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跌宕起伏】

男人站在吧台后面仔细地擦着杯子。他干这份工作已经有一年多了，现在，已经对酒保的工作得心应手。

但是得心应手又有什么用呢，男人并不是想以此为生的，只是兼职打工罢了。

从长相来看他约摸二十出头，身材不太结实，大概因为一直努力读书的关系，戴着副分量不轻的眼镜。拜其所赐，全身上下散发着浓厚的学生气，似乎稍微教训一下就会哭出来，让酒吧老板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

男人其实是大学生，去年刚刚从关西老家考进东京的大学。虽然神户老家也不能算是小城市，但和东京一比，还是小得让人悲叹生不逢时。即便来了一年多，还是会在很多地方莫名其妙的迷路。

本来是想找份兼职工作减轻老家父母的负担，在查看介绍打工的杂志时想都没想就按照时薪多少的顺位和对方联系了，神户来的乡巴佬哪里知道东京普通酒吧的酒保该是多少工钱，结果第一次打工就不幸上了贼船。

把自己扔进了池袋。

算了，反正离学校也近离公寓也近的打工场所不好找，虽然治安不太好先忍着吧。——他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咬牙坚持了一个月。

事实证明要在“池袋暴君”的旁边站着擦玻璃杯和调酒简直比登天还难！

没错，他极其触霉头地跟什么“池袋最强的男人”平和岛静雄站在同一个吧台后面，站了一个月。

“池袋最强”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事他不知道，他也没看过平和岛静雄和折原临也24h不间断拆楼战争。他只知道每天打工时旁边就像放了个□□，不对，是放了个手榴弹，而且还是拔了安全栓的那种！

虽然很不符合他文弱的人物设定，不过遇上这种倒霉的家伙谁都想暗骂一句“我擦！”吧。他对站在旁边黄毛的男人的头痛程度简直让他想撞墙。

刚开始也很害怕的要辞职，不过老板暗地里给他时薪多加了一千遥肜聪肴ノ硕嗔说囊磺液头奖愕慕煌ㄌ跫故羌岢窒吕戳恕

以平和岛静雄的破坏力，他能与其共事一个月而没有被五马分尸，主要还是应该归功于他文弱的性格。戴着眼镜的人并不一定都是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不经常说话的话给人的印象却也和眼镜非常相称。他利用了这一点，在平和岛面前他基本都不说话，也就避开了他无时无刻不喷发出的愤怒火焰。

不过到最后，使他辞职的最终原因，还是因为平和岛。

虽然火焰不是冲着他，但篝火点燃总要有火星四射，一不小心就被波及。那次虽然伤得不严重，但断腿这种事还是敬谢不敏，更何况平和岛静雄是不会为任何人付医药费的。于是躺进医院之后自然而然地他就等同于交了辞职信。

有时他只怪自己当初怎么没有一眼看穿平和岛的脾性立即放弃打工，搞得自己看着医院的付账单就神经直跳。没办法，要说起平和岛静雄那张脸，咋看上去的确是非常无害纯良，被他那张脸骗到的三流八卦杂志记者血的教训那是他后来才知道。

不要从平和岛静雄的脸判断性格。

不要对平和岛静雄絮絮叨叨。

不要提到平和岛静雄的弟弟。

嘛，以上基本上就是他，同时也是平和岛静雄身边所有人总结出来人所共知的铁则。

尤其是在平和岛静雄发怒前夕，往往会故意扯出僵硬的笑容来掩饰，但是只要看到额头上突出的青筋，他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那就是，“快跑”！

后来。

过了几个月酒吧老板突然打来电话说平和岛静雄换了新工作离开了，酒吧这面请新人还要重新培养熟悉，就想让他回来继续打工。他并没有问平和岛究竟换了什么新工作，反正那种人不管换了什么工作在池袋也藏不住。

那种男人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不管到哪里都不可能沉寂于人海，只要行动就必定跃居于使人仰望的高度，被人仰望着注视。以前即便在同一个吧台后面站着，平和岛也好像是会随时随地跳出吧台一般。

这跟他引人注意的金黄头发无关，和他非同常人的身高也无关，和他恐怖的性格也无关……但是当三者交织在一起，就只能让他这种平凡的男人甘拜下风了。

他虽然不是容易自卑的性格，但放在平和岛静雄身边就好像把麻雀放在老鹰身边，即便是从自尊心来讲，也当然会自惭形秽。

不过平和岛走后，并且随着他渐渐熟悉了东京的生活，试着开始稍微打扮了一下，现在站在酒吧里已经脱离了从前“书呆子”的形象，也不会有种“乡巴佬”的感觉了。但架在鼻梁上的大镜框，还是带着抹不掉的土气。他本人并不能被归类为“帅”的类型，否则以目前的打扮说是牛郎也不为过。酒吧里开始有几位女性固定地来光顾他了。

当然这里说的光顾可跟性|交易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经常来酒吧而每次都特地跑到他对面坐着跟他聊天罢了。他一开始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连笑话都不会讲，闹得不欢而散的事情也发生过几次，老板为他的木讷也发愁不已。多亏了一位朋友帮忙，推荐了几本讨好女生的交往手册，才没有继续给酒吧老板造成损失。否则过不了多久，又会被炒掉也说不定。

啊，说到这位朋友，这就来了。

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打扮得非常入时得体，身材好得跟模特儿似的，迈着优雅步伐走进酒吧的女人随意向他一招呼，指间就多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

但今天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靓丽的装扮走近时才发现掩盖不住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

“嗨，”她点燃了香烟靠近嘴边，朱红的唇色少见地没有魅惑丛生。

“嗨，”他没有给她常点的酒，而是递上西瓜汁。

西瓜汁在酒吧里少见到稀缺，女人愣了一下，抬起头，“你干嘛？”

“降火气。又没收到稿子吧？”

虽然他不是业内人士，但几乎每个月这一天女人都要一脸崩溃，并混合着疲倦和烦躁来找他七大姑八大姨地抱怨，他留个心眼，特地这次提前买个西瓜给她开小灶。

“——这西瓜不要你钱。”他说。

虽然打扮潇洒起来，谈吐也比以前油滑了些，但在女人面前他还是保持着乡下人的一面。要问为什么的话，他和女人几乎是从牙牙学语就厮混在一起的哥们儿，啊不，闺蜜。

“……翔，还是你最好……”掐灭了烟头感动到几乎热泪盈眶的女人毫不介意地直呼他的名字，若不是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估计一定会被误会是恋人关系。

接着她猛然挂住翔的手臂。“求你了！给我想想办法催出稿子！随便怎么招只要能有稿子！”

女人的眼泪刷地冒出眼眶，眼睑下面的粉妆惨不忍睹地淌出两条河。

“诶！？编辑可是你，在催稿方面没有人比你更懂了吧？”

女人有点孩子气地越过吧台抱住翔，像猫一样把脸上的残妆使劲儿往他衣服上蹭。“喂，别弄脏我衣服！”翔略微挣扎了一下，但不太忍心把哭得脸已经没法见人的青梅竹马推开，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旁边人的注目下安慰地拍上了对方的头，“乖，乖……”

“不行了……现在的作者在拖稿方面没有人比他们更懂了……可恶！再狡猾的猎人都斗不过好狐狸么！不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

许久，女人哭够了，扯过翔递上来的纸巾盒胡乱擦脸。本来就不能行的一张脸已经朝着猎奇的方向发展了，翔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回身进了职员更衣室把镜子拿出来。

“嗯，谢啦。”

有了镜子女人更加仔细地擦净脸上的妆。若不是面前站着从小起自己什么丑样子都看过的青梅竹马，打死她也不会轻易卸妆。

环境实在是非常奇妙的。女人比翔大了不过两岁，感觉却像是两代人。和翔不同，叫做“幸”的女人高中毕业后没有升学而是选择了到东京就职，默默打拼了两年终于混成了经验丰富的责任编辑。马上就要进入职场第四个年头的山城幸已经完全融入了首都的生活，外表时尚有魅力，工作也一路顺风顺水，尽管只有22岁，已经成了成熟的东京女人。

就是她在偶然的机会和小林翔异地重逢，并且教他改变形象的。有了幸的帮助，翔的打工也顺利许多。

只是唯一的阻碍就是翔这副超厚镜片。既戴不上隐形眼镜，又没钱做激光矫正手术，翔的眼镜就得一直那么挂在脸上，还是幸拼命要他至少换个流行的黑色镜框，整体造型才没那么上下脱节。

要说青梅竹马互相没有哪怕一点点好感也是不可能的。不过从“男孩”变成“男人”的小林翔在青春期中意识到，自己喜欢的并不是山城幸那种女子，至少现在的山城幸肯定不行。

或许男生都会暗恋某个教过自己的女老师，活泼丰盈而成熟美丽，但翔从来没有过。要是拿幸比作女老师的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他对成熟的，充满女人味的女人不感冒，幸本身也是让他头痛的强势和奔放的性格。

即便他都要忘了幸的生日是哪一天，也绝对能猜得出她是典型的狮子座女人。

不知为何，他的心仪对象是恰好相反的那种清淡类型。冷冷的，带着内敛的柔弱气质的女生似乎更得他心。

因此两人举止亲密，居然也能毫无芥蒂，实在是清白到不像话了。

“到底有多少稿子没收到？”

“倒也不是特别多，只是那个棘手的家伙又逃跑了。”

“谁？”

“吉弘咎史。”*

“哈？”

“开玩笑开玩笑。”幸摆摆手让他别介意，拿出手机按了通话记录给翔看。最后的一排拨出电话，号码全都是同一个。那号码在幸的手机里被设置的名字是——

——“诅咒你一生搓衣板啊混蛋”！？

那是谁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