样的眼神盯着她。

但她无所谓，反正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长得狐狸精就长得像狐狸精吧，长得像小三就像小三吧，这是在夸她好看。

沈婵婵因为自己的容貌沾沾自喜了一阵子，结果没多久，指责她的风向又变了，高中的女孩子都爱美，大家开始讨论化妆品，讨论杂志穿着，讨论明星，可沈婵婵对这个一头雾水，久而久之，大家便开始指责她的穿着——

“她穿得好像个乞丐啊。”

“她家里那么穷，以后要被老男人包养的吧，真恶心。”

“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还真是长得像狐狸精，你看无论初中还是高中，都没男生敢和她在一起。”

即使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议论，沈婵婵心里还是觉得非常糟心，她就不懂了，为什么这些人不能好好学习？为什么要整天议论他人。

高中的时光，她过得浑浑噩噩的，她不再像初中那样试图与对方解释，也不屑于和她们解释。若是那些人太过分，她会直接出手修理她们，出手一次就会全校通告，这样，大家就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了。

也确实如此，上次遇到安之的同班同学欺负他，她直接冲上去打断了安之同学的腿，还威胁人家说出去就捅他，或许是她的表情做得太到位，那人还真没说，她大大咧咧的拉着安之回家，她的弟弟却胆战心惊的过了周末。

所以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很病态，明明那么厌恶这个世界，却依旧倔强的存活了下来，或许是想看看那些人究竟会有什么下场吧。

因为她的沉默，学校的流言越来越厉害，沈婵婵偶尔拿着沈念念给她的零花钱买根棒棒糖，那些人都会议论许久，啊天哪她竟然有钱买吃的，难道是偷的家里人的辛苦钱？

有毛病。

***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毕竟从小到大受了这么多委屈她也没有哭过，可那天，穿着整洁的念念姐来接她，给她挡住那些同学异样的目光时，她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哽咽得不行。她也没想过，念念姐会突然带她去买衣服，给她买各种好吃的，还带她住进了以前从未幻想过的大房子，她不仅不用再和李秋琴挤在一起，还有自己的专属房间。

里面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像是童话里的城堡一样，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发生改变了。

再后来，她决定履行自己的承诺，决心好好学习，姐姐弟弟都来帮助她，不厌其烦的给她讲解一切基础的知识，从未有过如此关怀的她的内心，已经有一颗小种子破土发芽。

她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的逃避了现实这么久，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逃避了。李秋琴用着她爸爸妈妈给的钱，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凭什么？她怎么有脸？

她爸爸妈妈辛辛苦苦的在外挣钱养他们，刘玉芳他们怎么敢吞掉？那一刻沈婵婵觉得自己脾气就算再好恐怕也忍不住了。她真想召集以前的混混，让那些混混去把那家人狠狠走进医院。

最好把他们揍成残疾，尤其是经常耀武扬威的李秋琴。

只是这些念头都被她压下了，既然已经决定好好学习，那就要把现在的事情专心做好，至于那些恩怨，日后再说。她学习了一个周末，因为和同学在教室内对骂，找了沈念念作为家长去处理这件事情，她以为那诺诺弱弱的念念姐依旧会选择妥协，依旧会唯唯诺诺的向老师道歉，会让她向同学道歉。

可她说，“我不认为我妹妹有错，要道歉，也该那些同学先道歉。”

那一刻，沈婵婵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似乎从那一天开始，念念姐她便变了，她不再唯唯诺诺的，她敢和刘玉芳顶嘴，敢给刘玉芳找不快，敢牢牢守护住自己的利益，她变得不像自己的亲姐姐了。

可，真tm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