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李代桃僵】
三年前山城幸第一次替其他编辑去漫画作者家拿稿子时,根本没想过自己原来是这么有生理性厌恶的人。
等稿子拿回编辑部,对方编辑长拆开信封一检查,才发现原稿纸上沾着一小块蛋糕渣留下了浅黄色污渍。
“啧,说了多少次别一边画一边吃东西了!那家伙到底有没有职业道德啊!!”
编辑长大加抱怨把原稿纸扔给幸,“喂,我说你,是楼上月刊的吗。再跑一趟让她重新画一张吧。该死的贞子为什么偏偏又在截稿日请病假啊啊!!”
“好的,我回头会跟贞子说明的。需要重画的是哪张?”
“呃,我看看。总共是p4-p6的三张……哇真是蛋糕渣吃的到处都是啊那家伙……总之拜托你了。”
“没关系。”
虽然心中叫苦不迭但表面上还是要轻松应下,幸随着编辑长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三页原稿纸上干净清爽的画面一览无余。
是两个男人在接吻。
虽然也有可能会以“其中一个人是女人啦”这样的借口蒙混过去,但是在编辑部内不需要遮遮掩掩。
两个都是男人,他们在接吻,画面并不色|情也没有其他忄生器官暴露,就只是用干净的线条描绘出两个男人由靠近而慢慢嘴唇相接触,相当纯情甚至带有几分少女漫画般单纯的可爱场景而已。
只不过如此而已,但山城幸的胃口里却猛然产生一股激流,被胃部肌肉所挤压,反重力地顺着食管涌上来,通过喉咙冲进嘴里。
她一昂头,向前扑去,只有捂住嘴巴才能不让嘴里刚被消化一半的午饭和胃酸搅合成的糊状流体喷出来。舌头和鼻腔都有感觉,那种呕吐物特有的酸度和粘稠度让她的嘴唇几乎合不拢而沾到手指上,而她慌忙冲出编辑部跑进楼梯间隔壁的卫生间里跪在马桶旁边狂吐,像是喝得太醉的失恋女子般不成体统。
山城幸此前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同性恋的心理阴影,甚至根本没有思考过同性恋不应该存在。她以为如果存在展现在她的眼前她应该能够和平常人相同的反应,但事实证明对同性之间超越友谊关系的具体描写会令她产生生理性厌恶。这种厌恶与她的大脑意志无关,根本不受控制,并且过激。从那以后凡是类似的工作她都绝不会再靠近打开的信封,不论是替别人拿稿子还是拿千绘的稿子,信封递上去就算写错字编辑长叫她来看她也绝不会靠近半分。
“不想让我吐在原稿上就快拿走!”
她经常捂着嘴说。
然后,这种对同性恋的生理性厌恶持续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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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池袋某酒吧
サヨナラなんてkわりだなんて(说什么再见说什么结束)
嘘だと言ってそれでも(仅仅因为一个谎言)
ほどいた手は冷たくなる(不再紧牵的双手 变得冰冷)
wらは他人になる(我们终将形同陌路)*
“……诶?后面的歌词是什么来着?”
刚被店长吩咐,哼着歌儿趴在门口擦玻璃的青年将手中的海绵擦玻璃器放进水桶里涮干净,抬起挤压把手挤出水分,重新审视着窗户。
“下个月就圣诞节了吧,那就更要擦干净点儿才能喷彩带啊。”
想到圣诞节,虽然还没有女朋友,青年仍然感受到一股新年气氛带来的力量,于是更加卖力地擦起玻璃来。
“又要到新年,嘛转过年我就二十二了啊。”
“——二十二的一年,也注定是孤单一人的年份吧。”
儿时受到家庭暴力的影响,决心不接受婚姻的青年沉静地说着,对着水淋淋的窗户有些难过地笑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凄惨的尖叫声打破了青年一人创造出来的气氛。
他连忙回头,十字路口对面有什么活物跳起来,从一对情侣的脑袋上大力踩过,跳进路口川流不息的车辆之间。并不强壮的腿部肌肉却能爆发出跳起一人高的力量,一辆接一辆地落在汽车上,用身体的重量和下落的冲击力将车前发动机盖子砸扁,几下子路口的大部分汽车就都遭了殃,车前盖冒着白气停止工作。
但令路人和车辆的驾驶者们感到恐惧的并不是大量汽车瘫痪造成交通拥堵的事实,而是完成这个动作的对象并不是哪个动物园没关好笼子逃逸出来的猛虎或者猎豹,而是人形的活物!
鉴于这不是普通的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换言之,也可以被称作是“怪物”!!
——是池袋最强的平和岛静雄!?
——是砍人魔罪歌!?
——是骑着黑机车的无头骑士!?
都不是!!
手拿着擦玻璃器站在酒吧门口回头,眼看着头部似乎眼睛的位置散发着红光的活物腾空而起,向自己的方向跳过来,他才切实地明白。
“幸!!?”
那个外形,可不就是他的青梅竹马吗!?
——即便是化成灰他也认得那双烧红的眼睛。被怒火燃烧着失去理智的眼睛,化身修罗拼死向前,哪怕失去了手臂失去了双足,就算肠子流出来也能捡起来塞进肚子只为多前进一步,只为多杀一个人的那种眼神。
十一年前他曾经见到过她那样的眼神。那一刻比起害怕,更加浓厚的感情是悲哀。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青年破碎的记忆力开始恢复,因此他记得很清楚,该如何将失去理智的女子唤醒。
“幸!!!”
抬起手中的钢制擦玻璃器,青年咬牙冲上去用长长的把手对准逃逸的女子的侧腹打过去,一棍子便令其摔倒在地。她感受到了来自侧方的攻击,爬起来身体向后一坐,利用反弹力直直向青年扑来!但翔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再次对准了她的腹部——记忆中所熟知的幸最弱的地方——狠狠顶住。女子张牙舞爪地伸出胳膊向自己挠过来,青年清晰地看到她指尖的鲜血甩上自己的脸,不知是谁的血浆模糊了视线,却毫不犹豫地抬腿猛踹出去,将拖布头尾端一转撑地高高跳起,狂吼着砸到她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年紧接着翻身压住她的身体,用膝盖压着钢杆将她的双手夹在地面上,浑身喷汗地胡乱脱下酒保服的马甲用衣角团成团捏着她的下巴塞进乱吼乱咬的嘴里。这样他才有机会松一口气空出手冷不防一巴掌抽过去!
“还没醒吗!”
他吼,她叫,他深吸一口气又是狠狠一巴掌清脆响亮,无可奈何地吼出了最后的台词!
“松尾幸,有本事就挣脱我然后杀了我!然后全天下就再也不会有人替你顶罪了!!!要么没本事的你他妈的就别在这用发疯来逃避,给我清醒一点!!!”
“——还是说要我按照约定杀了你吗!!!”
幸姐,你先走吧。
男孩的背影。
到那时,请你杀了我。
少女的请求。
可人是我捅的啊。
女孩的争辩。
我想杀了他。
男孩的誓言。
谢谢。
少女的感谢。
可动机是我的。
男孩的冷静。
别再拉拢我了!
少女的愤怒。
——还给你。
十一年前,装饰精美的雕花银柄匕首。新开的刃只沾过一次血。
我不要。
——我不能要。
——我不能要让翔替我顶罪的凶器。
——我不能再连累他,不能再害他了!
躺在地上的野兽开始呜咽。她侧过头,从浑浊的眼珠旁边源源不断地流出混合着血浆的泪水。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不停地蠕动着想要把塞进喉咙里的布料推出来。翔抬起胳膊抹掉满头大汗,也累得直喘,软塌塌地伸手把布团拽了出来。
口腔得到放松的野兽因为粗质布料对喉管的划伤而猛烈咳嗽着,嘴边流出一串串涎水,“……翔……是你吗。”
过分地使用肌肉,做出超出常人的动作在大街上穿梭的结果,身体没有破碎已经是万幸。或许是大脑尽管解放到了野兽的程度,还远没有到平和岛静雄般完全释放的境界。女人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瘫软在地上像是刚刚经历了高|潮。
“是我啊。”
青年疲劳地应道,拿掉了钢杆坐到她旁边。
“……我看不见,我能摸摸你吗。”
因为眼睛完全充血而导致了暂时失明,幸挣扎着抬起手,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随意握住了她的手按到自己脸上,“摸到了?”
“嗯,是翔。”幸放心了似的。
“不过……你的眼镜呢?”
“刚刚被你碾碎了啊大姐。你又发什么疯啊。”
女子咬牙把自己的上半身从水泥地上拖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左右张望,脸色忽然凝重,压低声音:“你眼镜碎了不知道,等下你什么都别问,我往哪里拉你就跟着我跑就行了。”
“怎,怎么了?”
随着翔的反问,幸一咬牙猛地跳了起来。
“都说了别问了!我们被包围了!!”
然后她拉着视线全模糊的青年撞开围观而来的路人们全速逃跑,在人们的尖叫声中拐进暗巷消失不见。
“混蛋!东京人只有围观拍照传twitter动作最快!”
愤怒的吼声中仍然充满着这个女子本来的青春活力,但却难以掩饰她罪孽深重的悲哀。
“这是报应吗!”
她边跑边吼,在黑暗的街道中仓皇逃窜。
“啊!?”
青年像条死狗被拖在后面。
“一直躲藏在翔的庇护中,我总算被老天爷报应到了吗!”
她仰起头对被高楼割裂的天空咆哮着,发泄着,“那就尽情来报复我吧!我的烂命还能被怎么折腾,我也想看看哪!”
翔一点都跑不动了,瞅准时机扒住了砖墙拐角。“你……给我慢着,我……等我喘会儿……咳……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穿着围裙!啊,鞋子也没穿就从家里跑出来了吗!脚底全是血!”
女子身子一震,回头看着他。
“……为什么这种时候翔还在关心我穿没穿鞋啊。”
软弱的声音一下子就暴露出来。
——为什么这样糟糕的世界里还有你在啊。
她头发散乱,衣襟破烂,手指和脚底都是伤口,浑身浴血地站在青梅竹马的面前,一无所有无地自容,像坐在煤炉灰中捡拾青豆子的辛黛瑞拉。
——想毁掉,想杀人,想报复他们,如果可以想把世界都毁掉,可是为什么这样糟糕的世界里总是还剩下一个你。
“到底怎么啦,你怎么能允许自己从王后变成灰姑娘呢。”
“畜生……”
幸突然骂了一句,低头,眼泪就那么喷到翔的白衬衫上。
“畜生……居然欺骗我的感情……”
“呃……这句话不是在说我吧?”“你也闭嘴!畜生!!”
被骂得莫名其妙的青年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强硬地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
青梅竹马挂着泪像野兽似的扑上来勾住脖子,狠狠咬住了他的嘴唇。
倾尽全力,用嘴唇□□着,将曾经的爱意全都用其他人的唾液来推翻改写,从松尾幸变成野兽,在翔的帮助下又从野兽变回山城幸的女子依附在青年身上,疯狂地亲吻着他,不容许他有任何机会推开。
“唔唔!!唔唔唔唔唔!!!!”
青年挣扎着扳住女子的肩膀拼命向后推,却反被幸借力按到墙边热烈地爱抚着。已婚女子的经验相当可怕,她恰到好处的舔舐和抚摸着,在黑暗中纤细的手伸向他的下|体逼迫他有反应,青年想要大叫想要逃跑,可是却怎么也推不开有着野兽基因的幸!
慌乱间他下意识地弓起身子握紧拳头捣向她的腹部,女子惨叫一声向后倒去,摔到对面墙上。青年脑子一片混乱,跪在地上擦着被咬破的嘴角流出的鲜血:“妈的你疯啦!”
女子爬起来,面对面跪着,睁着大眼睛十分认真地问:“翔,你上一个人不是男人吧?”
“哈!?”
“应该不是吧,据我所知你是处|男。”
“你他妈的在扯什么疯话!!”
山城幸面色缓和地笑了笑低下头,一瞬间整张脸都陷入崩溃,泪水滴滴答答地掉了下来。
“帮我洗掉。”
“求求你,帮我洗掉诚君在我身体里的痕迹,求你帮我盖过去,求求你……”
她大哭着。
“求求你!我不要最后碰我的是那个男人!!!”
她惨叫着捂住眼睛。
“我不要……我不要最后碰我的是碰过男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