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茂林这里热得人发慌。若在府里,已经开始用冰块了吧,新搬进的院子里,不知道那流水绕檐流着能不能有效降温,反正今年是享受不到的,司水为这个不知道惋惜地提起过多少次了。傍晚时分,微风起,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
明玫噙着草根儿在河边的草丛里半躺着,看司茶司水她们在旁边玩闹,又是摘花又是撩水的十分开心。司水快十九了,当初,如说好的那样,十七八的时候明玫就发动了院里众人为她张罗婚事,可惜府里的管事儿或小子她一个看不上,大家只好干瞪眼。
司茶悄悄对明玫道:“司水姐姐喜欢貌美的。”这个明玫也有所觉,当初据说冷二那小子,还识字儿呢,最主要就是一张烂脸让她瞧不上。要细论起来,冷家一家子,在府里真算不错的了。
没办法,明玫只好把眼光往外放,悄悄问了封刀,看护卫里那些帅锅们可有合适的,封刀还真问了一个,那小伙子叫安新,长得四肢发达肌肉健壮,标准的练家子模样,脸却轮廊分明皮肤白晰十分养眼。明玫真心觉得不错,她已经告诉司水,若她愿意,便把她身契放还,好生发嫁了,让她好好过日子去。
谁知都没给对方透音儿,只让司水相了相人,她竟然不愿意。人家是护卫啊,虽然是贺老爷给贺家养的私卫,但人家不是奴籍啊姑娘。可任大家怎么劝,司水只是不肯,不是一副娇羞模样直摇头就是低头不语,一度让大家都觉得,这丫头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可是怎么问,司水都只道:“真没有,我又不认识别人,我只想陪着小姐到小姐出嫁再说。”
这说法让明玫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再仔细看了看司水。十九岁,对习惯于十五岁及笄左右出嫁的小姑娘来说,并不正当年。但于身体来说,却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纪,比小姑娘们少了生涩和稚嫩,身体玲珑饱满,正是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的时候。何况司水眉眼又是一等一的漂亮,那股韵味真是挡也挡不住。
上次三姐夫承福郡王大人光临西厢,就看了司水好几眼。
可司水大她快七岁呢,等她出嫁么?
司茶道:“司水姐姐现在嫁了,到时候也可以回来小姐身边做管事儿妈妈啊。到时候孩子也有了,正好不耽误啊。”
司水羞红了脸不依,只道:“你愿意你嫁去。”
司茶也只小她一岁,闻言也不羞,只道:“我老子娘也提起呢,我说自然等姐姐定下来,再看小姐安排。总不好我们一下都走了,也总得让素点和素心能支应开再说。”
司水便道:“你只管嫁去,我陪着小姐。”
司茶便正色道:“司水姐,你可别想岔了。现在小姐作主还由得你挑,可等你满了二十还没成亲订亲,哪天太太想起来清理府里丫头,随便给你指个小厮嫁出去,岂不糟心。”再将你指给冷二也有可能啊姐姐。
司水不为所动,只看着明玫道:“小姐现在定能护得住我,小姐,奴婢不想嫁。”
明玫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司水那腰那脸和那满眼盛满的殷切,只好挠头:“咱再找,找到你满意为止。”
司水的婚事便这样搁置了,西厢众人都暗暗为她着急,但她自己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反而一提起来她就脸色一紧的样子。
也不能总等她,不然就让司茶先挑好了,嗯,选护卫也很好啊,那个叫安新的款,司茶喜不喜欢呢?
“小小姐,京里有传言,说你要进郡王府为侧妾了。”封刀走近,轻声道。
明玫一惊,从地上一跃而起,瞪着封刀:“什么?”
原来,明珠家的小儿子,自从中过毒之后,身体一直就十分犀弱,然后在周岁那天,一片欢声笑语中,据说多吃了些点心果子,忽然就全身抽蓄地去了。
小儿子夭折之后,明珠大悲大怒,在府里不管不顾地一番折腾,却最终也没有查出来是怎么回事,反被老王妃怪罪她无凭无据怀疑府里有人谋害性命,败坏了郡王府名声,把明珠关在佛堂里念经,说是养性祈福。
明珠哀伤无度,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几天后被放出来就大病了一场起不来身,不过两个月,人就没了。
据说临去时,拉着大儿子的手哭求老王妃开恩,让娘家七妹妹进府为侧妃,帮着照看抚养儿子到成人。
老王妃当场答应了。
明珠为了不让此事空口无凭,当时就让郡王府史官记录在案的。也就是说,她得进府为侧妃已经由他们单方面订好了?
“封刀,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是京城传言还是我们贺府里来的确信儿?”
封刀道:“京城传言。小小姐还没出孝期,府里不可能定下确信儿来。”
明玫点头:“封刀,帮我用最快的方法传封信回去,告诉老爷太太,我意已决,定要替老爷和太太守满三年孝期才回去。否则,我定不脱孝衣。”
便是老爷太太,可以不怕外人耻骂逼着女儿脱了孝衣上轿出嫁么?
那什么鬼殿下年纪也不小了,殿下也好,郡王爷也好,明珠的儿子也好,不管是谁,若能等她三年还不改初衷,她也不必再有怨言,老实洗洗嫁了吧……
九月,秋收秋耕的时候,收了早季的苞玉,有人开始翻耕土地。
明玫走在田梗上,看着地里忙忙碌碌的农人,闻着清新的夹着微微新鲜土腥味的空气,想象着自己就是个大农场主,有大片的土地,请了一大群长工短工们干活,正来查看收成如何
然后,她就愣在了那里。
不远处的田里,有个男人正扶着犁头犁地。那个男人,高大,精壮,长得相当好看。而那个在犁前面,肩上套着绳索,正弯腰埋头躬身使劲往前拽拉着艰难迈步的,是个小小个子的女人,那个眉眼依然娇美好的的九奶奶。
乡里人家,男女大妨都不讲究的,偏十分的迷信,白事儿不窜亲的规矩很是严格。除了族里的几家,别的人家,明玫再没有去过,这个九奶奶,也再没有来找过明玫。
这是第一次,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九奶奶。
明玫站在田梗了,看直了眼睛。
没一会儿,九奶奶似是累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也带的那犁头就歪了一下。那双手扶压着犁身的男人似乎怒了,扬起鞭子就是一鞭子抽过去。九奶奶刚刚站直的身子被抽得更大一个趔趄,然后直接摔倒在地。
那男人骂骂咧咧几句,扔下鞭子,跑到犁前看了看女人,一把将女人拉起来。九奶奶摇着头似乎是说不行了,然后又坐到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他们稍微歇息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又继续犁地,这下才没走几步,女人又摔倒了,躺在地上不起来。于是那丢了犁,上前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九奶奶抓在手里,往怀里一抱,迈上地头回家去了。
人一走,旁边干着活儿的别家邻人才议论起来:“九爷真是邪乎,说惯把个女人惯上了天去,这一翻脸又把自家女人当牛作马的,真是个驴性子不改。”
便有人笑道:“人家不缺女人,这个不行换个一样暖床,你丫的行吗。”
“女人就是贱,这么巴着九爷,还不是因为九爷能干嘛。”那人便把个干字咬的极重,然后便男人女人一堆的笑起来。
便有人冷哼:“没准这一抱回去,立马扔地上抱着另一个上床呢。”
有人道:“斤三儿那个废物”
明玫心里很不舒服,让封刀去打听一下,很快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跟她想象的差不多,原因不外乎,这九奶奶的模范老公劈腿了,小三是个同村的女人,相貌,反正就一正宗农妇,个子高大,胆子更大,时常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
那女人就是那个废物斤三儿的婆娘,有两个儿子。斤三儿个子矮小,人也是个没血性的焉货,按村人的话说,定是满足不了她婆娘,于是这个渴着的女人和这个压抑许久的九爷相遇了,*啊,一度到了形影不离难分难舍的地步。
九爷怎么压抑呢,据说九爷当年差点太监了,后来发现能干却不能生,那*反而比常人旺盛许多,是个喜欢燃烧激情的。偏他弄回来的婆娘,是个小姐作派,爱羞爱臊的,并且,很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家作风。
九爷对这个九奶奶也宠了那么多年,但毕竟还是少了一把火。当那个没有她漂亮,没有她温柔,但就是比她火辣的女人靠近,两个人很快火星四射地翻滚在了一起。
而九奶奶说,只要斤三儿不说什么,她也不介意,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依然安然过自己的日子。
她是大家小姐,从小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当初她跟着九爷私奔出门,还带了一个丫环的。那时她就说,要把那丫环给了九爷作妾。可那时候,九爷正与这娇小姐蜜里调油呢,根本不答应,倒当妹妹一般发嫁了,就嫁去了隔壁村上。
而斤三儿呢,虽然知道自己老婆出了墙,但看着自己的两个大胖小子,就一直闷声不响装不知道。据说,能有两个儿子斤三儿就已经心满意足。那九爷不会生孩儿,便和她老婆咋了也生不出来。并且,自从两个人好上,烟啊酒啊肉啊,九爷从外头带回来的好东西,女人总会拿回家些,兜里连零钱也多了起来,时常总有花消。而如果他吵闹起来,那婆娘若连他儿子也抱走,他更完蛋了。反正斤三儿觉得,自己于那事儿上也没多大需求,只要不在他眼前发生,他就当不知道,便是村人邻里在他耳边骂,他也当人开玩笑。
这种等于默许的方式,更让这对男女肆无忌惮。两家隔了那么七八户人家,有时吃个午饭,或者九爷,或者斤三儿那婆娘,端着一碗饭就能出来窜门儿,一直窜到床上去。
九爷家有钱,房多院大,九奶奶还专门给他们收拾了一个厢间。当然,九奶奶什么也不会干,依然只是看几页书,画几笔画。依然是九爷做饭,里外操家。斤三儿婆娘总在他家里来,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干完了床上的事儿,便也常帮着他家做饭缝衣干家务,九奶奶打个下手啥的。几个人竟然和谐地相处着。
九爷反倒有时候开始欺负自家婆娘,会让她开始学着干活,不能总累着情人。据说,他曾在寒九雪天赶着女人河里洗衣去,可女人手冻红了,他衣服都不要了捂着女人手就回家去了。甚至,在这耕秋的时候,家里没牛的他也不想象往年一样租头牛来犁地,偏让自家婆娘去出大力气。可女人累倒了,他依然会扔下犁耙抱着回家去。
这是个愿打愿挨的奇怪组合,让明玫沉默了好些天。
然后对封刀说:“我以前请你悄悄帮我在这里买的地,还是卖了吧。”
原本她曾想过,将来若过的不好,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弃,她手中有钱,自己过活去。
可是,她忽然觉得自己天真了。
仔细想想,她并不比九奶奶好多少,她也什么都不会,并且,她也不想会。她不想去做那种膀大腰圆的农妇,她也想要优雅自在地生活。而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世外桃源。
十一月份的一天,天阴冷阴冷的。那天庄鲁庄出了一件吓人的事:那个九奶奶,把那个斤三儿婆娘砍死了。
这消息吓住了满村的人。不,也许整个镇的人都受到了惊吓。
县里县尉亲自带着衙役来了镇上拿人。但因为民情振愤,后来决定就在镇上公审。
有许多人替九奶奶说话,觉得她挺冤的,那死婆娘勾引人家老公都勾引到人家面前去了,欺人太甚,砍死活该。齐鲁庄的里正还请人写了陈冤状,全村人十有□都按了个手印,而整个青胶镇都有许多人力挺声援。明玫才知道,虽然这里民风有些剽,但也是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而砍死斤三儿媳妇儿的原因,不是人们以为的争风吃醋,终于忍无可忍地暴发了。是因为斤三儿媳妇,不满足于这种三人行状态了,要和九爷一起去关外生活去。因为虽然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受了,亲戚熟人的白眼相赠忍了,斤三儿媳妇儿自己的娘家人也觉得丢脸,已经和她不来往了她也随他们去了。虽然她男人也装鳖了,可但是,——她两个儿子都已经懂事了,儿子们的眼光还是让她受不了,或者说,儿子们的眼光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相约私奔已经有些时候了,所以九爷才拼命让自己女人学着做活,怕他们走了这女人饿死。毕竟这女人,是他当初从高门大户里领出来的千金娇小姐,也是他千宠万宠过的。他甚至帮她收了秋,种了地,把家里粮食放满,生活费存了不少。然后在忙完地里活计的隆冬十一月天,他们要走了。
终于被九奶奶知道了。
于是在他们准备好一切要出走的前一天晚上,闯进斤三儿的家时,用爷头砍断了女人的喉咙。
公审那天,明玫带着大家都去看。
那县尉明玫见过,还收过他的礼呢。
九奶奶被反绑着双臂跪在镇上戏台子的地上,整个公审都默不作声,也没有哭闹喊冤,也没有惊怕失措,她只在问到她时点头承认自己的罪行。后来,在县尉问她为什么砍死人的时候,九奶奶却转头去找寻九爷,对站在最前面泪流满面看着她的男人道:“你走了,咱家的地谁来种?”
然后她忽然站起身,发力向前急冲,奔向戏台的柱子。“嘭”的一声闷响,血花四溅。九奶奶当场断气,死在了众人的面前。
所有人还在愣神的当儿,那个人称九爷的男人已经狂奔上台去,抱着女人嚎啕大哭。
明玫也吓坏了。本来她带齐了护卫,还摆着架子呢,考虑着要不要随机应变使使京中大官小姐的威风,让这九奶奶免受些苦,看能不能救出活命来。——她虽然觉得杀人不应该,但她也真的觉得那婆娘实在可恶,死了也不用一命去抵。
并且,有许多乡邻的声援,是可以酌情轻判的,这有先例的。——杀人偿命这种事儿,也讲个情有可愿的,尤其在这个貌似法治其实人治的社会里。
谁知道,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别人尤可,只是那个男人抱着女人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他说:“你性子绵软,从来不发半丝脾气,怎么逼都不冒火星,却原来这么刚烈,你原来这么刚烈”……
周年这天,明琪一家来了。
老太太去世时,明琪已经怀上了第三个,如今生了个丫头。两子一女,现在终于歇着肚呢,于是老太太周年,明琪说什么也要来祭一祭。
这天明琪哭了很长时间,然后才一停歇,便被明玫抱着那小囡囡过来逗笑了,自己不好意思半天。
“你说真的?到冬天你才满十二,小丫头就是人小鬼大,你还三个姐姐没嫁呢。”
“谁说现在要成亲了,只是先订下来。十三四成亲的也大把人,及笄后再成亲的也大把,二十以后再成亲我也没意见,但早点订下来才行。”
明琪看着这个小妹妹:“怎么,有人提你不愿意的人家?”
“谁知道呢,提防着点儿总是好。姐姐求你了,看好了人家,给妹妹说一声,觉得不错就先做了主,然后再给京城去信儿说,要先斩后奏。”
明琪一见妹妹这么急切,就知道有问题,定是有人给她提什么人家了。当下认真点头,回去和孟姐夫商量去了。
孟姐夫对这个小妻妹十分有好感,当下便道:“七妹妹十分精明,谁找了她可是捡到宝了。”于是忙忙去张罗去了,也不用多寻摸,他就有一个合龄的弟弟正读书呢。
最后是孟老爷子觉得不妥:“我们孟家能和贺家结亲,自然是贺家感恩的意思。如今我们再提亲,便有些挟恩求报不知满足了。还是找别家吧,并且最后一定要媳妇儿出面和贺家说才行,你就别再插手了。”
于是孟姐夫便没有很快回音。而明玫这天,见到了一位故人。
冬日的夜总是那般漆黑寒冷,明玫站在河边的小树林里,冻得直抖。
唐玉琦把身上披着的大敞解下披在她肩上,帽子也戴上,明玫从头到脚被罩得严严实实。
“我听说了,你要入郡王府作侧妃的事。”唐玉琦道。他从遥远的西南跑来西北,快马跑了近二十天。
明玫看着他,不知是累是冷,他的腿还有些抖呢。真是,何必带到这种地方来,就在院子里,大大方方地见面,又能如何?
“表哥坐下歇会儿吧。”虽然是地上,也好过他站着抖吧。
唐玉琦笑了笑,果然席地而坐。——若是以前,他定然不会这般的,高门贵公子的作风一向严重的很,现在竟然,改了作派么?
明玫也坐下来,把大敞展开,也裹住他。
唐玉琦转头,看着离他两拳距离的她,轻声问道:“你愿意吗?”
“不愿!”明玫道。
“我一直在等你,你知不知道?”唐玉琦认真地看着她,轻声地问道,他的语声里,有着轻轻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洒洒投的地雷。非常感谢。亲亲~~
其他:没榜文神马的,乱了节奏神马的,送不了分神马的,不会设神马的——废柴志啊奏是……
最后想说:砍了大纲,加快节奏,然后,乱了。一些想写的没写出来或没详细写,不该出场的人物提前出来溜了。如童鞋留言的那样。然后说一声,会重修这几章的,至少让它稍微顺一点。会抽空从67章开始修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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