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 旧的关于乱-伦与否的隐忧消除,虽说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把状态调整到突然把那么多世的哥哥当成自己的爱人的地步, 但起码不像以前那样抵触。
但让顾念没想到的是,白桦又有了新的心结。
他总觉得自己既然不是顾府的人, 却占了顾府的位子,成了万人之上的主子,甚至还在四十多世都给顾府带来了灾难。
白桦的心里有深深的负罪感。
这种负罪感让他没办法敞开心门毫无顾虑地接受顾念,甚至没办法在府里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生活。
顾九负责服侍白桦,这个服侍是伺候,也有保护的意思。
白桦不想呆在王府,他第一个察觉到, 也第一个报告给顾念。
顾念大吃一惊, 旁敲侧击了两回,却根本没什么效果,不由得忧心忡忡。
张继看出两人间的不对劲,却不知道具体因由, 这天借着得了壶好酒的名头, 特特来找顾念探问。
身为清客里资历最浅的那个,张继凭着自己高超的医术和隐医关门弟子的身份,很快就在王府有了一席之地,但也仅此而已。
他想把座次往前挪,想变得重要一些,但王府里每个清客都有其作用,他们的位置都是一步步走上来的, 谁也不可能轻易让开。
人生在世,谁不想出人头地?
张继很无奈,也很心焦。
正在这个时候,主子出现了。别人不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他却知道。而且因着医术的关系,还和主子越来越近。
虽说主子地位特殊,在府里不能以真正面目示人,但瞎子都看得出主子在王爷心目中有多重要。
张继看到了一条成功的捷径。
别说他投机取巧什么的,如果其他人有他的本事,估计钻营的心比他还要重呢。
“王爷,这酒可是属下顶着三姑父的拐杖在他家后院的树下挖出来的,本来说是要给堂妹十八岁时出嫁才开封,我们先来尝尝。这是名符其实的女儿红啊!”张继笑着给顾念倒了一杯。
酒色清澈,香气清冽扑鼻,确实是好酒。
“你堂妹今年多大了?”顾念问。
“十七岁,已经及笄两年了,不是属下吹,我堂妹实在是才貌双全,想给她说亲的媒人都踩破了门槛。可是我姑父舍不得女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到现在也没定下人家。”
十七?顾念怔了怔。
白桦也十七了呢。
放在别人家,虽然他还没束冠,可也能议亲了,束冠后直接成亲就是。
想到这里,顾念觉得喝到嘴里的酒也不像先前那么醇美诱人,寡淡中还带了丝苦味。
两人对着喝了几杯,张继看了看王爷,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属下看王爷这些天好像心情不佳?是不是……”他用手指了指白桦院子的方向。
顾念看着他的表情,明显是有所备而来,不由心下一动。
放在以前,顾念并没这么信任张继。不过白桦在他的精心调理下身体恢复得很好,而且他的嘴严得很,这么长时间了外面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确实是个可信的人。
想到这里,顾念索性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张继听得一愣。
他本以为王爷打着自家弟弟的主意,一半是真心,另一半许也是不想白桦有多出息,才会把少年往床上诳。
没想到白桦竟然真的不是老王爷的种。
这么看来,占了大便宜的反倒是主子了。
“王爷忧心主子心结难解?”张继试探地问了一句。
“是啊。”顾念叹气。
酒楼那次明明白桦也没怎么抗拒和他亲近的,但回来后不知怎么就起了心结,这时候连见他都不肯了,还悄悄策划着要落跑。
虽说有他在,白桦的那些小动作肯定不能成功。可知道自己心仪的少年一心想要离开,他这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其实……属下倒是有个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张继笑着说,脸上带着丝神秘。
“哦?快说。”
张继低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顾念想了想,点了点头。
白桦自从顾念和他挑明了两人的关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眼不见为净,谁也不见。
他甚至觉得,或许自己离开了王府,一切症结就都不存在了。
为此,他偷偷地整理好了行装,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所有的举动都被顾九放在眼里。
顾九自从被顾念派给他,就一心把他当成主子。如果他想做别的事,顾九就算拼了命也会替他完成。
可是,离开王府不行。
顾九看得很清楚。自家主子虽说不是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但文不成武不就,那傻白甜又看钻牛角尖的性格估计出去做小本生意都得被人家骗得倾家荡产。
还真就只能在顾念的保护下才能好好地活着。
可这话他不能直接说给白桦听,怕伤了主子的自尊心,更怕主子的执拗劲一旦被激了出来,离府出走的心反倒更坚定。
他只好把主子的异样告诉了王爷。
他不是背主,他只想主子能过得好。
当时王爷没说什么,让他下去了。
顾九有点儿失望,他不觉得王爷是信不过他。相反,他觉得王爷可能是看出了两人间的问题所在,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万一主子在王爷找到办法之前就离开了怎么办?
顾九很忧虑。
直到这天,几个暗卫兄弟来找他。
几个人躲在角落里叽叽咕咕了几句,顾九终于放下心来。
王爷有办法了。
白桦偷偷收拾好行李之后,想在找到合适机会离开王府之前把府里再好好逛一次。
毕竟这次离开后,他再也回不来了。
他要把一切都镌刻到脑子里,这辈子都不再忘记。
说是收拾好行李,其实就是一个特别小的包裹,里面除了几件贴身的衣物之外,基本没有别的东西。
顾念并没亏待过他,虽然他住的还是以前的院子,但院子里早就大变样,很多价值千金万金的东西都被顾念流水一样地送过来,压根没计较过。
他的屋子甚至比顾念的还要奢华得多。
但白桦一样都没装在自己的包裹里。
他欠顾家的已经太多太多,不能再拿这些东西了。
“阿九,我们出去走走吧。”白桦把包裹放到床边的柜子里,推门出去,对院子里正在打扫的顾九说了一声。
“好的,主子。”顾九说着放下手里的工具,跟在少年身后走了出去。
出去前他的手在白桦看不到的地方隐秘地打了几个手势。
看到他暗号的暗卫立刻分成行动。
白桦先去了之前和顾念泛舟的地方,又去了竹林和后院的书房,最后只剩下后花园了。
其实他挺想去前院看看的,前面那些世时,他不是没去过。不过他现在身份特殊,在官家那里的身份都是“横死”,自然不能再露脸给顾念落下什么话柄,就只能算了。
想到这里,少年又想起自己悄悄托人去做的假身份,这几天还没有回信,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了。
本来这种事他不知道找谁好,后来无意间听顾九说自己有个朋友在衙门里做事,曾经遇到过一个赶考的书生丢了身份却来不及补办,后来他朋友恻隐心发作,帮忙做假身份顶了一下。
当然最后书生赶考完,还是去衙门正常报备,通过普通手续办出了真的身份。
听到这里,白桦心中一动,故意说自己的一个朋友也是类似的情况,问顾九有没有门路。
说这话时,他心里很有点儿紧张,幸好顾九没看出什么,只朝他要了名字和生辰八字,以及籍贯,就离开了。
“阿九。”白桦叫了一声。
“属下在。”顾九立刻回答。
“我那朋友的事,你帮着办的怎么样了?”白桦小心翼翼地问,“就是那个……”
“丢了身份的朋友,是吧?”顾九说,“属下一直催着,那边快办好了。不过主子,这种事正常是要通过正常手续的,如果您那朋友忙过这一段,一定要记着重新报备一下才行。还有,这事是不合规矩的,千万不能外传。”
白桦放下了心,同时也有点儿歉疚。
顾九根本没想到,他让他办的,其实是自己落跑时的假身份。
不知道他听说后,会不会对自己失望后悔。
不过,自己一定会留下一封书信,向顾念说明情况,把顾九完完全全地摘出去的。
两人说着话,正往前走,突然听到路边假山里传来了低声说话的声音。
本来白桦并没往心里去,但话里提到的“王爷”和“顾府”几个词落到他耳里,配上那种不怀好意的腔调,让白桦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赶紧对着顾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你说,你的办法真能好使?”一个粗嗓门的男人低声说。
“当然好使,”另一个略微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这药可是我特意从娴雅主子那里带出来的,也只有这么一点点儿。虽然量看着少,可足够毒死一百个人了。你把药下到酒里,给王爷和那位贵人端过去,若是运气好,指不定狗皇帝和狗王爷一起死。就算运气不好,哪怕死一个,咱们也算够本了。”
白桦心里一紧。
他没有听全两人的对话,但就在这只言片语里,他已经体会到了里面深深的恶意。
他巴着假山往里瞧,想看看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脚下一动,立刻踢翻了石头。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急匆匆沿着另一条小路跑了。
等白桦转过去时,假山另一面已经空无一人。
“那两个说话的是谁?”白桦紧紧抓着顾九的袖子,紧张地问。
“回主子,属下一直服侍主子,对院子以外的人知道得不多,实在听不出他们是谁。”顾九回答。
这倒是。
白桦失望地松开手,又问:“他们说的什么贵人,是什么意思?王爷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招待着什么人?”
“属下听说,是陛下有口谕给王爷,让宫里的公公带过来的。大概王爷和那位公公关系熟识,这才会设宴款待吧。”顾九说。
这话当然是假的。但凡宫里人,最大的忌讳就是结交外臣,结党营私。他们每次传旨,都是传完即走,连话都不能多说几句,何况留饭?
但白桦是不懂这些的,听顾九这么说,本来就提着的心升到了嗓子眼儿。
“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喝酒?”白桦颤着声音问。
“属下听说王爷他们好像是在花厅那边。”顾九说,低着头。
就算他是暗卫出身,也实在有些不忍心欺骗这位单纯到了一定程度的主子。可惜主子太执拗,不骗他的话,他根本不会留下来。
想到这里,顾九的愧疚之心淡了不少。
白桦听了他的话,转身就朝前院的花厅跑去。
花厅里,顾念正和一个白面微须的便装中年男人说话,两人面前的酒菜都冒着热气,很明显酒宴刚刚开始。
说不定酒还没来得及喝呢。
白桦一头撞进来,看到这一幕,总算松了口气。
倒是那个中年男人很有些吃惊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又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念,没有说话。
白桦心里发急,顾不得他们的眉眼官司,跌跌撞撞的冲上来,眼看着顾念端起桌上的酒杯要喝,忙大叫一声:“慢着!”
顾念手停住,看向他:“小白?有什么事?”
自从他开始闹脾气,两个人又好几天没见过了,顾念越来越想他。
不过,过了今天,一切就都好了吧?男人想。
白桦一把夺过男人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从口腔一直冲到了胃里,让他整个人不由得呛咳起来。
中年男人扫了白桦一眼,慢慢开口道:“这位不知是谁?怎地上来就抢酒喝,也太没规矩了吧?”
顾念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桦看到中年男人杯子里有酒,索性伸手同样抢过来喝了,又借着酒意把那一壶都端起来,后退几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干净净。
只要喝了,所有人就安全了,王府就安全了!
白桦被酒意烧得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一时间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却忘了把酒倒到地上同样可以不让别人喝。
“你管我是谁?我又不姓顾,和顾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喝你杯酒怎么了?还是说你们个个都小气到这个地步,连口酒都不给人喝?”白桦嚷嚷着,自以为喊得很大声,却不知道他酒量差,喝得又急,这时候走路都是左脚绊右脚,看人带着重影,讲话更是和蚊子嗡嗡差不多。
“皇兄息怒,这是舍弟,府里娇惯了些,但心却是好的,皇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顾念低声说,有些赔罪的意思。
计策虽然是他订下来的,但他没想到白桦竟然冲进来就喝,压根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少年这时候已经站不住了,整个人直往地上堆,顾念没办法,只得伸手一捞,把人捞到自己的怀里,牢牢按着让他坐好。
白桦却不老实,张牙舞爪地还要往桌上扑:“别喝酒,谁也别喝酒。坏的,有坏人,毒啊!听话,反正我就要走了,喝掉就喝掉……”
他口齿不清地说着话,顾念听着眼色一沉。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小白竟然还想着要离开王府的事。
皇帝看得有趣,笑着对顾念说:“这就是你放在心尖上宠的那个顾恩?”他和顾念间的关系极好,两人私下里相处时,一向都是你我相称。
白桦虽然醉了,耳朵却尖,听到“顾恩”两个字,立刻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可惜现在他看什么都是迷茫茫一片:“我,我才不叫,呃,顾恩,我叫,白,白桦……不对,”他突然嘴一撇,眼圈一红,“我不姓白,哥哥说我不是我娘生的,我生下来就没人要……”
说着说着,两行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顾念心疼得很,急忙帮他擦眼泪,哄着他说:“乖,谁说没人要,我要,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只有你一个,好不好?”
白桦却不领情,啪地打掉他在自己脸上乱擦的手:“我都要死了,还怎么要?不过哥哥你对我那么好,我替你死,我也甘心。这辈子,我最喜欢哥哥了。”
少年说着,往顾念怀里钻去。
皇帝伸手捅了捅少年的脸,却被男人拦住:“堂兄,这是我的人。”
“你就是为了他,向我求情?值吗?”皇帝问。
他承认,这少年看着是挺好玩的,也没什么心机,进来就往酒壶上奔。虽说堂弟设这计策时,跟他打过招呼,他答应下来,多是出于看好戏的心理。
没想到真看了一出好戏。
从小到大,还没人能在他面前真性情到这个程度呢。
“当然值。”顾念看着怀里眼皮半开半闭,马上就要醉睡过去的人,眼睛里充满了不曾有过的柔情,“他能为我舍弃那么多,付出那么多,我只是为他做这么点儿事,又有何不可?”
“堂弟,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为他做的不是‘这么点儿事’,那可是荆南王妃的位子。”皇帝的口气变得郑重起来,“你想过没有,本朝虽然不禁男风,民间男男成亲的事也不少见,可在富贵人家,这种事情从未有过。你不怕别人用异样眼光看你?”
“我娶我所爱,有什么不对的吗?”顾念理直气壮地说,“再说,别人的眼光异不异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叹了口气。
堂弟说这话,难道是真的?
毕竟,就在昨天夜里,堂弟连夜入宫,把已经收尾的王家之事向他禀报,同时还说了顾恩、或者说白桦的事。
说了很多。
说自己对少年的倾慕之心,说自己和少年并非真正的兄弟,另外,还向他请旨,希望陛下能够赐婚。
顾念希望能娶白桦,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帝刚听到这事时,很受震动。毕竟,国师掐算的事情,结果对他们兄弟两人很不利,而皇帝为了能避免兄弟相争的结局,不得不每一步都谨慎而去。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顾念真要娶了白桦,两个男人之间当然不可能生孩子。顾念绝了后,再没所谓的第一个孩子,那日后颠覆江山社稷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皇帝开始还以为顾念这是想利用白桦向他表忠心,但现在看到这个一向果敢决绝的堂弟眼里满溢的温柔,他又不确定了。
如果一个人真能为另一个人把百炼钢化成绕指柔,谁能说这不是真心的?
“就算你想娶,他会答应吗?再说……”皇帝难得犹豫了一下,直接把话说出口,“你不怕无后?”
顾念淡淡一笑:“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可能对他放手。就算他不答应,也只能当我的荆南王妃。至于无后的事,我倒不在乎,不过我不想小白日后没个供养的人,毕竟我们两个这辈子还不知道谁会走在前头,所以我会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过来,放到我们名下。”
皇帝吐了口气。
国师当初说是顾念亲生的第一个孩子,过继的自然不是亲生。
或许堂弟这样,对谁都好。
“你若是想,那我不答应好像也不成了,”皇帝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这桌上的酒被荆南王妃一个人喝光了,我再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先回宫了。念弟,你也带着你的佳人回去好好休息吧,不必多礼了。”
说着他起身离开。
顾念果真抱着醉过去的白桦回了自己的屋子。
白桦开始还很老实,没想到被放到床上后突然醒了点儿,手刨脚蹬地不老实,一会儿嫌太热要脱衣服,一会儿又嫌不是自己的床,这里软了那里硬了,总之哪里都不舒服,说什么都不肯好好睡觉。
顾念开始还顺着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少年,后来见他始终喋喋着不肯罢休,索性用嘴巴堵住了他,让他整整一夜除了惊喘和偶尔破碎的呻-吟之外,再也没发出过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