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祺然觉得自己做了个荒谬的梦。

在前往万石府的大飞舟上, 他压制不住心魔，行为也失了控制。他有强烈的感觉, 那飞舟之下，有十分重要的东西。

而后, 他跳下来了。

下落的过程中，那心魔似乎更嚣张了些，大同小异的幻境结果一遍遍地强调着他的无力与无能。他想要离开，想要摆脱这枷锁般的地方，却怎么也无法逃离。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抗拒与抵抗是没用的。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听到了她的声音。

不该出现的, 早就消失的, 她的声音。

她以前便不是那种强硬的性格，摔到磕到了，便能哭上半天，他也总说：“谁欺负你了, 就跟我说。”

附近的小孩都知道, 周家兄妹关系很好，把妹妹搞哭了，她哥哥就会杀过来把你也搞哭。

不知不觉，他们都长大了，他去住宿舍，而她还住在家里。那时正是家里关系最僵最畸形的时候。她敏感的青春期就这么在焦虑和心理压力下度过，每天回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锁上房间门。

他想做些什么, 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偶尔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在那些事发生后，她也没怎么哭了，他还戏谑过小蠢货变坚强了。

可谁知，她不哭之后给自己攒了个大招，打得他手足无措。

而现在，自己又听到她的哭声了。

虽然有些烦，但是到是挺令人怀念的。

周祺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在何处的森林里，傻球在旁边，这也是正常的，这段时间他都快习惯一睁眼这小子就在旁边了。然后……

周祺然眨眨眼，看向另一旁的少女。

少女盯着一双哭红了的眼，一脸期盼地看着他。见他醒了，那脸上顿时染上欣喜。

周祺然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女。不论是这脸庞，这模样，都与当年一般无二。甚至他还记得，自己出发前往外地的时候，她就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给他送别。

哪知一送便是永别。

他的双瞳呆呆的，而后染上了惊愕，染上了不可置信，而后就像是丢入了一锅大杂烩之中，酸的辣的，苦的咸的，一齐涌上来，他抓住少女的双肩，似乎是要确定她是真实存在的那般。

“妍妍……”周祺然愣道，“周祺妍。”

“哥！”少女立时应了声。“你也……”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少女被狠狠地扇了个巴掌，面上泛了些红痕，甚至嘴角也渗了血出来。她捂着发热发疼的那边脸，似乎是不信周祺然会做出这种事。

“你还敢出来啊！”周祺然骂道，“遇上什么事直接说出来不行吗？！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谁欺负你跟我说，再怎么样我是你哥啊！我们家，不是只剩我们两个了吗？！”

“哥，我错了……”少女眼中又盈满了泪水，“我真的错了……”

多少年的愧疚，多少年的午夜梦回，甚至心魔发作时不断重复的回忆，对周祺然来说无一不是折磨。妹妹的死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根稻草落下的时候，所有的坚持全线崩溃。

周祺然也设想过，如果蠢货没死的话，如果能再见到她的话——自己肯定要狠狠揍她一顿。

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就跟他说啊！他是哥哥啊不是吗？！结果还犯蠢，蠢到把命都给丢了。

心中是这么设想的，行动上也扇了她一个巴掌，但是在看到少女满脸的泪后，周祺然还是忍不住抱住了她。

兄妹两人的互动，秋博宇一直看在眼里。

虽然那些石雕与真君很像，但是那服装那模样太过古怪，而且真君的形象也与自己认识的真君有所出入，他并没有想到真君与那石雕雕刻的是同一人这个方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真的。

再细思那妹妹刻出来的回忆，虽然他看不明白真切的意思，但是大概发生了什么还是推测得出来的。

家庭美满，逐渐离散，最终只剩相依为命的兄妹两人。

看现在两人的反应，他们似乎分别了很久。

……他好像有些明白真君抗拒亲密关系，想法也十分消极的原因了。

真君刻意去挑起别人的恶感，原来是这般缘故吗。不产生亲近的联系，便不用害怕它的失去了。

现如今兄妹两个，一个修真界名声如雷贯耳的元婴真君，一个则成了灵体，也不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真君还没苏醒的时候，虽然已经确定了关系，但是少女并不愿意信任他——或许是他表现得太像个坏人，或许是他拿真君雕像吓她的举动，总之在等待真君苏醒的时候，她一直都戒备地看着自己，不愿意应话也不愿意说话。

兄妹两个骤然重逢，不论是哪边都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宛如馈赠一般的再遇。周祺然不断试图平缓自己的呼吸，可是说出的话还带着几分颤音，“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

少女，也就是周祺妍，迟疑地看了一眼秋博宇，似乎是在斟酌着要不要开口。虽已死别多年，但是周祺然哪还能不了解她，直道，“不用担心这小子，可以信。”

秋博宇惊喜地看向周祺然。

原来他在真君心中已经是值得信赖的存在了吗？多么令人惊喜的一件事。周祺然的话一出来，秋博宇的些许郁闷心情被冲淡了不少，少女不信任的举动也怎么看怎么可爱了——身为真君的妹妹，确实不该随意相信他人啊。真君说值得信赖才能信啊！

少女默默看了眼瞬间染上几分喜悦的秋博宇，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虽然面容不像是自己的哥哥了，但是这强烈的熟悉感，毫无疑问是自己的亲哥，她选择相信他的话。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周祺妍皱着眉回忆道，“我好像是穿越了，不知不觉就在这个世界醒来了。现在我其实也不算是人类的样子。”

周祺妍动了动手，那手瞬间散成烟，而后再聚合。

周祺然看了下后，得出了和秋博宇一样的结论，“灵体？”

灵体是修真界中一种特殊的存在，它们凭依着某种事物而生，比较常见的是器灵一类的存在，年份比较久的植物诞生这类灵物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是这种开了智的植物一般会被算到妖修的范畴内。

自己妹妹表现出来的无形又可化形的能力，确实像是灵体。

周祺妍点点头，认真道，“大概吧，我其实不太清楚。而且，我好像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

“既然是灵体的话，你总要有依附的存在吧？”周祺然说道，同时马上想要起身，“事不宜迟，赶紧把它掌握在手中。灵体的凭依物要是被认主了，可就麻烦了。”

“不，哥，不用。”周祺妍忙道，“我并没有凭依着什么的样子，从苏醒开始，我就是这个模样了。”

“也许……”秋博宇突然加入兄妹两人的对话，道，“你是灵矿相关的灵体？”

真君不知道，但是他刚刚好歹还是和这个妹妹发生了冲突。她展现出来的能力，似乎是与矿物相关的。不论是让自己不知不觉陷入土里也好，那些精美逼真得过分的雕塑也好，她不像是凭依在器物上的器灵。

周祺妍点点头。“大概是吧？”

秋博宇也开始给她分析起来，“你平时有什么奇异的特征吗，你说你很值钱，是因为有修士在找你吧，那你知道他们为了什么而在找你吗？”

被秋博宇一问，周祺妍下意识开始思考并回答，“奇异的特征的话……会不知不觉改变身边土地算不算？”

“改变土地？”周祺然想了想。

他好像在原书之中见到过这样的描述。

“对对，就是那种……该怎么说呢，我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的话，那个地方的什么什么矿就会变多的样子。”

“灵脉心？”

周祺然与秋博宇同时道出了这个名词。

灵脉心，集灵矿之大成者，借天地之精华孕育出来的极致宝物。灵脉心会辐射影响周围的土地，加速矿脉的出现和增长，甚至能令好几种天材地宝集中在一处成长。

可以说，只要拥有灵脉心，就算你是在什么都没有的荒芜之地，过上一段时间也能成为大富豪——灵脉心就是用来催生矿脉的，甚至它还能丧心病狂地提纯矿脉，待得越久，灵矿中的杂质便越少。

简而言之，它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场地buff，有灵脉心几乎就不需要担心珍稀矿物的存量了。

原书之中，这种大宝物自然是被主角给得了。

原书主角在交流会上与后宫妹子一同回到万石府，哪知洪紫指导了一些炼器的技巧后，直接将两人丢入了万矿山，言明要他们自己找材料，自己根据材料来炼制自己觉得最好的灵宝。待到时间到了，她便会来验收。

在这期间，主角也遇上了西域的boss，也就是没有恢复的舅舅的纠缠，不得不带着妹子在万矿山中四处逃窜。而后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发现了万矿山里边的灵脉心，并将其收服，放入一同获得的随身空间之中——此随身空间可不是那种背包式的储物空间，而是切切实实的，存了一小片世界的随身空间。灵脉心被收入这样的地方，自然是老老实实地催生矿脉，主角也借此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原材料——炼器师在打基础的时候，完完全全就是在烧材料烧出手感，所以炼器师前期都会穷一些，原因便是家产都给烧干净了。

有了灵脉心作为底气，主角的炼器水平自然是突飞猛进。

而现在，灵脉心成了他妹？

不不不，是他妹成了灵脉心？

周祺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原书之中那灵脉心完全没有灵智，就是一个小光团，被主角取得之后就服服帖帖地进入随身空间里了。现在来告诉他灵脉心是他妹妹？

周祺然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乱。

他原本以为只会有自己一个外来者，却没想到外来者还有一个。而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自己并不是没来过西域，正相反，他来过西域，还到处浪过一圈。可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发现周祺妍的踪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秋博宇倒是没有周祺然心中那么复杂的考虑，他略一思忖，道，“这倒是有些奇怪啊，是人突然成了灵脉心吗？”

一瞬间，他接到了两道目光。

秋博宇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事情那般。

该说果然不愧是兄妹吗？

周祺妍作为现代世界居民，小说也是看过不少的，秋博宇的疑惑几乎是马上表明了他土著的身份，所以——得小心。

不是谁都有身边人自动脑内补完解释的金手指的。

周祺然则是因为清楚主角的性子——若是让他对人变成灵体这件事产生好奇的话，定然会追根究底。问题是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天外来客一般的存在，还能怎么查？

下意识的，两人都不太愿意让秋博宇在意这件事，立时转移话题。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周祺然道，“现在重要的是，确定你不会受制于人。”

灵体有个限制，那便是凭依的本体被人给掌握了的话，就不得不听认那人为主，听那人的号令。当然，也有拽上天的那种不得到他的承认就不出场的器灵，但是大多数还是随遇而安的。

现在得知妹妹是灵脉心，那倒是一个比较好的情况。硬是要给灵脉心找一个凭依物的话，那便是一大片的土地，所以他妹妹不用担心受制于人的问题，只需要担心被人盯上的问题。

“哥……”

久别重逢之后，兄长考虑的依然是自己的事情，这让周祺妍有些感动。

随后，她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那般，突然道，“对了！哥，虽然我不知道灵脉心是什么，但是……”

她兴奋地道，“我们有钱了，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我看过那些人的举动，那些矿啊什么的，好像很值钱的样子，我也能直接转化石头一类的事物，就像是炼金术一样，有了这些，钱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

周祺妍不像周祺然在修真界混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就像是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那般，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要逃，要赶紧逃。

死亡的教训告诉她，如果威胁找上门来了，那就要逃，使劲逃。

看着妹妹兴奋的模样，周祺然也算是长舒一口气。苦笑道，“是啊，有钱了。”

钱啊，这个问题当初可是差点把他们兄妹俩难住了。

周祺然敛眉，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境况，对秋博宇道，“傻球，去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嘴上这么说，但是谁都听得出来他是想要支开秋博宇。

秋博宇也明白，虽然自己在“可信任”的范围内，但毕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知道的。接下来他们说的事情，大约就是他们自己家族内的事情了吧。

他略一点头，起身离开。

真君身上有许多许多未知的谜题，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从真君口中得知一切。

毕竟现在已经走到了“可信任”的阶段了，不是吗？连灵脉心这等宝物的信息都愿意透露给自己，真君已经很慷慨了。

秋博宇离开后，周祺妍才算是放松了下来。因为刚刚的冲突和秋博宇的举动，她对这人始终放不下心，就担心他会突然发难什么的。

周祺然见她目光跟随者离去的秋博宇，轻笑一声，道，“不用看了，那小子很精，不让他听，他不会偷听的。”

“真的……吗？”周祺妍满脸的怀疑，目光转到周祺然身上的时候，已经是满满的信任，“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这样？”

“我们是穿越了吗？”周祺妍指了指他的脸。

周祺然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算是易容状态。

“说是穿越，更像是穿书吧。”面对妹妹，周祺然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在他看来，既然同是外来人，还是要清楚这件事比较好。

“穿书？”周祺妍眨眨眼，似乎有些疑惑，“什么书？”

“点家升级流。”

“……”周祺妍一听，似乎也有些无奈，她低头想了想，抹了抹已经有些发疼的眼睛，道，“嗯……那哥你是什么身份？基友炮灰boss还是其他的什么背景板？”

“查无此人。”周祺然微微耸肩，“台本上本来没我这个人的，结果我硬是出现了，搞出了一大片蝴蝶效应。”

周祺妍感觉到，如今的哥哥给她感觉和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处事态度上的微妙不同吧？

“哥，就……”周祺妍斟酌着用词，“我……后，你……过得怎么样？”

“……”

周祺然瞥了她一眼，“再提起这个话题你是准备再挨一个巴掌吗？”

哥哥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光是看到这些，周祺妍不难猜到，自己的意外身亡给哥哥带来了很大的打击。若是没有对比的话那还好，可是见过以前的哥哥的她，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哥哥如今有些消极和放任的态度。

感觉好像没了以前的那种积极。

“说到这个，你当时是怎么回事？”周祺然皱着眉，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我当年回去的时候，可是连你的尸体都没见到。”

“我……”

总归死都死了，周祺妍觉得也没是什么掩藏的必要，“那段时间爸爸出来了……”

“别喊他爸，他不配。”周祺然立时道。

“嗯……”周祺妍点头，道，“他出来了，从大婶子那里知道我们当时租的房子，上门要钱了。当时你们正在筹划创业，我怕哥哥你受到刺激，就……没说。”

“我说你那段时间样子怎么怪怪的。”周祺然立时拍了她一下，“说一下你哥是会爆炸还是怎么的？就那么死憋着不说，吃到教训了吧？”

“他来了几次，因为都不是休息时间，哥哥你都不在。后面，哥哥你让我把家用的钱带回家，我回家的时候遇上他了。他叫我把身上的钱给他。”

“呵呵。”周祺然冷笑一声，“他根本就是挑着只有你在的时间上门要钱。也就你蠢，真的死憋着，真的给了。你就不奇怪拿到钱他马上就知道，还能马上来跟你要吗？妈的要是知道他当时就在附近蹲着，我揍不死他丫的！”

正因为周祺然是这种状态，周祺妍才害怕而不敢说。

哥哥当时真的是一提起父亲，就恨不得拿把刀冲过去把他杀了的状态。而现在看起来好像更偏执疯狂了一些。虽然嘴上说的是“揍”，但是话中是满满的，冰凉彻骨的杀意。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懦弱也行，可是她只剩最后一个亲人，若是连他也没了，周祺妍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后面我被他追赶着上了楼。”谈到这里，周祺妍的语气染上了几分恐惧，“房子太久，栏杆生锈得太严重，我一直往后退，最后就……一脚踩空了。”

周祺妍说完，发着颤的身体便被纳入了一个厚实的怀抱，那么温暖，又令人安心。

“行了，都过去了，好好活着才是正经，知道吗？”

周祺妍轻应一声。

“对了，哥哥，你说这个世界是一本点家文的话，主角是……？”

周祺然指了指秋博宇离去的方向。

“……”

“……哥。”

“怎么？”

“我听到了，你刚刚喊他‘傻球’对吧？”

“有什么问题吗？”

“并没有……”周祺妍感叹道，“只是觉得，哥，你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