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在下方】

第八十一章 【四分五裂】

少女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再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在黑暗中她慢慢摸到了腿上的样品袋，想了想，父亲的手机似乎是这个款式没错，然后瓮声瓮气地问：“这个吗？”

“啊啊。”

回答她的，是怕她忽然倒下而用力将其抱紧的男人。因为抱着她，而没有看到，代田千绘的双眸里，有什么微弱的光闪烁了一下，猛然暗了下去。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下一秒软弱和崩溃的大哭声就会排山倒海而来，刺痛每一个人的耳膜。可他们得到的，却是过分疏离的冷静，仿佛死掉的是路人而已。然而唯一体现出和方才有什么不同的那双眼睛里消失的光，却谁都没能注意到。

千绘慢慢垂下了手。

——妈妈。

——比起为了保护我而托梦，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平和岛先生……”

少女瞪着灰黑色的眼望向天花板，张着嘴深吸了几口气，用抖得不成样子的嘴唇回应道：

“你能……回身走出玄关，把门关上吗。”

“喔。”

没有任何怀疑地听从了千绘的指令，静雄顺从地站起来走了出去。对想要提醒静雄的赛尔提，新罗抬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提要她别插嘴，淡淡地看着静雄走出玄关关上了门——把自己锁在外面。

然后——

“？！”

随着吼声新罗家的门板“咚”地一声巨响，幸好高中那阵子门板被静雄拆过之后新罗已经换了合金钢内层，才没有让公寓门再次破损。不过，那个拳印仍然相当明显，新罗端着胳膊喷笑出声，被赛尔提一拳打倒在地。

【这种时候你也笑得出来！】

在别人的父亲遇难的时候，就算是将笑话也该知道不该笑吧。但是，岸谷新罗和他们不同，眼中只有赛尔提的青年毫不关心其他人的心情，退一万步，就算他不是个变态，比起对已经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表示悲伤，更愿意去想想残局里还剩下什么能用的东西。

“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嘛！”

给予一个生命的残渣最后的价值，就是他作为医生应该做的事情。利用残渣，或许能够研究出更好的手术方法，做出更有效的药物，给活着的人造福，也给自己多赚几个硬币。

正因为是单纯的静雄，才会被这种简单的把戏给骗到。赛尔提摇摇头跑到玄关，祈祷在她开门之前静雄别大发雷霆爆破整个大楼就好。

可是外面，却谁都不在。

——阿咧？

赛尔提跑进走廊到处看，却都找不到静雄的身影。骑士默默叹了口气，低下头，偶然发现地上点点血迹。

虽然看不出是来时还是去时的痕迹，但地上只有从电梯到新罗家的血迹，就证明静雄按原路返回了吧。

【新罗，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跑回公寓拖起桌上的头盔就跑，赛尔提打开电梯井旁的卷闸门，迅速骑上自己的爱马——克修达巴瓦，无需车钥匙，只是握紧把手便给予同伴工作的指示。随着烈马狂躁的嘶吼声，赛尔提冲出大厦的外窗，从顶楼就那么九十度地垂直向下冲去。

虽然知道现在是大白天，但她就是没办法放着静雄不管，即便摩托车光天化日从大厦外墙冲下来看上去有多么不符合常理——都来不及想了。

幸好静雄也没有走得多远，无头骑士只是一扭车头，便稳稳地停在他眼前，干干脆脆地拦住了两手插进口袋正叼着烟的静雄。

“哟赛尔提，追出来有事吗。”

男人的语气爽朗到让赛尔提不知怎么开口。

【静雄，】

赛尔提顿了顿，把pda上打了一半的句子给添上了目的语。

【在对千绘生气吗？】

“没有啊。”

——刚才我做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哎？

他的表情像在这么说。

【诶，真，真的没关系吗？可是你不是砸了门……】

“喔……因为被耍了。”

静雄一脸“你就当砸门是在说‘可恶！’好了嘛”的无所谓样子看过来。“传达讣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告诉她我随叫随到。似乎没什么需要留在那里的理由了？”

【啊，话是这么说可是……】

“反正她也不想看见我吧。”

静雄闲闲地拿出烟灰袋，把烟蒂塞进去。赛尔提低头盯着他的手，慢慢将视线移上去。

“等她认清现实，就带她去条子那里辨认尸体和录口供，交给你们没问题吧。”

半跨坐在车上的无头骑士慢慢抬腿下车，从他的眼睛重新看向手指，然后，伸出手覆在男人交叠的双手上，轻巧地解除了作为手套的影子，用自己真正的肉体感受静雄的手指筋肉。

【静雄，你在发抖。】

活得比任何人都要久，将来也会比任何人晚死的女性严肃地，毫不仁慈地指出。

【告诉她那样残忍的事情，你在后悔。对于无法接受现实的千绘的任性，你在生气。被她赶了出来，你在难过。】

赛尔提凝视着静雄互相用力而格格作响的双手，抬头，收进眼里的是他缓慢变质的脸。

平和岛静雄，显现出了她所熟悉的脸。

“你想太多。”

从平静的缺口里喷涌而出的敌意和愤怒浸透了每一个字。

【我想错了？】

“大错特错。”

【啊啊静雄，你别生气……】

“你太罗嗦了啊，赛尔提。”

紧紧咬合的脸庞更加凸显出额头上的青筋，静雄露出相当压抑的危险笑容，“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唧唧歪歪呢。真让人烦躁烦躁烦躁烦躁的不，得，了，啊！”

【静雄，我真的是想跟你好好谈谈，在这里还要逃避的话，过了时机就来不及了啊……】

赛尔提·史特路尔森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静雄打架。

她从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理由需要打架，也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赢过静雄，光是想象至今为止所见到的静雄打架的招式被用在自己身上就觉得很痛，况且在平和岛静雄的身上，他无与伦比的强大不需要任何语言来形容，完全就是手枪那般，不加任何修饰语的纯粹强大。因此，赛尔提根本没有任何必要和静雄打架，也无法和静雄打架。

对平和岛静雄的姿态发自内心的感动——她根本无法刀刃相向。

可是她比静雄看的清楚的一点是，千绘与他的相互排斥必须到此为止，否则二人将渐行渐远，一切万劫不复。

一个被夺走了太多亲人好友熟识的少女，和一个不得不再给她一记重击的男人。应该是不想给他添麻烦，代田千绘本来就不想从静雄身上得到任何安慰，甚至是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抗拒性；而对方太过尊重她的意志，太想要保护她反而绝不反抗她的排斥，就算生气也不让任何人知道。本来应该是关系很好的两人，就因为互相的舍己为人，结果更加彼此伤害，这种残局，赛尔提实在忍无可忍。

她决心就是被他撕成碎片，也得现在，从这里，把静雄拖回去让他们和好。

【要不然……要不然为了让你消气，我今天就站在这里陪你打。怎么样？】

女性自顾自暗暗为自己打气，收起了pda，从袖口施施然拖出了影子。她沉下心握紧影子，一转手腕，轻飘飘的影之丝就猛然结成了坚硬的镰刀。在日光下仍然能够吸收一切黑暗的纯黑影子漂浮着细小的颗粒浮在赛尔提周围，无头骑士利落地一转身，刀刃便舞蹈着攀上静雄的脖颈。

呼——！

随着刀风灌入静雄的领口，灿烂的金色发丝蓦然腾起的男人笑得更加恐怖。

“看来是真心想被我杀死呐。”

赛尔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同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等他攻过来。

然而，看上去离理智崩断只差一步之遥的男人却带着不可反抗的强大气压朝赛尔提径直走了过来。赛尔提想后退，却看见静雄慢慢将左手揣进口袋，只轻轻伸出右手——带着和表情完全相反的温柔感觉——将手按上了赛尔提的头盔。

她缩了缩脖子，像个孩子似的耸起肩膀。

“赛尔提……”

和地狱的恶鬼没有半点区别的声音响起。

“你是觉得，我会听你的话，消了气，乖乖地回去和她和好是吧。”

——诶？

——为什么会知道！？

赛尔提浑身一抖，还来不及收回武器防御，按在她头盔上的手就用力向下一捣——

而无头骑士只来得及看见他居高临下的俯视里，混合着杀戮意味的残酷阴影包含的了然眼神。

但正因为有着了然眼神的人是平和岛静雄，才令她更为恐惧。

啪！！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见一声爆响，明黄色的头盔毫无征兆、干净利落地碎成十几片刷拉拉掉在地上。

——疼！！

如果不是因为她没有头，被保护在头盔中的脑袋……她根本不敢想。手中的镰刀突然脱手，赛尔提捂着肩膀跪了下去。头盔的边缘恰好磕在肩膀上，冲击力几乎令她丧失勇气。

“我还没傻到这样就能成交呢啊！”

静雄高声诉说着相当不爽的心情。

他背过身。

“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比起劝我，怎么看都更应该省省力气劝她才对。”

赛尔提垂下身子，很难过似的向前倾斜着身体。半晌，紧了紧拳头给自己打气，重新追上已经迈步走开的静雄。

【你能不能坦率地告诉我，你喜欢千绘吗？】

“……”

静雄表情一冷，“啧”地一声抬手按住了自己满是青筋的脸。

“混账……”

静静地，静静地，冬日的风吹走了所有杂质，终于，互相面对的人之间看到了真心。

他皱着眉头，紧紧按住脸上的肌肉。

“我已经很努力了。”

意外坦诚的话脱口而出。

“刚才在门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很努力地抑制自己想要冲进去宰了代田千绘的想法，已经很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轻易喜欢上别人。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更无法控制感情……已经讨厌自己讨厌得无可救药到想要把自己给破坏掉！就是这样子你还非要激怒我不可，你们就那么看我不爽吗！啊？代田她啊，现在向她让步了，她就不能独立背负将来的人生，在她还没有喜欢上我之前，我连说‘我会帮你分担’的资格都没有吧？不可能的吧？也只能逼她独立了吧？”

男人蜷缩身子，抱住了头，像是要阻止自己的怒火似的瞪大了眼睛。他曾经所说的“言语中的力量”，正令赛尔提感到喘不过来气。

“对那家伙我从来都无能为力……令我无法预测和控制的存在，这个身体里的力量已经无数次叫嚣着干脆抹杀掉好了，干脆让她消失好了！根本无法想象我要费多大力气才能命令自己停止的这份杀意……与其说我喜欢她……不如说就算现在我都没办法不讨厌她啊！！”

可是赛尔提却明白了他的心意。

——静雄，你果然是喜欢她啊。

就是因为喜欢她，才正中了那句“爱是自私的”，想要霸道地让她所有行动都遵照你的意思被你保护。虽然并不是错的事情，但让你倾心的、千绘习惯的这份独立，反过来伤害了你的自尊。

谁叫代田千绘，不“爱”了那么多年呢。她的“独立”，不是任何人可以动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