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84章 险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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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石铺就的地板, 脚底下湿漉漉的打滑。肚子太大太显眼,不好藏, 贴着墙壁走路,就怕稍微一个不注意, 顷刻就会被人揪回去。

听见外头粗噶的嗓门道:把这五箱搬完,哥几个马上给我滚回去!

一瞬间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人生一十六年,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就好像是贴着那万丈深渊的边缘,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是惊惶。

可是这样陌生的地方,隔着晃动的帘子,往哪里走才是出口呢?

一声媚嗓从拐角袭进, 鸾枝连忙闪身藏进一扇门叶子后。

脊背贴着门板, 却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笑语言谈。

“大当家的要不要拿两块回去尝尝?这次的可比先前的更上一阶成色,专供京中达官贵族,一般的馆子里头还应付不起。”祈裕悠悠然坐在圆桌边,将一方嫣红的陀罗香膏推至飞鹰跟前, 英俊面容含笑。

飞鹰双目精光地盯着, 却不接,只对凤萧和颜笑笑:“人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近日正与女人折腾着呢,不好太着急吃膏儿。不如兄弟替我试试成色,若是味道不错,回头便拿几块回山上, 给弟兄们爽快爽快。”

说着努了努嘴,命人把东西推至凤萧跟前。盯着他看,让他检查。

已经不是第一回诱迫自己了……疑心既起,猜忌过重,只怕这山头也不能长呆。

凤萧暗暗敛下心思,微皱了皱眉头:“一介粗人,如何能品出甚么成色,让大哥失望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沾。

哼,三番几次都不肯被拉下水,果然不好控制。

飞鹰伸手把东西扔进木头箱子里:“罢,翅膀一硬,连话也不听了。但愿兄弟别误会大哥一番苦心。”

“不敢,萧风一条性命都是拜大哥所救!”凤萧连忙拱手抱了一拳。

英姐瞄着凤萧俊毅的五官,咯咯笑着解围:“还指望他给咱山头赚钱呢,大当家的怎么能叫他试?试多了哪里来的力气再给你走镖?真是糊涂!”

一边说,一边拂着裙子往飞鹰大腿上懒懒一坐。

内心里其实又有些渴望他抽,希冀他沉迷了,沉迷了就走不掉,再不用没日没夜地担心他忽然之间一去不回。

那一箱箱嫣红浓郁的陀罗香膏,将不大的仓库塞得满满当当,晃眼过去一片儿吸心勾魂的红,只看得鸾枝目瞪口呆……怎么也想象不到,昔日那个纯良高傲的少年,他竟会与祈裕捣起这些害人的勾当!从前即便俏金花七八天都没有接到一次客,他也不肯屈下膝盖去驼一回姑娘……她不信他是为了钱!

耳畔蓦地响起当日元承宇对自己的叮嘱:“那人你最好离他远些,希望这次的案子与你们沈家再无甚么牵扯。”…怕就怕凤萧早已经被盯上了,这个傻子,做什么不好你偏偏要做这种杀头的勾当!

简直难以置信。

祈裕假意不曾看清飞鹰与凤萧之间的生隙,一双狭长眸子含笑,又从袖中掏出来一打银票:“这是上个月的分成,三万两,大当家的点点。那京中的大人物特意嘱咐在下转告,只道很满意与大当家的合作,有机会了定然要亲自犒赏。”

飞鹰把银票抽出来几张,其余的点也不点就塞进了英姐的袖口:“好说。只要他皇老五别老惦记着拆我黑风口的墙角,生意我还同继续你们往下做。”

把那几张银票递给凤萧:“兄弟一路辛苦,这些是你该得的。”

“萧风谢过大哥!”凤萧也不客气,双手接了过去。却并不多看一眼。

晓得他厌恶这种营生,祈裕挑眉淡笑道:“这三万?z还只是小试牛刀,更大的还在后头。如今南边码头管得严,西边的关口反倒成了新的运货途径。萧兄弟前番几趟既已把路脉打通,这第四回的数量自是比前几次又翻了一番。暗令你且收好,把货平安运回来,每个人分个大十万?z都不成问题……赚这种钱是会上瘾的,萧兄弟不要不愿意,只怕将来让你收手,你还舍不得~”

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凤萧宽瘦的肩膀,悠悠然站起身来。

飞鹰双目精光,盯着凤萧笑:“祈老板说得不错!我这兄弟旁的都好,偏就生却一副侠骨柔肠,做什么事都放不开手脚。过个几日,我把县上教书老头的闺女给他掳回去,等尝了女人的甜头,只怕也就不会再这么拧巴了,呵呵哈!”

切,只怕他都不稀得要……就惦记着那怀孕的小媳妇呢!

英姐听了不舒服,嚷嚷着要去看通宵戏,今夜不想回山上了。

十几年的露水夫妻了,大当家的毕竟还是疼这女人,只要她肯对自己死心塌地,他便什么都听从她。

当下揽着英姐去戏园子。

凤萧便也拱手辞行,准备一个人先打马回山。

门叶子后头,鸾枝一颗心怦怦怦地,俨然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如此规模不菲的私下生意,没想到幕后的指使竟然是五皇子……天呀,听到了这样大的秘密,倘若被人发现,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怎么办?

正思量着,走道上两名赤膊保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主子爷,完了完了,那个女人她跑了!”

鸾枝脊背顿地一寒。

她想要立刻藏起,然而一抬腿,却发现双足麻木,浑身几近没有了力气。

祈裕笑容一下子变色,压低声音质问道:“怎么跑的?一个怀孕的女人,顶着恁大的肚子,怎么跑?”

那阴鸷的语气,只听得保镖冷汗直冒,惴惴惶惶道:“刚、刚秦镖头叫小的们出去搬货,因见那送饭的佣人还在里头,就没锁门。还以为她昏着呢,没、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人、人就不见了!”

啪!

祈裕脆脆地掌了他一嘴巴,龇着白牙道:“混账!忘了我叮嘱过多少回,不可掉以轻心、不可掉以轻心,怎么还是让给她跑了!…跑了有多久?”

保镖连忙吃痛捂脸,越发地口舌笨重:“是、是……就、就出去搬东西的这一会…”

好个狡猾的丫头,没想到竟然是醒着的,她竟然还有心思和自己玩弄花招……哼,不枉他沈二的一手好调-教!

祈裕冷蔑地勾起嘴角:“跑不远,只怕还在澡堂里头藏着!你们快给我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把我给她找出来!”

他原想着,把鸾枝糊里糊涂地抓进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扔出去,哪里想到竟然被鸾枝识破了身份,那么,这次就不能再轻易地放她走了。

“那边!上那边去看看!”

“妈的,一个大肚婆还挺能耐!”

整个澡堂子的保镖护院齐齐行动起来,走道上尽是铿铿锵锵的疾步声响。

凤萧才走到拐角,肩膀便被匆匆而过的赤膊汉子撞了个趔趄。

……什么大肚婆?

莫名的皱起眉头。

正待要发问,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唤。

凤萧…凤萧……

多么熟悉的声音,只听得心尖儿将将一颤,连忙回转过头去

透过暗香浮动的红布门帘,只见那一间雾气氤氲的缸浴隔间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定定的凝紧自己,惊恐、渴切、而又坚定,如若山野小鹿一般。

一瞬间竟如时光倒转回到五年之前,看到那执拗的少女一个人躲在柴房里敷伤。

谢小桃……

“啊呀”

“你娘的!老子他妈的才躺下,你他妈的就滚进来,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澡堂里丢了件贵重东西,老板要小的们一间间的找。”

客人们的粗噶谩骂,还有保镖们的道歉,一间一间逼近。

眨眼那面沉沉的红布帘子便被挑了开来,探进来三两个保镖吃瘪的大脸。

“咕咚、咕咚……”

撒满花瓣的香汤在缸中翻滚摇曳,看不清那缸内女人的表情,却只见男人满头青丝垂洒宽肩,背影不住地来来回回。

见外人探头进来,忽然挑起缸边的墨黑长裳,狠狠地冲门边甩去:“滚!”

喑哑狠冽的嗓音,一边说,一边用大手把女人的头发从水中捞起,贴近自己的胸膛。

一看那姿势,就知道是在干嘛了……

保镖们讪讪地松开门帘,腾腾地串去了楼上。

“走了吗?”鸾枝的声音渐渐放低。

凤萧的动作也一瞬缓和了下来。

四目相对之间,眼中光影濯濯,一瞬都有些尴尬……为着方才那一瞬间,双方不谋而合的做戏。

叫得太真……他听了难受,知她在那个男人身下,定然也是这般迎合;她听了羞愧,为着自己的不复当初。

揽得太紧……他揽得难受,知她以为人妻,此刻的熨帖也许是今生难得一回;她揽得困窘,因触到他精悍的腰腹处,竟然这么快就已经控制不住。

然而他难受,她却给不了他。

跨不过现实伦常。

“他们走了,再不起来来不及了……”鸾枝不动声色地松开揽在凤萧肩膀上的手,“唔…”,唇上却忽然袭来重重的一吻。

诧异凝眉,看到凤萧俊毅面庞上一贯的冷漠疏离,就好似方才那一触即逝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走吧。”凤萧转过身子,将地上的衣裳迅速穿好,又把鸾枝从水中扶起:“你的衣裳湿了,出去再晾。在这里等等,我去看看风声。”

他的声音也即刻沉着如初,好似适才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然而鸾枝却看到他眼中刻意敛藏起来的痛……算了,不问了,就当做是幻觉罢。

……

议事仓库内,祈裕焦躁地等待着消息,天知道为何这个女人频频地扰乱自己的计划、扰乱自己的心。

可恶!…恨不得将她虐得个支离破碎,又恨不得将她掳夺得服服帖帖。

一名护院汉子跑进来,正要拱手汇报,却忽然弯下腰捡起一件小物:“爷,楼上楼下都找了,都没人!这里有一双女人的袜子……吓,是个不缠足的女人!”

一边说,一边将那湿却的刺绣蚕丝小袜挑至祈裕桌前。

不缠足的女人,整个澡堂里除却她谢鸾枝,哪里还能有第二个人?…妈的,竟然连方才那般重要的商议都被她偷听了去!

祈裕刷地站起身子,也不顾那丝袜沾了水,用力地揉捻进掌心:“迅速派几队弟兄将各条路子堵死,一定不能让她跑到大街上。还有通往沈家老宅的前后大门,各安插两队兄弟去守着,务必,天亮前务必要把她给我抓回来!”

原绍两手抱胸,表情很是冷峻,早就不理解主子爷为什么过得好好的,非要去招惹那么个得不到的女人,你看,这下不好收场了吧,女人就是红颜祸水!

此刻见祈裕出离愤怒,忍不住直言道:“主子爷听奴才一句劝,这个女人留不得。让她活着,主子便要万劫不复。别的不说,倘若五皇子知道是咱们这里除了纰漏,后果只怕更加不堪设想……实在不行,就只能灭口了。”

祈裕剑眉深凝成川,抿着嘴角不说话。

这便算是默认了。原绍冲护院们挥了挥手。

“是!”那汉子领命而去。

……

天阴压压的,三三两两颗豆大的雨滴在干涸的黄土地上晕出薄烟,一场暴雨眼看就要倾盆而下。

这是个寸草无生的黄土高坡,因着十年前一场大火忽然将整个村落烧毁,从此时常闹着不干净,平日里几无人敢过路。

羊肠小径上鸾枝抚着肚子,走不动了。

“凤萧、凤萧……我没有力气了,…你跑吧,快去宅子里喊人、叫砚青……叫他快点来,”鸾枝脱力地倚在树枝上。

一年前也与她夺路私逃,那时候的少女盈盈清俏,牵着自己的手,轻飘飘就跑到了山坡上。

他问她你可还能走得动吗?

她把沾湿的绣鞋儿藏进裙下,用力地点着头说能。

此刻的她,依旧与自己对面相视,身子却臃肿了,脸儿姣媚了,叫的是她丈夫的名字,她说:你快点去叫他来。

凤萧滞滞地凝着鸾枝丰圆的腰肢,忽然一用力将她腾空揽起:“只怕此刻一出去,反倒将那些恶人引了进来……我不放心。你既跟着我出来,我便要护你周全到底。”

一双深邃的眸子将周遭扫量,瞥见那黄土深处矮着一间十分偏僻的废弃土胚,便抱着鸾枝躲了进去。

特别的矮,除却黄土墙胚下一堆干枯的稻草,便甚么也不剩下……莫名的熟悉。

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坐着,便双双不约而同地想起去年昔日。

“哗啦”一道锐利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震雷,一场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虽是城中孤岭,奈何阴魂太多,萋萋了无人烟,连风都好似比那长街上的要寒凉几分。

鸾枝很冷,紧了紧领口。方才在缸中浸得身子湿答答的,此刻狂风一吹,衣裳贴紧了皮肤,甚么都勾勒得清清楚楚。

“你靠在墙角歇歇吧。”鸾枝双臂裹着胸。

“嗯。”凤萧哽咽着喉咙,努力避开视线不见。

“哈嚏”鸾枝打了个哈欠,冻得浑身开始微微颤栗。

凤萧听不下去,忍不住微一扭头,却瞥见鸾枝又用双臂护住了她的肚子。

……她真的很爱那个男人,爱那个男人给她的孩子。可是自己就在她旁边坐着啊,明明他们从前也有过一场刻骨铭心……至少他将那一场生离死别视作刻骨铭心,可她这样昭昭明示着对新欢的爱,真的一点点都看不到旧人心中的痛楚?。?br>  哪怕相见时稍微敛藏一分,他都会好过十分,可她却不肯舍与……这个让人惦念的女人,当初醉春楼的红台上,她就不该扯住他袖子。只那一扯,一辈子的心啊,就被她生生扯去了。

罢了罢了,或许前世欠了她。

凤萧把一袭长裳脱下,背过身子扔给鸾枝:“湿衣服换了吧,对孩子不好。我闭着眼睛,不看你。等雨停了以后,摸黑下山……替你去叫他。”

“嗯。”鸾枝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明明一腔的质问,却连说话都没有了余力。

真的冷极了,也不想客气。蜷进暗影里,先解开外面的夏衫儿,见凤萧果真不回头,便悉悉索索地换下,将那一袭黑衣长裳裹了个严严实实。

其实……他的心思他的痛楚她都看得分明,可她已嫁作人妇,她怕一对他柔软,以他的侠骨柔肠,忽然便将她揽了过去……然后爱怨嗔痴复燃,三人从此纠缠不清。

情何以堪。千般不可。

她得狠下心来。负情负义。

……

谢谢你凤萧。原谅我不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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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岚院里空廖廖的,习惯了女人的存在,看哪里都有她的影子,忽然她却没有了,好像心也被她带走一般。

床头的红木柜子上,几件小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旁边码着两双虎头小鞋儿,那是她一针针亲手缝制起来的‘杰作’,咕噜噜的圆眼睛,诙谐极了,平日没少被他好笑。他一笑,她就打他,脸颊泛着粉晕,看得人实在心花荡漾。忍不住将她腰儿一揽,她便软软的仰倒在床上,怎么也形容不出那身姿的娇妩似水……天也,可知道他有多么离不开她母子?

沈砚青一拳头打在桌面上。

已经是第五天了。时间太赶,十万两银子不好筹集,沈家的产业才历过大劫,把药铺马场周转的银子扣下,生意停了,撑死也才凑齐六万多两。原还想着同那绑票的谈判,然而对方竟也再没有任何消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给人留下……实在蹊跷。还不能报官,怕被四皇子元承宇知道,更怕鸾枝母子被撕票。

压力太大,下颌上冒出来一片青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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