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自欺欺人】
在无人知晓地点的私人实验室内心率仪器数秒般“滴答”作响的同时,远在池袋某条街边一个毫不起眼的网吧里。
拿出手机确认了地址和密码,静雄疑惑地进入了千绘留给他的邮箱。
那里面的信件只有一封,看上去应该是不久以前申请的新邮箱。
似乎一切都是临阵磨枪,连通知他的短信也是十分钟前,少女在进手术室前的最后一刻才将邮箱信件准备好。静雄等在实验室外面的话,新罗会胆战心惊,为了把他赶走就发了这封邮件。
【平和岛先生:
如果突然感到身体不适的话,或许是岸谷医生在我身上动刀子的血液反作用。请不要担心,我挂不了的啦。即便不相信岸谷医生的低下的人品,也该相信他精湛的医术不是吗?(笑)
不知为何,爸爸要你在1和3中选一个数给他发短信,这里是他的电话号码(附录)。
对了,在我被解剖的时候,给平和岛先生留道题吧,回答不上来的话我可能会死翘翘(大雾)
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爱,可是后来他又和另一个男人相爱(重点不在“爱上男人”这个词上真的!),这个男人在两人之间挣扎,但终于分辨出对女人的爱比较重,后来他和女人幸福地结婚了。他觉得那个男人很可怜,本想以后补偿那个男人,想尽最大努力同时和两个人继续保持关系,可是他的良心对他说不能再藕断丝连,因此他在婚后对那个男人说分手。事情本来可以就此结束,但是那个被抛弃的男人仍然无法忘记他,非常地痛苦,甚至想要变性成女人来夺回他。
平和岛先生觉得这件事谁有错?
解剖结束后,希望听到平和岛先生的答案(敬候佳音)
代田千绘敬上】
——好麻烦!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麻烦死了!
平和岛静雄第一反应,不,本能反应是摔东西,只是想到血液还与千绘相连才作罢。
虽然不知道真假,这问题越看越像故意刁难,平和岛静雄没法知道,为了这件事少女曾独自一人苦恼了多久。
本来以千绘的性子,是绝不会把别人的八卦随便乱说的。自觉地隔离“爱”导致缺失的人际交流,对所有人保持远远的距离,坐看世间喜怒哀乐,将所有的秘密都烂在肚子里,说一嘴谎话才是她。或许现在的少女,有了想要倾诉的对象也说不定;哪怕发誓自己一个人扛,也清楚誓言只是对自己说谎,知道自己能做到的其实很有限,其实也还是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也说不定。
那个人,就是平和岛静雄也说不定。
——可是,因为深藏着自己,她的祈望,没人知晓。
把“3”的数字发送给千绘的父亲,静雄关掉网页走出网吧,踏出门口的一瞬,心脏异常地猛跳一下。下意识扣住胸口的男人在原地镇静了两三秒,朝向田中汤姆打招呼的脸尽量保持面色如常。
“ok了,汤姆先生。”
“看来是很急的邮件啊,不能等到下班再查看吧?”
“嗯,是啊。”
含糊地结束话题,接着无声地跟在汤姆身后走向下一个收账地点的男人并不想被人察觉到,接到千绘短信的那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念头是“如果不马上去查看的话,很有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
同时,又在暗暗骂自己乌鸦嘴。
——笨蛋,怎么可能啊。
自嘲般地露出些许笑容走着,不多时,雪野的短信来了。还没来得及收住笑容就顺手按下了手机,跳跃着闯进视线的内容却令男人的全身僵住,连表情都没法恢复自然。
【作为父亲的忠告:带她离开代田家。】
——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
没头没脑了就给了他如此耐人寻味的忠告,一时间静雄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哈哈大笑删除雪野的短信。此时,身后后辈的停驻令汤姆在意地回头:
“喂,怎么了?”
“呃,啊?没,没事。”
立即变回乖乖的样子收起手机,低下头盯着路面继续前进的静雄却没办法全力集中精力在走路上。
——究竟是怎样不像样的家庭,连她爸爸都不想让她呆在代田家?
——除了她师傅说的那些,还有许多部分是外人无法知悉的吧?
在平和岛静雄的视角看来,代田千绘回到东京后就完全脱离在日高时的状态,连痕迹都不曾剩下。可是看雪野的这条短信,家族对她的影响似乎早已根植在心里,无论走到哪里都没办法完全摆脱。
也就是说,千绘面无表情地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其实是打掉牙往肚里咽,有苦也绝不说,用谎言来遮掩问题。
少女在不同事情中表现出同样的本质,一遍又一遍地被加以重复证明。随着时光的流逝也并没有深层的改变,只是表面看起来变得爱笑罢了。
——那样的代田,该说是进步了,还是退化了呢。
“——说起来,”
正在静雄沉浸于思考中时,没头没脑地引起新话题,田中汤姆回过头,不咸不淡地问道:
“最近你很少暴走了吧。感觉有点不像你喔。”
大概是因为相处了很长时间,静雄对汤姆这样的追问并没有过度的反应,不过刚刚认识静雄的人一定会惊讶于“竟然说了这样的话也没有生气吗”。这大概是因为汤姆和静雄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他的底线在什么地方吧。
“啊啊,因为各种原因。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啊。反而是我因此受惠许多才对,托你的福我的人身安全也有保障了很多啦。”开玩笑般地双手合十拜了静雄一下,“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厉害?”
静雄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神推推墨镜,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就是代田家的那个女孩。害她受伤了,现在我算是在服刑中。”
一句话总结“血缘”之事的话,大概就是如此概括吧。
然而,田中汤姆的脸色却并不是太好看,反而突如其来地显得很尴尬。“啊……啊!她啊?我记得呢,也单独讲过一两句话,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呢——我记得她爸说过,她是咱们大厦新东家的未来主人吧?”
汤姆皱着眉头理顺了逻辑,无奈地略略板起脸以前辈身份拍上静雄的肩膀,告诫道:
“静雄啊,虽然我以前说过你早晚都会找到一个可爱的女朋友的,我也不是要干扰你的恋爱,那孩子也确实很可爱——但是我说过‘各种意义上小心点应对那个女孩儿’吧?”
“你明白我意思吗?”
平和岛静雄根本就没想过,和有财力买下商业大厦的家族的女孩扯上关系会有多麻烦。
并不是苦情戏中的地位差别的问题,如果千绘是其他有钱人家的孩子的话,田中汤姆所指的困境就根本不会成立。在现代社会,门第并不是绝对不能跨越的障碍。
关键在于,从正确的意义上来说,正如她在琦玉那道命令一般,代田家买下了大厦,当然也包括大厦的负债,而汤姆所在公司的社长一直为静雄破坏掉的道路设施掏钱赔偿——也就是说,少女不仅是静雄的上司,也是债权人。
而现在两人的关系,在汤姆看来,同时或许也是顺理成章的今后发展阶段,即为“职场恋爱”。
但是这一点,是绝不被允许的。
除非……
平和岛静雄突然地就想通了一件事。
——啊,我明白了。
——所以她爸爸才要我带她离开代田家。
男人解决难题的方式一如的他的身手,充满着压倒性的决断力,简单而快速。
——可是……为什么是我?
经过联想他隐约感到一种危机,似乎被莫名其妙地认定成他并不愿意看到的关系了:“汤姆先生你误会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尽管与之前在医院对新罗否认相隔了那么长时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不假,即便新罗说“你们看上去关系好像好了不少”,但静雄仍然回应得相当平静而坦诚。
“她还是个孩子。”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武断地把少女当做孩子,一切就如赛尔提所言。或许这样他会比较轻松。
虽然至今为止只要一想到少女的笑容和真挚的话语就觉得非常高兴,不过还完全未达到恋爱的程度。曾经一无所有的少年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丝上天的垂怜,为此他甚至有患得患失的倾向。千绘所提出相伴的约定太过美好,以至于静雄不愿意,也不允许任何人对少女纯粹心意的曲解。
——如果逐渐地喜欢上她,却发现她其实并没有想到恋爱上去,那样的话自己就会被当成无耻之徒吧……无法确定千绘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宁愿保持现状也不敢用“恋爱”玷污珍贵的约定,这样想着的静雄,也只能把她当做孩子了。
如果是面对其他人类似的情况,汤姆或许还能有心调侃几声,不过对手是他的话,怎么想都觉得“还是乖乖闭嘴比较好”。
在没有突发事件的日子里,他们的“日常”一如既往地平淡到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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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某大学附近
二年级学生小林翔今天的安排是上午有课下午空缺,因此现在正闲。也并不是特别着急去打工的酒吧,趁着秋高气爽想在学校周边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买了瓶汽水坐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大超市门口机动车路障横杆上,闲极无聊地去数人流量。
这位平时老实而腼腆的青年,有一个多月没有再和代田千绘以及松尾幸取得任何联系。因此现在可以说是形影相吊也不为过。
并不是千绘故意不理他,而是翔觉得没有什么脸面再去叨扰了。对于“无法给予爱人婚姻承诺”的心理障碍,青年比任何人都明白自身的欠缺。由于“爱”会被背叛的恐惧所激发出强迫他人表达对自己的“爱”的忠诚,其暴力行为本身就不配被叫做“爱”。
因此青年在心理上一直有着低人一等的卑微感。在某种程度上他与平和岛静雄很是相似。
虽然被拒绝了,但他非常理解千绘的做法,如果换做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揍他一顿吧。剩下的问题,看来只有慢慢地把对代田千绘的喜爱扼杀掉,全力做好光棍到死的心理准备才行。
幸好,或者说悲哀的是,从小学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童年记忆中残存的部分充满着惨烈情景的青年,孩子的他产生“结束父亲给予的独占欲遗传”的想法时,见证他家庭悲剧的人是——
从超市门口走出的,熟悉的青梅竹马的窈窕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