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隔岸观火】

“相信我吧，这对你没有坏处喔。”

刚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表明正体，折原临也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的脸庞看上去并不比他年长，但身上散发的气质又与二十出头的青春少女毫不相同。临也揣摩着大约是婚姻的独轮车消耗了女人的青春活力，而他很明白，自己现在正要做的事，就是夺走她——从辛苦掌握平衡的独轮车上唯一得到的一点点幸福。

但是，临也绝不会有丝毫愧疚。就算这个女人只是为了被加以利用、间接伤害千绘的可怜棋子也一样。要问为什么的话——发生在看似无辜的女人身上的困局，在旁观者的临也看来，他说不出可怜二字，也无法对其产生半分同情，更不会因此放过她。即便不是为了利用她，临也也看得出来此事必须速战速决。现在犹豫不决的每一秒，都会给当事人造成更大的伤害。

“——既然谁都不想当坏人，那我就勉为其难好了。”

摊着手说着正大光明的借口，折原临也在某个角度来看，或许是个不错的家伙吧。但作为“折原临也”，他只能演绎恶劣的善良，一点都不适合做正派代表。

“反正总是要有人来投下火种的。”

以一副为了人类奉献己身的普罗米修斯姿态赶来赴会，折原临也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疑惑不解的松尾幸。

“相信我吧，这对你没有坏处喔。”

“你到底想怎样。”

幸严肃地回道。既然约好的新作者会提到匿名信的话，无可置疑地已经存在着一个圈套等待着她。

“嗯……目的吗？”临也俏皮地挑起咖啡杯中的银勺，“啊！我知道了，你的脑子里在猜测我想要的是封口费吧？”

他撕开奶盒，按照顺时针的方向随意地向杯中一晃。“不过猜错了哟。我所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想要的更不仅仅是这些。说起来按照我的做法，是应该和你多接触一段时间取得信任后才见面的。不过时间实在很紧张，我看我不先说的话，你会被某些伪善的角色给……”眼神一转，勾起嘴角。“迷惑了呢。”

“我可是很善良的哦。在控诉拈花惹草的男人方面我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正义立场喔。”临也单独强调了这一点。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和丈夫之间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来做正义使者。”

真心厌恶临也的态度，工作后已经变得很能沉得住气的幸也不由得想要离席。

“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不要拿别人的家庭开玩笑！”

撂下话转身就走的幸没注意到临也正中下怀的表情：“我真的是很不明白，还要我解释到什么程度你才会相信这不是玩笑？在人生的头二十年里发生的所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有没有一个写的不对？还是说……”

端起咖啡杯润了润嘴唇，青年细长的眼眸因为得意或者邪恶而散发出瑰丽的红光。

“你已经在动摇了，只是不肯承认？”

临也越过靠背沙发轻描淡写地看了眼幸的肩膀。在女子抖动的双肩下方，紧紧握住的拳头表示着忍耐。

“瞧啊，哈，这不是相当动摇了吗？”

“……我请你！”

背过身去的幸狠狠地咬着句尾。“我请你！尊重他人的过去！不要！毫不在意地践踏我的底线！”

从她颤抖的背影中隐隐约约萌生出暗色的气流，临也眉毛一挑：“什么呀，原来是很在意过去的事情嘛。年少轻狂什么是谁都会犯错误啦。算了先不说这些……”

“让我们愉快地好好谈一谈怎么样？对了，就从你亲爱的作者之一，按辈分应该算是我的前辈的枝子前辈开始好了~”

“这件事情和千绘没有关系的吧！”

幸下意识地说出了千绘的名字，脸上露出懊悔的表情。临也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用在意，现在不论你想以怎样的方式隐藏自己的赤身裸体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况且是谁说没有关系的，枝子前辈的无关联，只是你单方面的认定不是吗。”

临也狡猾地一笑。

“代田千绘前辈啊，远远比你想象得要可怕很多。很可怕哟~真的是城府很深又会装可爱扮无辜的前辈哟~”

青年端着乖张的笑脸看着女子机械地一寸寸扭过头，像是很惊讶似的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他相当满意幸此刻不愿掉进圈套，却又没办法完全无视临也的爆料的表情。

尽管用临也的标准来判断，他的圈套来自百分之九十五的真实，事实的惊人程度，根本不需要过多的空穴来风。

“闭……嘴……”

幸瞪着无神的眼睛轻声警告，换来临也恶意的笑容。

“代~田~千~绘~”

“我说最后一遍……我不允许一个摆明是来挑拨离间的家伙叫她的名字……”

“山城幸，”临也忽然就叫了她的本名：“看来你真的是非常非常喜欢代田千绘呢~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条件地决定站在她那边，支持你这样做的动力是什么呢？是纯洁无瑕的宝贵友情？噗！这可真是令我惊讶到哑口无言的牢固……我都忍不住要大笑了，可因为期待待会儿你的表情，现在就暂且忍耐好了——产生在你们之间毫无芥蒂的纯洁友谊？别让我笑得肚子抽筋儿啊喂。”

临也猛然收住了声音，幸疑惑着，不由得看向他的脸。

“……诶？”

临也的笑意“咻”地一下被抽走了似的。秀丽的眉眼间徒生出残忍的视线，像冰刀一样刺穿了女子的视觉。他宣告道：

“不，那只是你最初对她‘无害’的判断和从她弱小外表产生的肤浅同情。”

“不准——用那样的表情——”猛然抄起旁边桌上的某个银质餐具，幸连手里拿的是叉子还是餐刀都不清楚就朝着临也看戏般的脸刺了过去：“叫她的名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锵——！！

过于直线的进攻方式令临也轻松地闪避成功并打掉了她的武器将她的手反剪在背后。由于是与新作者的初次谈话，幸按照惯例选择了咖啡厅的隔间，没想到反被利用了这一点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临也贴着她的后背冷笑道：“实在是非常精彩的发言，我都要被你保护朋友的态度感动了。不过呢，我对我的身手也是很有自信的，而你，也不想只为了区区我这种程度的杂鱼而打破十几年来的忍耐吧？不然就在这里，为了打败我、守护你的友情而堕落为怪物吧。”

“！”

幸的瞳孔瞬间收缩了。

“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正体吗。怪物，野兽，还是叫你‘公主殿下’比较好呢？”

“呃呃啊！”

身前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被烫伤般的惨叫。

沿着早已留下疤痕的伤口再一次用匕首狠狠划开，折原临也的行为里最令他享受的就是这个折磨的过程。虽然之后也会觉得人类大抵反应大同小异而很是无趣，不过遇到了不同的人还是会想再用同样的手法玩弄一下。

“因为我是情报贩子嘛。”

爽朗地给出了答案，从收集到的关于她的传说来看，临也其实并没有信心能从顺从野兽之血的召唤而堕落的幸手中获胜，但这次，他把宝压给了幸的自制力。只要不在最后关头逼迫到“那面”，还是很安全的。

见幸倔强地挣扎着但就是不说话，临也放开了她。

“让我们看看你对枝子前辈的爱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所以敢这样放出大话，是因为临也已经知道，代田千绘和松尾幸这一对组合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与错误。甚至都不用去猜想幸能不能坚持默默承受下这一切秘密，折原临也就是敢断言，她绝对不行。

绝对不行。

“你们之间，根本不是友谊。”

如同神一般，临也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幸。方才那种冰冷恐怖的眼神再一次毫无保留地放出冷漠的光，在那里面幸看不见一点属于折原临也表面上的清爽和柔软。

“——所以我的编辑大人哟，可千万不要错过任何一个字喔~~”

没有经过考虑的事情，一旦真正被点明，所有的理所当然都会变得诡异。

并不是她不愿意想，是因为太过平淡和琐碎而没有留心，没有关注，更何况她的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几乎没有千绘那般纤细而敏感的心思。

甚至没有临也那样的客观。注定她的角色会成为最后知道真相的笨蛋。

“我就有话直说好了。”

“你们俩之间不是友谊，她是个混蛋而你是个笨蛋。”

“什……”

“大概是一年前你们俩第一次接触吧？我猜当时的代田千绘不喜欢说话，性格孤僻，自己不会照顾自己。而你，有一个正在追求你的男人，有稳定的工作，最重要的是你的‘正义感’。”

临也指指幸的心口。

“它一直在那里深深地隐藏着，要维持你所谓的正义就有坠入黑暗的危险，所以你为了压抑与生俱来的野性基因，逐渐软化自己的正义。可是它最终也只是藏在心里没有走脱，你在潜意识里还是想做一个正义使者，带着骄傲感去帮助弱者伸张正义。”

“而当时的代田千绘，就是最好的对象。”

“不是的！我们是因为工作而逐渐亲近，才变成朋友的！”

“那我问你，你不只带过代田千绘一个作者吧，你敢说你和他们的关系同样亲密吗。”

“……！！”

幸身子一震，低头握紧拳头。

——不，不能。

如果按照这个说法加以考量的话，大约差不多的时候在东京与小林翔重逢，当时对其貌不扬的翔进行的改造和帮助，又有多少勇气足以让自己说出“并不是看在翔是弱者的份儿上正义使者的潜意识发作”呢。

“是你最初对她‘无害’的判断和从她弱小外表产生的肤浅同情”——难道说真是如此吗。

这样，不就又像雅子说的那样了吗。

而现在想要用尽一切办法撕烂面前这人的嘴巴的想法，如果真的变成现实，不就又和雅子那时一样了吗！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莫过于明知道是挑拨离间的话语，但却和所有事实相吻合，对吧？”

临也看出了她的混乱，笑着解释道。

“接下来就到了重点了。我给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说她是混蛋。”

从右手的座位上拿出了牛皮纸信封，临也单手递给狐疑的幸：“应该是像你这种被骗了还不自知的正义笨蛋也能看得懂的简单明了的证据。如果下意识地说出‘这不可能’之类的话，那只能证明你在自欺欺人——就像一直以来亏心地挂着的正义勋章一般。”

“……哈！”临也忍不住大笑一声。“生来就为杀戮而存在的野兽居然选择了最不合衬的正义之路……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实在是憋笑到肚子痛忍不住了……”

可是幸却没有笑。她慢慢地接过信封，垂下眼神。

或许真的是笨蛋吧。

这世上说要做正义使者的人，大抵都是笨蛋，或是最后变成了笨蛋。

到了现在这一步，已经没法生气了。折原临也的挑拨，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审判，审判着十一年前被小林翔顶罪而安然逃脱的山城幸。

不是用法律，而是用心鞭挞。

也正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幸逐渐地放弃了抵抗。这正中临也的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