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马车在夕色中徐徐前行。
马车里,笑春风正襟危坐,不安地紧握住正在冒汗的手心,唯有那双乌黑有神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灵活地转着。好半晌,她终于慢慢地舒出一口气,低头审视起自己身上的那件衣裳。
青绿色的、薄如蝉翼的、穿了等于没穿的衣裳,据管事说这是明月光特地为她准备的。
脑中灵光一闪,笑春风忽然放大瞳孔,痴笑了起来。
他、他他他……他该不会是想直接跟她生米煮成熟饭吧?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就在今晚发生质地飞跃?想到这,笑春风赶紧用双手捂住自己烧烫的脸颊,虽然她也希望可以进展的快些,但凡事总有个顺序呀。不是应该先互相倾心,然后牵小手、搂小腰、亲小嘴,跟着才……
生辰和纪念日、芙蓉暖帐、分隔千年的两个人……完全天时地利人和了。笑春风越想越害羞,那个男人真是好讨厌呀,干嘛那么性急嘛,也不给人家多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春风姑娘,喂!姑娘!”
驾马车的随从扯开嗓子大喊,终于是让笑春风从美梦中醒过来了,“怎、怎么了?”
“到了。”随从嘴角无奈地一抽,笑春风……这名字还真是没取错,瞧瞧她刚才那笑容,多像是在发春啊。
“到了?”这么快?
春风撩起衣裳下摆,茫然地跳下马车,一抬头,便瞧见一道很是气派的山门,门楣上悬挂着烫金门匾,驿风山庄。很大,大到超乎她的想象了。随从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领着她往里走,偶尔会有些丫鬟擦肩而过的,毫无例外所有路过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让笑春风不明就里——她们为什么一看到她就掩着嘴笑?她看起来有那么好笑吗?
“进去吧。”
绕来绕去,也记不清走了多久,随从停在了一间房间前。他的话音落下,有人上前把房门推开,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两个丫鬟,带着她跨进了屋子。然后……笑春风见到了眼前的画面,瞬间石化了,笑容在颊边褪去。
偌大的房间里聚集了一堆人,大声聊天、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笑春风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么多人,偏偏就是没有他,回过神后,笑春风困惑地蹙眉,拉住身旁的丫鬟询问:“明月光呢?”
“少主在忙。”丫鬟回得很简洁。
“忙什么?”
犹豫了会,感觉笑春风如果得不到答案是不会放弃的,丫鬟只好据实以报,“呃,忙着……忙着陪明兰姑娘……就是那种,一间房,一张床,一男又一女,嗯嗯,我想你懂的。”
“……”的确,她懂的,就算再笨的人也该懂了。他依旧没有对她改观,说什么想要她陪着庆生,无非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羞辱!
如果没有佛曾经的谆谆教诲,又如果不是一心想要修仙,笑春风会破口大骂,甚至想掘地三尺找出明月光,让他知道妖是不好惹的。她只是没脾气,不代表就甘愿被耍着玩。
“欸,春风姑娘,你要去哪里呀,少主交代了让你别乱跑……”见笑春风气呼呼地愣了片刻后转身就走,丫鬟慌了,赶紧追了上去。
这么一喊,也让一旁那群自娱自乐的人注意到了笑春风。
有个看起来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少年率先放下酒坛子,嚷开了:“明少主的款待也太盛情了,不仅请我们吃饭,还替我们准备了姑娘呀。来来来,到这边来,陪我喝酒。”
“这个人据说是个采花贼,少主跟我们说过,不要跟他讲话,肚子会大的。”丫鬟的眼神从那个少年身上闪过,好心地压低声音在笑春风耳边嘀咕。
采花贼?那不就是“坚强犯”么!听了这话,笑春风也怕了,不敢搭理那人,径自低着头往门口冲。
只可惜,那些人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伴着阵阵轻浮的调笑声,一晃眼,那个少年就出现在了笑春风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大胆地直接把手落在她的腰际,稍一用力,就把笑春风拉进了怀里,挑衅地笑言:“做什么急着走?我还没让你开心呢。”
“……兄台,放、放开我,可好?”笑春风扭了几下,尝试想挣开那人,效果不大,只好央求。
这一抬头,也让那个少年被吓到了,手不禁一松,下意识地把她往门外推。先前只瞧见笑春风的侧脸,眉目低垂,一股子的灵气,惹得他心神荡漾。没想,正面一看,偌大的胎记,让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差点失声惊呼。
没错,他的确是个采花贼,但也不是生冷不忌,好歹他是以品味高尚出名的。
见少年罢手了,笑春风顿觉哭笑不得,她原来已经丑到连“坚强”犯都下不了手了呀。
“欸,花兄不要也别急着把人家往外推呀,我们要啊。那点胎记算什么,你瞧瞧她这身段,玲珑有致;还有这皮肤,又白皙又滑嫩……”有个醉醺醺的男子举着酒坛子,晃到笑春风身边,话说到一半,手便在她□□在外的肩头上滑过。伴着一丝邪笑,他继续说道:“吹了灯,都一样呀。”
“走开走开!脏死了,别碰我。”笑春风已经急着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只觉得那一下轻轻的触碰,害得她鸡皮疙瘩都竖起了,还伴有反胃的冲动感。
可她毕竟力道有限,怎么逃,都躲不开一个醉汉的钳制。想回头找方才那两个丫鬟帮忙,才发现她们早就没影了。形单影只,就这么被丢到酒过三巡的男人堆,笑春风觉得无助极了,双眸都快沁出水了。
就在她真正怒了,差点就想不顾一切当众用妖术废了他的手,忽然有一阵微凉的风吹来。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一道若有似无地气推开,那股气中带着淡淡的清凉味,是龙脑香,这种香气让笑春风觉得格外熟悉,她在佛身上闻到过。
连眨眼都还来不及,所有人都还没缓过神,就只瞧见有道墨色的人影飞入,稳稳地落在笑春风跟前。方才那个借酒装疯的男人忽然溢出一声痛呼,应声倒地。笑春风茫然地看着那个人,随后手腕间传来一道力,容不得她挣扎,已经倒在了一个暖暖的胸膛间。
“你们似乎玩得很开心呀,那么好玩,怎么能没有我的份,这个女人我要了。”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众人还在瞠目结舌地感叹他的身手,那人却已经气定神闲地牵起笑容,说道。
“呃……哈哈哈,言重言重了,这姑娘原本就是你们驿风山庄的人,我们不觊觎便是了。大伙也是受你们少主邀请来赴宴的,何必伤了和气呢。”到底是采花贼,比较临危不乱,关键时刻带着几声干笑来圆场了。
早前就有传言说,明月光有一对得力助手,堪称左膀右臂。其一是司云宿,其二没人见过,只听闻武功了得,杀人从不见血,容貌比起明月光也丝毫不逊色,还有着一股子仙气,有他出没的地方必会伴有龙脑香气。看来,传说中的那个人,非眼前那公子莫属了。这样的人,谁敢得罪,何况还是为了个相貌不怎么样的女人。
“呵呵,那就多谢了。”他轻笑,表情看起来像在嬉闹。
笑春风睨了他眼,偷偷伸出脚踹了踹倒在身边的那个男人,没动静了,死了?她诧异地抬眸,又看向那人,他刚杀了人啊,怎么就还能这样谈笑风生。
谈笑风生的男人收起笑意了,有些迷蒙的眼眸冲着笑春风轻眨了下,说出的话,更让她觉得寒碜,“宝贝,走了,良辰苦短,我们抓紧时间办正事去了。”
“兄台,请叫我笑春风,可好……”她的辩解声消失在了门边,也被眼前的男人彻底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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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风山庄里头有座后山,后山很偏僻,几间雅致的竹屋矗立着。
竹屋里透出昏黄的灯火色,屋中香炉正冒着袅袅青烟,淡淡的香气更添了几分韵味。整排整排的书柜充斥满整间屋子,明月光翘着腿,惬意地坐在书桌前,神情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册子。
一旁,司云宿正静静地替他研磨。
这画面有一种恍如遗世的恬然。直到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传来,打断了这份静谧。
“做什么?”明月光从手中书册中扯回目光,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个慌乱闯入的丫鬟。
“少、少主,出事了。春风姑娘被那些人盯上了,恐、恐怕是不打算放她走了。”
“……这天下疯了。”明月光先是一愣,而后用力阖上书册,嗤笑低咒。好歹都是些阅尽天下美人的江湖人士,怎么就会如此饥不择食,连笑春风这样的货色都不放过了,“不是让你们留在那保护她的么?”
“可是云宿交代了,说是……”丫鬟扁了扁嘴,求救的目光飘向司云宿。
“少主,你今晚邀请的人,在江湖中都算是颇有威望。之所以设宴款待,也是因为想笼络他们,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得罪人家呢?少主一向很大度的,尤其是女人,从不吝啬,既然有人看上那姑娘了,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明月光转过身,用深邃的目光紧紧逼视着司云宿,唇角紧抿,不置一词。
“更何况这些丫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是想让驿风山庄的人为了个女人白白送死吗?”
“我应该有告诉过你,不要自作聪明。”倏地,明月光站起身,连外袍都来不及披,只穿着单衣便快步朝着门外走去,没入漆黑夜色前,又转头深看了云宿一眼,“我宠你,是因为你够忠、够乖巧,而现在,你越俎代庖了。”
闻言,云宿脸色一僵,尴尬地咬了咬唇,瞪着他的背影。眸色中,有淡淡的怨,怨他看不懂她的心,从来都有忠言逆耳一说,司云宿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她做的所有事都只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