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内务府已经将最新赶制出的衣裙送来了曦华宫,安华打赏了内务府众人,众人领赏后自是都感恩戴德的说着吉利话,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云曦甚至都没有抬眼看,最近她几乎是昼夜不停的缝制着手中的衣衫,云曦的手极巧,她所画出的绣样都是旁人想不出的,否则当时云涵她们也不会趋之若鹜了。
这么多年云曦不知给云泽缝制了多少的鞋袜衣衫,可是安华从未见过云曦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云曦只是浅笑未语,可每一针每一线里似乎都融进了她嘴角的笑意,还有眸中那无法掩饰的脉脉情意。
安华叹息一声,正好殿内无人,安华便开口问道:“公主,若是你真的心有所属,莫不如一试!”
云曦没有惊讶回避,她仍旧做着手里的绣活,芙蓉面上笑意不散,“人生其实就一个取舍的过程,不断失去,不断拥有。
可人真正成长的时候,是在学会了成全以后,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得到,可只要曾经拥有,又何必奢求此生不离呢……”
安华叹息一声,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她是最熟悉公主的人,却还是一样看不懂她。
云曦以为扶君会在今日之前来见她,毕竟明日所行之事甚是重要,可是云曦等了许久,却是依然没有人推开那扇窗。
云曦摇头笑笑,自己还真是奇怪,往日里最不喜的就是他突然翻窗而入,今日却是还要刻意等他。
可是直到云曦已经打不起精神,她才意识到或许今日扶君不会来了,想到扶君那腹有乾坤的模样,也许这件足以震惊天下的事却不值得他在意吧!
云曦手执一个纯金雕刻牡丹的烛台缓缓走进内室,她吹灭了烛火,钻进了早已经被焐热的锦被中。
明日之后,这夏国的格局就会被彻底改变,不管前面等着她的是光芒大道,还是布满荆棘的曲折小路,她都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腊月十六,宫内寒梅已绽,宫宴在寒香园的暖阁中举行。
公主的生辰本是不用大为操办,可是云曦生来不同,庆祝云曦的生辰,也是在祭祀上天,所以每年的这个日子都甚是隆重。
不过所请的人并不多,只宴请了一品大员及其家眷,还有皇室宗亲,即使如此宫内也甚是热闹欢喜。
寒香园内种的皆为红梅,众人都要穿过一条长长的青石路方能抵达暖阁,道路两旁红梅盛放,偶尔有三三两两伸出的枝丫更添趣味。
忽落飘雪,雪落而无风,片片雪花大若含苞的白色芙蓉,雪花垂直落下没有一丝的倾斜,但见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众人屏息,唯能听见密雪簌簌落下,压在树枝,落在花间。
白雪的清冽融着红梅的淡香,方才不负这“寒香”二字!
暖阁内煮着梅酒,烹着苦梅茶,望着殿外那白雪红梅之景,众人只觉得已然忘却了世间纷扰,只想在这梅园之中饮酒作诗,方才不枉费如此美景。
夏帝和太后还未到,便是连云曦也未到,之前被所有人遗忘的云茉一时成了众女争相讨好的对象。
谁能想到毫不起眼的五公主竟是一跃成了夏帝最宠爱的女儿,甚至还养在了贤妃名下,彻底摆脱了不堪的过去。
而云茉的性子好,不像云曦那样冷漠,也不像云娴那样傲慢,众女对云茉都十分亲近,一时间言笑晏晏,仿若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清平公主,最近怎么许久没见到六公主了?”
云茉面露忧色,轻声细语的说道:“六妹妹身子不好,最近天寒又染上了病气,也是怪可怜的……”
“还是清平公主心善,不计前嫌!”这些贵女多少也知道以前的事,连忙奉承道。
云茉低头浅浅一笑,眼中却是一片寒色,云娴这辈子都不要再想着参加宫宴了,她之前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一定会加倍还给她!
众人正是说笑间,只听不知是谁满是惊艳的唤了一声“长公主来了!”
众人都纷纷抬头望去,有些年轻的公子们甚至跑到了门边窗口,只为了一睹那无法入画的绝世风采。
白雪之中,红梅树旁,一道聘婷清雅的身影映入众人眼帘,她的身姿要比寻常女子高上一些,清瘦挺拔一如那苦寒盛放的寒梅。
云曦一袭正紫色的金丝云锦通袖长袄,宽松的袖口绣着一圈紫色的绒毛,长袄袖口微落,露出浅紫色的内衫衣袖,上绣各色宝石,在白雪中依然熠熠生辉。
头上一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好似在发间簪了一朵如血红梅,与额间的嫣红印记遥遥呼应。
她双手叠在小腹间,腰间一块莹白的羊脂白玉佩,脚步沉稳,身形端庄,任何人都无法挑出她的一丝错处。
她缓步而来,衣上却是未落一点雪花,只因她的头顶有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仿佛在浓墨重彩的画中忽入一笔水墨丹青。
转角间,云曦身后的人影浮现而出,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即便是在深冬他却依然淡逸如仙。
白衣之上没有任何的花纹,可是衣摆微动间,彷如天地都是他的陪衬,白雪、红梅、雕梁画柱都不过是画卷中两人的背景,潋滟了一世风华。
执伞的手白皙如雪,骨节分明,好似根根上好的温润白玉嵌在了这伞柄之上。
大半的伞都笼在了云曦的头顶,他的肩膀不可避免的覆上了一层薄雪,却是映的他仿若雪中之仙,干净的不染尘埃。
两人无视众人那震惊的神色,安华接过冷凌澈手中的伞,云曦转身看见了冷凌澈肩上的白雪,微蹙柳眉。
她毫无避讳的拂着他的肩,有些怨怪的说道:“我不是让你顾好自己吗?”
云曦不仅穿着长袄,还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可冷凌澈自是用不得这般的好东西,云曦唯恐他冻到,几番提醒,结果却还是这般!
冷凌澈清淡一笑,声音犹如雨打瓷瓶,清悦美妙,“公主无须挂怀,我很好……”
直到将雪全部拂落,云曦才笑着点了点头,众人都诧异的看着两人,虽然他们隐隐听闻云曦与冷凌澈似乎很是熟稔,可是今日这一幕只怕两人是关系匪浅。
冷凌澈抬步坐到了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可是所有人的目光却是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探查有之、疑惑有之、嫉妒亦有之。
云曦脱下了身上的披风,缓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云茉嫉妒云曦身上的高贵,便不由得开口道:“大皇姐与冷先生的关系真是好呢!”
云茉笑的温柔无害,仿若只是无心的调笑,云曦淡漠的看了云茉一眼,冷声开口道:“五妹很羡慕?”
云茉如鲠在喉,她若说羡慕,便好似她对冷凌澈有想法一般,若是不羡慕,那她刚才的话岂不就是在挑拨?
云曦无意等云茉的回答,只坐在了国公夫人的身边,与国公夫人交谈起来,云茉更是羞得脸红,因为仅仅一句话便已然分出了高低。
国公夫人将云曦的手握在了宽厚温暖的手掌中,这才发现云曦的手竟是这般的冰冷,“云曦丫头,你本就畏寒,这般冷的天怎么不知道捧个手炉呦!”
云曦心中一暖,看着面前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心里却是弥漫着复杂的滋味。
“云曦手冷才能得到外祖母的宠爱啊!”云曦浅笑盈盈,一句话却是将国公夫人逗得开怀大笑。
她看向身边的沈静歌,笑着说道:“静歌,你看这丫头也学会打笑我了!”
沈静歌笑着与国公夫人交谈,上官鸾便亲昵的坐在云曦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说道:“云曦表妹,你来的好晚啊,我一人在这里真是无趣极了!”
“的确是云曦不是!”云曦淡笑着应了声,却是借着要喝茶,将手臂抽了回来。
上官鸾也没有留意,笑着与云曦感叹今日这场雪的妙处。
国公夫人突然握了握云曦的手,慈爱的看着云曦,笑眯眯的说道:“云曦丫头,你与外祖母说说,你与那冷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云曦不禁面色一红,她虽是不屑外人对她的说辞,可是被长辈突然询问她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国公夫人却是不给她否定的机会,反而还认真的打量了冷凌澈几眼,开口说道:“是个好孩子,模样才学都是一等一的,能与你相处颇好,想来人品也是好的。
这身份地位没什么重要的,你是长公主,泽儿是太子,就算他是质子无法一展宏图,可你们的生活也不会差。
功名利禄都是次要的,女人家能嫁给与自己情投意合之人才是重要的,所以外祖母支持你!”
云曦先是有些局促,没想到外祖母竟是想的这么远,可是听她说完之后,云曦却是又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冷凌澈是个质子,长安城中没有人瞧得起他,可是外祖母却是浑不在意,她对自己都尚能这般溺宠,更何况是自小被她捧在手心的母亲?
姜蔺是年轻有为的将军,又与母亲心意相通,外祖母如何也不会逼着母亲嫁入皇室。
想到此处云曦蓦地心安,不管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只要外祖母没有被牵扯其中,如此便好……
上官鸾偷偷的碰了碰国公夫人,向沈静歌那边瞄了一眼,国公夫人起初还没有会意,见沈静歌面色有些尴尬,才回过神来连忙换了话题。
“多谢表姐解围!”云曦淡笑道。
上官鸾微微凑近云曦,指了指国公夫人,小声说道:“年纪大了,就爱保媒,这几日吓得我兄长都不敢露面了!”
云曦闻此有些微微诧异,上官鸾的婚事晚还有情可原,可是上官杰却是已经不小了,怎么还不愿成家呢?
上官鸾无奈摇头,叹息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谁知道兄长在想什么呢,可能是已经有了意中人吧!”
云曦对别人的私事一向不关注,便也有一言没一语的和上官鸾闲聊着。
云茉吃了一亏,索性不再招惹云曦,只享受着周围人的众星捧月。
夏帝、杨太后还有贤妃一同到场,夏帝经历这些变故后瘦了许多,虽然御医一直在调理着夏帝的身体,可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恢复如初自是不可能的。
杨太后和贤妃两人倒还是一如既往,看不出杨太后受了打击,也看不出贤妃有一点得意,只是杨太后偶尔落在云曦身上的眼神,难掩戾气和杀意。
云曦恍未见,一眼都不肯看向杨太后。
众人饮过几杯酒之后,一直沉默未语的杨太后突然开口道:“一晃云曦都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年前的今日哀家还历历在目呢!”
夏帝虽因丽贵妃的事情对杨太后有些嫌隙,可是毕竟杨太后从小就照顾着他,夏帝也不好落了杨太后的脸面,便应声道:“是啊,朕也还记得清楚呢!”
杨太后慈祥一笑,轻叹一声,颇有感触的说道:“十六年前陛下才刚登基不久,谁曾想到天降雪灾,压毁房屋无数,更是不知道冻死了多少的百姓。
好在云曦是个有福气的,一出生便天降祥瑞,骤雪忽停,也免去了我夏国百姓的祸患!”
众人纷纷点头,那年的雪灾实在是可怕,若不是骤雪忽停,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乱呢!
“母后说的是,可是当年朕刚登基,尚有许多事情不甚了解,多亏了母后为朕分忧,尚书府更是去各地安抚流民,这般才不至引发暴乱。”
“陛下,这是哪里的话!尚书府为陛下分忧是应该的,哀家哪懂什么朝政,不过是在做所有母亲都会做的事而已!”杨太后谦和的说道,慈爱又温柔。
夏帝心生动容,想到那些年他和杨太后相依为命,杨太后屡屡帮他化解危机,为他筹谋大事,念及此处夏帝心生了一丝愧疚,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贤妃冷眼看着,夏帝果然是个耳朵软的,杨太后三言两语就让他忘了丽贵妃一事,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正是一片其乐融融之际,京兆尹张文修却是冷哼一声,径自开口道:“只怕当年之事人为要比天意更多……”
夏帝不悦,瞪了张文修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文修是先帝的老臣,京兆尹因为要与长安权贵打交道一般多为圆滑,可这个张文修却是个例外,只要有案子,哪怕对方是王爷,他也会查个清楚!
张文修扫了云曦一眼,缓缓起身走到殿中,跪拜说道:“陛下,臣昨日救了一个被追杀之人,本以为不过是仇家索命,却不料竟是牵扯出了一桩惊天秘闻!”
夏帝更为不悦,最近宫中本就事多,这张文修又跑出来惹事,“既然这般隐秘,你昨日怎么不来见朕!”
这倒是有些委屈张文修了,那人醒过来就已经入夜了,他问清真相之后也曾请求面圣,却是被夏帝拒绝了。
宋公公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陛下,昨日张大人要面圣的时候,陛下已经歇息了!”
夏帝这才恍然记起,便也不再追责,只开口道:“你说的那秘闻又是怎么回事?”
张文修神色肃然,开口道:“陛下,微臣所救之人是个出家之人,而且还是佛光寺的僧人!”
“佛光寺?”
众人惊诧,有人疑惑问道:“佛光寺的僧人怎么会有仇家呢?”
张文修冷哼一声,看着云曦的眼神更是不善,“不是私仇,而是为了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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