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
天方蒙蒙亮,小丫鬟平儿端着热水,掀开厚厚的门帘进了屋子。屋子里烧着地暖,摆着金丝香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平儿放下水盆,拢着两只手哈了口热气,驱走外头的严寒。
“琴姨娘,该起来了。”平儿走到床边,掀开帷帐。
琴姨娘睡眼惺忪,脸瞧着有些浮肿,眼底下一片乌青,看着憔悴了不少。
“您慢着点,当心着肚子。”平儿小心翼翼的扶着琴姨娘坐起来,如今琴姨娘即将临盆,肚子大的跟挺着个西瓜似的,身子十分沉重,整个腿脚都是浮肿的,早起尤其肿的厉害。
平儿服侍琴姨娘穿上衣服,瞧着她憔悴的样子,不禁嘟囔起来:“这大太太才几日不在家,大奶奶就这般苛待您。往日大太太在家的时候,也是顾着您怀着身子不方便,免了您的晨昏定省的。可如今这才三日功夫,大奶奶就要改了规矩,天不亮就叫几个姨娘去屋子里请安。奴婢瞧着其他几个姨娘都敢怒不敢言呢。只是苦了您,身子都这么不方便了,还得早起去请安。”
琴姨娘叹了口气,往日大太太在的时候,只需要特别嘱咐一声,几位姨娘的日子就都过的舒舒坦坦,虽然说琴棋书画四姐妹之间也并非亲密无间,偶尔闹些勾心斗角的事,可大致上这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琴姨娘入府之前,总是听说有些贵人的府上拿姨娘不当人看,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一句话得罪了主子,被变卖打死了都是常有的事。可她们姐妹几人入了姜府,大太太从未苛待过她们,大太太给她们脸面,底下的奴婢们也不敢造次,这日子过的倒也舒坦。可如今一旦大太太人不在了,这才几日,就叫她们觉出不同来,心里头都想起来大太太的好来。
“唉,大奶奶是主子,我们只是奴……”琴姨娘叹气,坐在梳妆台前让平儿为自己梳头,“我倒也还好,可怜画儿妹妹,这连月子都没出,昨个就被叫起来去请安了。画儿身子骨不好,生产时糟了不少罪,这月子里本该好好养着的了。可昨个我们几个天不亮就被大奶奶房里的人叫去请安,足足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那寒风吹的,画儿妹妹脸都白了,拢了好几个暖炉都暖不热……”
平儿狠狠的啐了一口:“呸,太太刚不在,大奶奶就这般苛待姨娘们,往后的日子还得了?琴姨娘,您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早做打算啊!”
琴姨娘的眉头罩着一片愁云惨雾,自从上次画姨娘难产之事闹了出来,琴姨娘也听到了点风声,这事八成跟大奶奶有关。往日有大太太在背后撑着还好,可如今大太太人却没了……琴姨娘低头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心道也不知道这孩子能否平安出生……
三天前宫里来了消息,先说是太太遇了刺客,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而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一场大火烧了起来,太太和大小姐人都没了。王爷三日前进宫,至今未归,大公子宫里衙门两头跑,也不顾上家里后宅这点事。如今家中大房里,候婉云最大,她要拿捏这些姨娘们,那可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不,太太刚出事了第二天,她一大早就派人去叫了各房的姨娘来请安,先是把众人在寒风中晾了一个时辰,而后又叫进去,跪的跪,训话的训话,做足了大房的派头,丝毫不顾着画姨娘还没出月子,琴姨娘即将临盆。
“唉……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琴姨娘叹了气,吃了口平儿端来的点心,“往后咱们都得在大奶奶手底下讨生活,这日子,可是越发的难过咯!唉,若是太太还在,那就好了。”
“是啊,若是太太还在,那就好了。”平儿叹气道。
平儿伺候着琴姨娘用了早膳,拿了件厚厚的貂皮斗篷给她披着,扶着她,二人出了院子,往候婉云院子走去。
走到候婉云院子里的时候,天上方透了一丝丝的光亮。候婉云的丫鬟惜冬在门口站着,手里拢着个兔毛筒子,眼睛瞥着琴姨娘,透着不屑,道:“大奶奶刚醒,还未梳洗妥当,你先在这候着,一会好了来叫你。”
平儿心里万分憋屈,惜冬这丫鬟,真是狗仗人势,连姨娘都欺负了起来。可是如今风水轮流转,人家惜冬可是正室屋里的丫鬟,平儿一个区区的姨娘的丫鬟,断然是惹不起她的。可是瞧着琴姨娘挺着个肚子,还要立在寒风里,平儿实在是不忍心,上前一步讨好的笑道:“惜冬姐姐,您瞧我们琴姨娘这挺着个肚子,站在这怪不方便的,不如我领着琴姨娘去偏厅候着,等大奶奶收拾妥当了,我们立刻就来请安。”
惜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琴姨娘的鼻尖,道:“不过是个下贱的姨娘,以为自己多金贵?难不成还当自己是主子?别给你脸面不要脸面,不过是个贱婢,叫你等一会还委屈你了?别人等的,你就等不得?不就是怀了身子么,可惜肚子不争气,里头是个女娃娃,生出来也讨不了好。”
“你!”平儿气的浑身发抖,琴姨娘虽然是个妾室,可是素日里姜家也是拿她当半个主子的,如今就连一个丫鬟也敢指着鼻子骂!
“平儿,算了,就在这等着吧。”琴姨娘叹了口气,如今没了太太的庇护,她得为自己和孩子盘算。若是这孩子侥幸能平安出生,今后还得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琴姨娘不想跟候婉云闹的太僵,免得将来让孩子跟着她受苦。
“惜冬妹妹,咱们都是一个院子里出去的,都是姐妹,要和气和气才好。”琴姨娘笑着走过去,从手上褪下一个金镯子塞进惜冬手里,道:“平儿那丫头不会说话,得罪了妹妹,我替她陪个不是,往后还要仰仗妹妹照顾呢。”
惜冬将手里的镯子捏着掂量掂量,脸上总算带了点好颜色,道:“算你是个明白人,哼。偏厅这会正在打扫,进不了人,你若是不想站着等,就去那边柴房吧。”
“多谢惜冬妹妹。”琴姨娘捧着肚子,冲惜冬点点头,拉着气鼓鼓的平儿去柴房。柴房四面漏风,不过好歹有点挡风的,还有桌椅可以坐着歇歇。琴姨娘知道什么偏厅在打扫,不过是场面话,候婉云就是本着立威的心思,要为难她们。
琴姨娘叹了口气,太太还在的时候,瞧着候婉云也不是现在这个摸样。那时候她对几个姨娘也还算和善,可如今一旦压着候婉云的太太不在了,她就立刻换了个嘴脸。这么看来,往日里她的和善,也都是装出来的,一旦没了人牵制她,她的本性就暴露无疑了。
琴姨娘坐着等了一会,画姨娘也来了。画姨娘身子瞧着十分虚弱,被两个丫鬟搀扶过来,才初冬时节,就裹的严严实实,可即便如此,脸也白的跟纸似的。
“平儿,去,把这个给惜冬,叫画姨娘也过来坐着吧,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总比站在外头强。”琴姨娘又褪下另一只手里的玉镯子塞给平儿。平儿皱着眉头,应了一声,出去打点了一番,将画姨娘请了进来。
走进了一看,才看到画姨娘满脸的病容。
“画儿妹妹。”琴姨娘瞧着她这样,有些心疼,拉着她的手,只觉得她双手都是冰的,忙用两只手握住给她暖着。
“琴儿姐姐……”画姨娘眉眼间都是愁云,抬头看着琴姨娘。
她们二人原先是大房最得宠的,可是如今,都落的如此田地。琴姨娘和画姨娘虽然有些嫌隙,不过此时二人同病相怜,不禁都望着对方叹气。
“若是太太还在,那可就好了。”画姨娘开口,悠悠道,眼角带着泪花。
又过了一会,棋姨娘和书姨娘也来了,蔷薇也抱着女儿来了院子。几个女人聚在狭小的柴房里,一个赛一个的愁。
小儿怕寒,蔷薇抱着小音音,将她裹得密不透风。小音音半梦半醒,被抱了出来,如今还没完全睁眼,迷迷糊糊的靠在蔷薇怀里。
几个人在柴房候着,等了快一个时辰,外头还没动静。平儿出去打探一番,回来说大奶奶正在用早膳,让众人再等一会。
“她倒好,优哉游哉的用早膳,让我们在这苦等!”棋姨娘愤愤不平,她早就看不惯候婉云的做派。
“唉,算了算了,姐姐别说了,叫人听见了可就糟了。”书姨娘劝解道。
惜冬靠着门口磕着瓜子,怀里揣着方才收的几个镯子,心里头美滋滋的乐呵。原先自己的主子被大太太死死压着,处处针对,本以为自家主子翻不了身,可是谁知道大太太居然死了。这下主子翻了身,今后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了。
惜冬吐了口瓜子皮,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理了理衣裳,进了候婉云屋里。
候婉云正坐在桌面,不紧不慢的用早膳,看见惜冬进来了,眼皮微微抬了抬,道:“怎么了?”
如今娘家得势,婆婆不在,候婉云扬眉吐气,只觉得腰杆子都笔直笔直的,说话不由的带了几分傲气,原先那股子娇柔白莲花的劲头全不见了。
“回主子的话,那几个姨娘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了,您看什么时候叫她们进来?”惜冬小心翼翼问道。
“哦。”候婉云应了一声,道:“不过才等了一个时辰,想当年我伺候婆婆的时候,可不止是一个时辰。都是些姨娘,哪来那么娇气,叫她们继续等着,我早膳都没用完呢,人多了看着心烦,吃不下。”
“是,奴婢知道了。”
候婉云曼斯条理的享用早膳。心里头美的快飘了起来,那杀千刀的恶婆婆终于死了,真是老天开眼!如今姜家没了主母,自然就该她长媳当家!一想到平亲王府即将掌握在自己手上,候婉云就抑制不住的兴奋。虽然说没了随身空间,元宝也不知所踪,可是她却得了王府啊!
姜家百年世家,家大业大,自己手上的织造坊和姜家的家产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如今这金山银山即将落入她候婉云的口袋里,怎叫她不兴奋,怎叫她不得意!
至于那几个碍眼的姨娘,如今她们的死活都捏在你自己手上,还不是让她们生就生,让她们死就死!还有她们生的几个野种,都得看她候婉云的心情过活。
用完了早膳,叫人撤了桌子,候婉云这才让惜冬去叫了几个姨娘进来。
众人早就在外头冻的快僵的,一个一个瑟瑟发抖的进来,脸色都不好。小音音迷迷糊糊的缩在蔷薇怀里打着哆嗦,蔷薇这个当娘的看的一阵心疼,若非是大奶奶指明要带着小音音来,她才舍不得把宝贝女儿带出来。
众人一起跪下,给候婉云请安。候婉云端坐主位,曼斯条理的喝茶,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待到手里的茶水都冷了,叫惜冬来换了一杯,才抬了抬眼皮,道:“都起来吧。”
几位姨娘都跪的腿脚发麻,特别是琴姨娘,身子太沉,自己吃劲起了几次,都起不来。平儿在旁看着着急,忙上前去要扶琴姨娘起来。候婉云指着平儿道:“你上前来这是要做什么?主子还没发话,你倒是自作主张起来。”
平儿的身子僵住了,琴姨娘转头看着平儿,示意她不要过来,而后着急撑着,扶着一旁的椅子,颤颤巍巍的要站起来。一旁的书姨娘看不过眼,走过去将她扶起来。
候婉云冷眼瞧着她们几个,嘴角溢出一抹冷笑,道:“瞧着你们几个姐妹情深,倒是极好的。咱们姜家上上下下,要一条心,和和睦睦的,则是最好的。”
“是,大奶奶教训的是,奴婢们知道了。”几人齐声回答。
候婉云冲惜冬使了个眼色,惜冬从旁边的书案上搬来一摞经书,放在候婉云手边的桌子上。候婉云拿起一本经书翻了几下,装作一脸沉痛的样子,道:“母亲就这么去了,我做儿媳的心中万分悲痛,这几日就每日念替母亲念佛经。昔日太太都待你们不薄,你们也得知恩图报,不可做忘恩负义之人。如今你们每人也都来替太太念佛诵经,以尽孝道。”
说罢,惜冬将佛经分发给几人。几位姨娘每人拿着本佛经,面面相觑。
候婉云半闭着眼睛,道:“你们都去偏厅里,一人抄三本佛经。在此期间禁食禁饮,以表诚心。都下去吧,我要替母亲念经了。”
这分别摆着要整治自己,可几位姨娘都敢怒不敢言,只得福身行礼,而后到偏厅里去。
蔷薇抱着小音音最后一个出门,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候婉云叫住了蔷薇,“蔷薇啊,你先留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蔷薇心头咯噔一声,停住脚步,毕恭毕敬的跪下。只听候婉云道:“蔷薇啊,我瞧着咱们小音音可爱的紧,我疼她跟疼自己亲女儿似的。我在想啊,要不要把小音音接到我院子里养着,想和你商量商量。”
蔷薇一下子就害怕了。小音音是她的心头肉,怎么舍得送去候婉云院子里!若是候婉云是个大度良善的主母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个心如蛇蝎的,小音音若是落在她手里,哪里还有活路!
蔷薇忙咚咚的磕头,道:“回大奶奶的话,音音年纪还小,奴婢怕她不懂事,惹了您不快。您若是喜欢音音,奴婢就叫她常来伺候您。”
候婉云轻哼了一声,悠悠道:“上次画姨娘难产之事,调查的不清不楚。蔷薇啊,你的嫌疑还未洗脱呢……小音音跟着你这样有罪责嫌疑的娘,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跟着我总比跟着你丢了性命强!蔷薇恨不得将这句话甩在候婉云脸上,可是她不敢。她只能忍气吞声。
候婉云看着蔷薇吃瘪的样子,心情格外愉快,捏着指甲摆弄摆弄,道:“你想把小音音留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若是今后万一再查起画姨娘难产之事……你得想好怎么解释从你院子里挖出来的熏香。”
蔷薇愣了一下,画姨娘难产之事是谁做的,蔷薇也猜了个九成:不就是候婉云这丧心病狂的毒妇么!如今她这么说,她是何意思?蔷薇脑子飞速运转,忽然灵光一闪:难不成,她是以小音音为要挟,让自己在必要的时候出来顶罪?
这罪若是顶了,可是要人命的罪。可是若是不顶……蔷薇望着怀中熟睡女儿的小脸,若是不答应候婉云,恐怕她会对小音音不利!
于是蔷薇权衡一番,一咬牙,道:“奴婢为了音音,奴婢什么都愿意做!”
候婉云笑了笑,她要的就是蔷薇这句。她知道蔷薇的软肋是她的女儿,如今用她女儿做要挟,不怕她不听话。
“你是个聪明人。小音音也是我的女儿,叫我一声母亲,我不会亏待她的。”候婉云笑眯眯的冲蔷薇挥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回去带孩子,不用抄佛经了。”
蔷薇已然浑身都是冷汗,抱着小音音磕了三个头,急匆匆的离开了。临出院子之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候婉云的房门黑洞洞的,如同住着妖魔鬼怪的洞窟,要将人活活的吞了。蔷薇抱紧女儿,赶紧快步离开了。
三本佛经可不是那么好抄的,琴棋书画四个姨娘饿着肚子,从早晨一直抄到下午。书姨娘和棋姨娘还好,毕竟两人身子健康,也还勉强撑得住。可就苦了琴姨娘和画姨娘,两个人满头冷汗,眼瞧着就快晕过去。
平儿急的不行,苦苦的哀求惜冬,又塞了不少银子,可是惜冬就鼻孔朝天一句话:“这是大奶奶的意思,我一个奴婢做不了主!你们要想歇着,抄完佛经不就行了?自己偷懒,手底下慢,还怪谁?难不成你们不想为太太尽孝了?”
惜冬扔下这句话就走了,气的平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她不识字,不然真恨不得替几个姨娘抄写经文。如今府里大太太去了,大小姐也去了,王爷不在,大公子不在,就连王爷的贴身大丫鬟碧罗碧媛也出了府去了大公子那帮忙,长辈里头就剩个二房太太钱氏。可是钱氏素来与大公子不对盘,一直冷眼旁观,甚少往来,更别说插手大奶奶管小妾的事了。如今这姜家,连个能做主救人的都没有。
院子旁的屋里,惜春一直坐在窗边看着这边的动静,如今她却是坐不住了。惜春偷空离开姜府,去见了侯瑞峰,而后又回来,这几日后婉云的所作所为她也看在眼里。惜春身怀武艺,自从她见了侯瑞峰之后,她就发现姜府候婉云院子附近的暗处,出现了两个武功极高的女子,八成是侯瑞峰派来的探子,打探候婉云的日常起居。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日候婉云房中发生之事,很快就会一五一十的传到侯瑞峰耳朵里。
不过眼瞧着那两位姨娘的脸色,惜春觉得,恐怕是要出人命了。惜春盘算了一番,这府里如今唯一能指望上的,只有一个人了——锦烟姑娘。惜春看的出锦烟是袒护候婉云的,可是她更看的出,锦烟是个心地正直的姑娘,她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虽说不晓得锦烟能否救几个姨娘,可是总归她是最后的希望。
惜春看了眼屋外,趁着无人注意自己的时候,快步离开了院子。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身姿曼妙的绝美女子快步匆匆的走进候婉云的院子,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还有府里的刘大夫。她并不直接去候婉云房里,而是径直拐到偏厅。
偏厅里连个火盆都没生,冷的似冰窟。惜冬又特意开了窗,说是散散笔墨味,如今这寒风一吹,刮的似刀子一番。几个娇滴滴的姨娘一个一个脸色都差极了。
锦烟一进屋,看这情景,眉头就皱了起来,道:“都别抄了!“。忙吩咐手下的丫鬟道:“快去将房门都关上,去取火盆来!再去熬热姜汤,弄些汤汤水水的热吃食来!”
几个姨娘瞧见锦烟,都跟看见救兵似的。可是心里头都隐隐的担心:虽然说这位没有任何名分的锦烟姑娘素日里甚得王爷宠爱,可她毕竟没有身份,她来,能说的上话么?要是她惹的候婉云不高兴了,回头候婉云把火气泄在几个姨娘身上,她们还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锦烟叫人关窗,生火盆取暖。这番动静惊动了候婉云。
候婉云在那边屋子里一听说锦烟来了,一来就自作主张不让姨娘们抄经文。不由的火大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难不成以为曾经替自己说过几句好话,就来蹬鼻子上脸,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
“走,过去瞧瞧!“候婉云蹭的站了起来,带着惜冬,气势汹汹的去了偏厅。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锦烟姑娘。”候婉云阴阳怪气的瞅着锦烟,“不知锦烟姑娘来我房里有何贵干?哟,还做起主来了,当这里是你院子呢?”
锦烟被候婉云这副模样惊呆了。素日里候婉云都是那温婉贤淑的样子,甚至有些怯生生的,惹人怜爱。如今她阴阳怪气气焰嚣张,锦烟顿时就皱了眉头:原来大哥说的不错,候婉云真不是什么良善的主!
虽说候婉云不知道锦烟是姜恒的庶妹,可是锦烟毕竟是姜恒的庶妹,是候婉云的长辈,如今对着候婉云,自然而然就带着长辈对小辈的气势。
“我倒是想问问大奶奶在做什么,是想闹出人命来么?”锦烟冷冷的将一本经书扔在地上,素日里姜恒宠爱她,她虽说涵养好,可是发起脾气来,却是不小的。
“我闹出人命?不过是替母亲抄写几本经书罢了,那可是孝道,还扯上什么人命?锦烟姑娘严重了吧,这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候婉云冷笑着看着锦烟,眼里带着不屑,道:“怎么,母亲刚刚不在,锦烟姑娘就按耐不住了?恐怕心里头美着的吧,指不定怎么盘算着勾引父亲,让父亲给你名分呢!”
姜恒与锦烟是亲兄妹,如今被候婉云这么一说,锦烟的脸色难看极了,斥责道:“休要满口胡言!”
候婉云哈哈大笑,指着锦烟道:“我满口胡言?是你做贼心虚吧!母亲刚去世,瞧你着急呢,手都伸到我院子里了,这是急火火的就想摆当家主母的谱呢!呸,别痴心妄想了,整日里巴巴的攀着父亲,屁股后头的伺候,可是父亲压根就不正眼瞧你。你看看你,都伺候了多少年了,有个什么名分?若是父亲想给你名分,早就给了,就算母亲去了,也轮不到你这个贱婢当家!我瞧你这眉眼间都是风尘味,一看就是骚狐狸,八成是窑子里出来的女支女,你这身子不知道多少男人碰过,还痴心妄想的肖想跟了父亲,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若是你,这千人睡万人枕人尽可夫的女表子,我早就找口井跳了下去,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候婉云一番话戳中了锦烟的痛处,气的她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在场众人也都吓呆了,没想到看着温婉贤淑的贵妇人竟然说出这般粗俗不堪的话!
不过候婉云可不怕她们听见,如今她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她怕谁?她就跟从前的顾晚晴似的,她最大,她做主!
候婉云得意洋洋的看着锦烟的脸色,心里爽快到了极点。她在姜家受了那恶婆婆多少恶气,今后她要将她受的气都撒在这些贱婢身上!
偏厅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候婉云看着众人畏畏缩缩的样子,享受着翻身做主的快感。可是她得意忘形,竟然不觉察,偏厅里的气氛不知道从何时起变了味道。
“你方才,在说什么?”姜恒低沉的声音,喊着压抑的怒气,从候婉云身后飘来。
候婉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觉得脖子有些僵硬。她不知道姜恒是从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他都听到了多少。
候婉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梗着脖子转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带着哭腔,柔弱哭诉道:“回父亲的话,儿媳与姨娘们为母亲抄写经书尽孝,愿母亲一路走好,早登极乐世界。可是锦烟姑娘却无故阻拦,还辱骂母亲,儿媳一时气愤,就与她吵了起来。”
还真是恶人先告状!锦烟恨不得呸她一脸,心想自己真是瞎了眼,过去竟然袒护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早登什么极乐世界,我还没死呢,你就这么巴巴的盼着我闭眼?”顾晚晴的声音幽幽从门外传来,候婉云吃惊的抬头,看见姜惠茹搀扶着顾晚晴从门口走了进来。
顾晚晴一进门,看见跪了一屋子的姨娘,各个面如白纸,心就沉了下来:自己不过就离开了三日,她就打算把几个姨娘和未出世的孩子都弄死么?
“母、母亲?你、你没死?”候婉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说那场大火烧的厉害,她没逃出火场,被烧的连灰都不剩么?如今怎么会好好的出现在这里?
“哼,我当然没死,你死了我都不会死!”顾晚晴毫不客气,看着候婉云,道:“你不是愿意尽孝么?那你就去尽孝好了!翠莲,去把屋里的地暖炭盆都撤了,在浴桶里放满凉水,伺候大奶奶沐浴更素衣,沐浴要诚心,浸泡满三个时辰才好,一炷香的功夫都不能少!而后让大奶奶去佛堂跪着抄经文,禁饮禁食,抄足三天三夜,都做完了再来跟我说话!”
这天气,泡三个时辰的冷水,不给冻个半死?那素衣可是单衣,就一薄薄的一层布,根本无法抵御这个时节的严寒!佛经里阴冷,不吃不喝跪着三天,那不是连命都没了么!
“母亲,不可啊!”候婉云咚咚的磕着头。
“有什么不可!?”顾晚晴冷哼一声,“这几个姨娘都可以不饮不食为我抄写三本经书,你个当儿媳的就金贵的不行了?让你抄点经文都不愿意,你就是不孝!”
候婉云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若是真去了,三天之后估计也就剩半条命了!
这时候,从门口进来一个衣着华美,气质卓然的贵人来。候婉云看见她,眼泪立马涌了出来,跟瞧见救兵似的,匍匐跪地爬了过去,抓住那人的裙角,苦求道:“公主殿下,云儿虽有心尽孝,可是身子实在是孱弱不堪,那般的折磨,云儿恐怕连命都没了,求公主殿下救救云儿!”
昭和公主弯下腰,一只手摸着候婉云的脸蛋,看着她,眼里带着怜惜,悠悠道:“云儿,可真是苦了你了。本宫晓得你的孝心,天地日月可鉴。”而后又用更加怜爱的目光看着候婉云,拍拍她的小脸蛋,道,“你这种感天动地的孝女,只抄写三天三夜经书,当然是不妥的,简直辱没了你‘娴德孝女’的身份,依本宫来看,应该抄个七天七夜才符合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