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袭的第二天早上, 齐昂就已经能够意识清醒的跟一直守在身边的李海打趣了,即使因为全身缝了一百多针, 裹满了绷带而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李海发现他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你真的是人吗?
只要是看过那盘监控录像的人都会产生这种疑问。更何况李海并不是通过电视屏幕,而是用自己的眼睛见证了那堪称惨烈的一战。穿着迷彩服的偷袭者一共有十八个人, 其中四个被后来赶到的武警击毙,其他十四个全都死在齐昂手里。他的那把沙漠之鹰一共只有七发子弹,却有一颗子弹穿透了前后两名偷袭者的脑袋,因此被击毙的人数为八人,剩下的六个人则是在肉搏中被这个落单的雇佣兵夺去了性命。
与敌人伤亡惨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齐昂也算受了重伤,却没有伤筋动骨, 全是皮外伤, 即使浑身浴血,皮开肉绽,送到医院输血2000cc。
得知他醒过来,沈匀立即飞速赶到, 带着齐昂昏迷前特别交代要看的监控录像。
齐昂嘴唇发白全身无力, 半卧在可拉伸的超大病床上,一丝不苟的试图从没有声音只有画面的录像里找到蛛丝马迹。
“不用查了,是缅甸人干的。”沈匀气定神闲的站在一边,打量着被裹在纱布里的青年。
真可惜,本来那样好看的脸,硬生生多了几块擦伤,还贴着碍眼的胶布。
“是吗。”齐昂随即扔掉了手里的遥控器, 稍微转动了一下带着护具的僵硬脖子,“难道没人教过沈先生,做事不能操之过急吗?”
他说话的时候,分明带着十分的肯定。
与巴基斯坦方面的合作一步入正轨,沈匀就开始跟缅甸谈判,试图压价。对方并不蠢,当然不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可观利润,却发现除了c市,再找不到出货途径。这两年中缅边境扫毒风声本来就紧,坤沙集团覆灭后金三角渐成群龙无首之势,各个中小势力企图出头,却被政府方面强力打压。
要么放弃中国市场,要么答应这边的价格。
狗急跳墙之下,齐昂这个穿梭于中巴两方的中间人首当其冲,即是警告也是威胁。
“操之过急?”沈匀慢吞吞的重复着这四个字,挑着眉角瞟了一眼看不清表情的青年,带着明显的色情意味,“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是个急性子。”
“真是难得。”齐昂当然知道发现了对方态度的转变,冷冷的弯起嘴角,“这副样子也能引起沈先生的‘兴致’。”
沈匀凑了过去,伸出一手挑起齐昂的下巴,暧昧的摩挲不多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另一手则慢慢地勾起落在纱布上面的黑色发丝,轻轻拉扯。
“我自己也很意外。”他的声音不由得暗哑起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赶来?”
“我以为是要谈正事。”青年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仿佛自己并没有被眼前狂妄的男人轻薄,“损失一两个中间人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我可不相信你事先毫不知情。”
“的确知道一二……”男人凑得更近了,几乎把唇贴在了齐昂下巴上,“本来想引蛇出洞,结果发现了宝藏,真是万分抱歉……”
毫不客气含住对方无法躲闪的嘴唇,沈匀轻轻舔吻,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苦涩药味。
“那下次您再知道一二时,别忘了提前通知我一声,以免误伤令弟。”
终于等到他把舌撤离,齐昂才重新获得说话的能力。
“你一直这么冷淡的吗?”沈匀拉远两个人的距离,表情和煦,语调也听不出挫败感。
刚才他们接吻时,齐昂没有给出哪怕一点点反应,冰冷得让他觉得自己在亲一具木乃伊,不由得开始怀疑两人那次在狭窄浴室中发生的事情都是臆想。
“首先,我现在疼得胃抽筋;其次,我以为你很会自得其乐。”齐昂终于笑了起来,尽管幅度不大,以免扯痛面部的伤口,“当然,你要做到最后的话,我也无法反抗。”
“你真当我是禽兽?”沈匀终于收敛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招牌笑容。
“事实证明,沈少非常有风度。”青年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大了,唇瓣也泛出一点粉红的色泽来。
摔门而去之前,一向交际手腕高超的沈大少也未能找到再继续“友好”交谈下去的话题,只得无功而返。
等他走了,被赶出去的李海这才冒头,一脸狐疑表情:“你是在跟他调情吗?”
“唔……”齐昂沉吟了下,“确切地说是勾引。”
“放屁。”
向来斯文有礼的医生忍不住说了句脏话,然后出去准备伤患的营养早餐。
青年微笑着看他把门关上,眼神渐渐冷下去。
齐昂所住的所谓“医院”,其实是一间疗养院。经过勤奋好学的李医生一番打探下来,确定只有副厅级以上级别的国家干部才能堂皇入住。
因此可想而之,这里的条件好到人神共愤,饶是齐昂这样走遍世界,也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也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坦。
门口有大头兵看门,进来了有军区医院的护士小姑娘提供全方位服务,连李海出去也不小心听见了几声“首长”。
关键不在于设施,而在于态度,只有在中国才能得到的特殊服务态度。
在疗养院里待了两个星期,直到全身拆线,对着镜子看自己身上十几条丑陋的疤痕,齐昂第一时间开始思考最有效的除疤方法。
还好脸上没有,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几处擦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有浅浅的痕迹。
两个星期以来第一次不在小护士的眼皮子底下擦身,感觉十分美妙。穿戴整齐,瞄一眼腕表,又是星期五。
李海已经恢复了在明德高中的工作,白天没时间过来。沈匀也一反常态,竟然不再频频骚扰,消息全无。
在夜幕的掩护下才费了一番功夫从疗养院“潜逃”出来,齐昂随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新华路。
照例提前两站路下车,心情有种莫名的急切。
拐进早已熟悉的老巷子,钥匙还是随身带着,轻轻推门而入,竟意外的发现满室烟雾缭绕。
灯光昏暗,高启怅独自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蒂。
这是齐昂第一次看到检察官在自己面前抽烟,如果不算海岛上那次的话。
“玩儿够了就走。”他站了起来,抓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与齐昂错身而过时停住了脚步,“当年我救你,不是让你回来送死的。”
很显然,高启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齐昂挠了挠头发,尽力挤出笑容,“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他伸手去抓男人的手臂,却被甩开了。
“你不是小孩子了,要分清孰重孰轻。”高启怅侧过身体,盯着青年有些僵硬的笑脸,“生命只有一次,不要逼我亲自动手。”
“呵。”齐昂突然讥讽的冷笑了一声,“你想怎么样?又要借着爸爸的名义把我随便送到什么鬼地方去?”
“我答应他会护你周全。”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人,高启怅低声说,“他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不要为了无谓的仇恨自掘坟墓,事情已经过去,就当作做了一场噩梦,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行吗?”
“我没有自己的生活!”
齐昂猛然爆出一声低吼,面部由于用尽全力克制即将爆发的情绪而涨得通红,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张着嘴巴大口呼吸。
“你懂什么?”他单手捏住了检察官的后颈,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从被丢进看守所开始,什么都变了。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要承受那么多痛苦?既然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做点事情?”
全身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齐昂手上用的力越来越大,精神也开始有些失控。
“要让他失去所有从我这里抢走的,比死更痛苦,尝一尝绝望的味道……”
那种磅礴的、毫不掩饰的恨意让高启怅微微失神,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青年。
明明曾经是个那样温和的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看。”
齐昂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情绪,拉起自己的袖子,纵横交错的可怖疤痕如同无数条蜈蚣盘踞在蜜色的皮肤上。
“几年来,我受过无数次这样的伤。疤痕可以祛除,记忆却无法消失。我也曾经尝试过放下过去,想着,忘记就好了,但怎么也忘不掉!每次想到爸爸死的那个场景,似乎都在提醒我,有什么事情还没做完。”
“齐先生并不希望你这么做。”
丑陋的伤痕刺痛了高启怅的眼睛,他握住了青年的手腕。
“你不是他。”齐昂扬头低声说,“我也不是为了爸爸,而是为了自己。无论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了结,只要这根刺还扎在肉里,我就无法自在的活着,一定要拔出来,再疼也要拔出来。”
“这就是你回来的目的?”检察官轻声问。
“对!”齐昂的声音就像金玉相撞那样清脆,“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一定要完成。最后死不了的话,就是真正重获新生的时候,你懂吗?”
他的面部表情放松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逃避不是解决办法,忘不了也无需假装,这可能是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高启怅有些迷惑,他活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压抑自己,或许这就是所有中国人的秉性。
“看来我真的老了。”他轻笑一声,揉了揉齐昂的发顶,“这样不顾一切的追求,倒是十分新奇。”
“早就知道你是个老男人了,跟爸爸和坂田一样。”齐昂也笑起来,还带着几分苦涩。
检察官没有说话,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若有所思。
“话说回来……”齐昂忽然开口问道,“爸爸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吧?”
高启怅有些诧异,拉回思绪:“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而已。”耸了耸肩膀,齐昂淡淡地说,一手抢过男人手里的西装外套,扔回沙发里。
同样的问题,他也曾经问过坂田一藏,答案不出所料。
“其实,我算是你的舅舅。”高启怅偏了偏头,浅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