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虚一实】

千绘很想哭。为了母亲。为了父亲。为了没用的自己。

爸爸不记得自己搬了家，自己不记得爸爸的实验室是几号，爸爸不记得问她现在身体还痛不痛，自己不记得爸爸是不是从以前就开始吸烟。

或许事到如今，他终于也可以意识到，和千绘的父女之情已经破碎了吧。

家庭好比镜子，破镜终是无法重圆。

“噢……是啊……”过了很久很久，父亲才装作早已知晓的样子回应道。“你看我太忙了……都忘记了。”

——不是你忘记了，是你根本就没想要记住过。

——但是，这不怪你，爸爸。就好像妈妈离开你那时，她也从来不怪你。

——妈妈说过在我出生之前的故事，妈妈说，她能见过哪怕就只有那一次，爸爸为她和家里大打出手的样子，她就觉得人生非常地幸福了。

千绘差一点就说出来了。可是却再也张不开口。她怕一说话，哭腔会顺着喉管涌出来。

父亲是个只会埋头做实验的孤独的人，终究是，要一个人过下去。

她也一样。

“嗯，没别的事了。”

千绘和父亲的通话，几乎每次都以这句话结束。父亲尴尬地把电话从耳旁拿开，轻不可闻地掐灭了烟头。

而千绘合上了手机，仰起头看着对面高楼上垂下的彩色条幅，忽然低下身子靠在墙角抱住膝盖。

——爸爸，爸爸。

——好想再和你多说几句话。

——可是，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是吗。

——失去了妈妈这么多年的我们，已经没有能说下去的话题了不是吗。

——我们已经错开了生活，除了血液没有任何可以用来维系关系的纽带了不是吗！？

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生命。比没有缘分的男女更难以撮合。

——即使尝试着打破隔阂，也完全不能建立正常的联系，明明彼此都是不主动的人，因为想要回到过去的关系而主动向你示好，可是木讷的你却无法好好接收这份情谊。

千绘知道，无论如何尝试，父亲代田雪野都无法重拾与母亲分开以前那份承担家庭的勇气了。

所以才说他懦弱嘛。

而他的懦弱，笨拙和生涩，又毫不保留地遗传给千绘，使得代田千绘成为一个除了饿到极限快要活不成就不会有半点求生意志，却又听从母亲的话，能够忍受住离奇的病痛不想轻生，两种想法同时存在的怪物。

回到animate正好迎面碰上四个人，其中两个正滔滔不绝地谈论着这次的四月新番。另外两个不感兴趣地边走边听。

“说到四月新番，这次电击的《电波》*是新房制作的呢。”

“是啊，虽然看起来充满了荒川*感，不过从原作形式来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作品所以铁定没问题。”

“自从小圆脸*之后nico上遍布着第三话掉头的调侃。*”

“诶~~小圆脸还真可怕呢。”

“《萝球社》和《神记》*也要tv化了哦——啊拉，你不是……”

四人中那位穿着一身黑衣的女性走到门口看了下没有来得及让路的千绘，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一把抓住千绘握着手机的右手，“是你吧！？手机上挂着我自制的不织布挂饰！”

千绘看看手机上挂着的银*的大头挂饰，“不……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有着严重的社交障碍和冷淡作风，想不起来已经成为理所应当。

“就是去年冬天的c8x，你穿成有希*的样子在给你的本子签绘呢！我记得那本子是银土r-18本吧？”

腐女之魂全开的女性无视周遭的男性目光继续说着：“你记不记得我还问你没成年怎么能写成人向本子呢！”

“我是成年人。”千绘慢慢地点点头。“这样说我大概就想起来了。你买了我的本子，而我恰巧之前在网路上买过你的手机挂饰。”

“果然是你啊枝子！”所谓死宅相见分外亲热，况且腐女碰头更增基情。狩泽绘理华给了千绘一个大大的拥抱，“怎样？最近还好吗？”

千绘的生活关心的东西就那么几个，除了二次元以外就是书籍，昨天开始又多增加一个平和岛静雄。关于二次元的所有，多多少少都能让她稍微开朗一点。

就连曾几何时非常恐惧的场贩和面基，在幸的逼迫下也不得不出门参加。幸说“就算和普通人没话好讲，跟死宅总有话可以讲吧！？”

过了几次漫展，她总算能对应基本的跑展事宜了。

“嗯，还行。”

和狩泽第一次见面，身边没有跟着其他三位男性。男性进入女性向作品贩售区域会感觉很不舒服，就像女生看桃色电影差不多。狩泽抱够了之后一一为她介绍：“我是狩泽绘理华，那位眯眯眼的叫做游马崎沃克，后面两位是门田京平和草渡三郎——啊，他俩不是宅。”

“你们好。”千绘弯下腰鞠躬。

“游马崎，这姑娘cos有希简直赞爆了！”狩泽热情表扬着。“枝子有无口属性啊！”

“枝子”是千绘在杂志和同人本发表时的笔名，人人都以为从这个名字的俗气程度来看，根本就是父母产前备考失败的终极结果。

“诶……”游马崎上下打量着千绘，“下次有机会穿来看看吧。”

“别下次了，就这次吧！”狩泽拉着千绘：“过几天的c8x，去玩吗？”

一说起c8x预售票没买上的事情她就郁闷，网路贩卖估计在她睡着的一瞬间就卖光了，而现场买票实在太浪费时间……“想去来着，可是错过预售门票了……”

“这次没申请摊子吗？”*

“嗯，申请倒是申请了，不过没入选。算了，反正是剩下的既刊，放到网上卖就可以了。”

“诶……这次没有新刊吗。”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画手，不想做新刊，真抱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狩泽想了想，“对了，去申请志愿者工作不就可以入场了吗？”

志愿者工作，其实千绘也不是没想过。这也是个进场的好办法。但是，依她的身体状况，真是不能保证身体不会中途疼痛起来。毕竟身为志愿者，要承担维护秩序的责任，可不能这样任性地说不干就不干。

“……志愿者的工作……稍微……”面露难色的千绘下意识用手扶住自己的胃口，狩泽一看，立即明白。又是一个身体不好的女孩子，在圈子里，有好多的写手和画手都是身体有着比较严重的病症而无法如同龄人一样正常就学和工作的可怜人。

“真可惜呢~~”狩泽看上去非常惋惜不能和腐女同好一起去玩。毕竟周围三个都是男人，其中两个还是非宅，对着令男性看了面红心跳的h同人志一人乐让她觉得挺孤独。“这样吧，咱们来互换电话号码，以后有时间一起出去玩吧！”

玩？两个腐到没救了的女人能跑到哪里去玩？管家咖啡店？

别看千绘一副文学少女的样子，潜藏在安静淡然的外表下是一颗燃烧着熊熊腐魂的破烂少女心。人家说，腐女最初都是向往着美好爱情的纯洁少女，但她们在爱情中受了太多的伤害，不是不受男性喜爱就是曾被爱情欺骗，要么就是被第三者抢走过男友，才会产生异常的心理障碍，而这种偏好男性同处并以此为乐的心理障碍导致她们受到男性的格外排斥，注定了一生都与爱情无关。她却稍微有点不同。其实至今为止人活二十年她还没谈过恋爱，所以对正常的爱情还是抱有理想主义的泡沫的，创作女性向同人完全是动机不纯，本着看着舒服和顺便赚外快的心理赶一把潮流明毕竟一个人独自生活开销是很成问题的——可惜潮流的力量实在强大，渐渐地似乎也被带进沟里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是她的人生态度，手机里短信收件箱每时每刻都是清空的，上次是加入聊天室邀请的信息发过来，才让她多留了几个小时；电话本也差不多状况，不是非常必要的人，她是不会存号码的。

“出去玩啊……”露出难色并没有使狩泽知难而退，对方是个非常热情的人。“来嘛，你把手机拿出来我给你念号码。”

于是基本上算是半强迫地交换了电话号码。千绘说她购物筐里的东西还没结账，众人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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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聊天室

千绘刚刚登陆想要查看一下昨天的文有没有什么新留言，折原临也的悄悄话就蹦了出来。

——悄悄话——

甘乐：【h小姐，一大清早的打扰了~~论坛上的那篇《奥拉之夜》的长篇小说的作者，是你没错吧？那文章的主角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所以觉得读起来非常有趣！能告诉我正夫的原型是谁吗？咱们能不能交流一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关于正夫的新点子哦！】

甘乐……是谁来着……眯着眼睛的少女很清楚自己记人能力差劲，但每次都是下意识地回想。

突然，身子开始痛了起来。如同一杆上膛的枪，抓起遥控器跑进浴室的少女按下了门口音响的电源键，几乎是跌进一直保持储水状态的浴缸中。

尽管没办法止痛，但是偶尔一次洗澡中的发作使她认识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是身体在水中的话，水的压力会减轻疼痛。这是医学不能解释的处理方法，如果发病时赶上她在家里，一定二话不说钻进浴缸里并且尽量连头都不伸出来。

现放水来不及，从那里以后千绘的浴缸总是有水状态，未雨绸缪。

躲在浴缸里听着含混不清的音响声，考虑着甘乐找上门来的用意。

无疑，甘乐是知道她主角的原型是平和岛静雄的。将一些平和岛静雄的信息透露给她的是翔，但千绘不觉得这个甘乐就是翔，至少从说话的语气上并不相称。

那么，自顾自要来提供平和岛静雄情报的这个人的目的，是要做什么呢？

想不到。知道他绝不是单纯地读者想要与作者交流，却毫无办法。不过有一点自信的是，虽然看不穿甘乐的目的，但即使知道了什么，用不用的权利还在自己手上。

既然这样，听听故事又没什么损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