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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这段时间, 白清瞳就留在迦罗遥这里安心养伤。迦罗遥也不着急回京,每日陪着他轻松度日。
不过白清瞳却有些行为古怪起来。大概因为要做爸爸了, 整日神经兮兮,忐忑不安的。
比如这天迦罗遥在院子里晒太阳, 悠闲地看书品茗,白清瞳就坐在一旁盯着他的肚子,眼睛都不带眨的。纵使迦罗遥这般气定神闲之人,也架不住这样长久地被人盯着,终于忍不住放下书道:“看够了没有?”
白清瞳回过神来,傻笑了一下,歪歪头道:“遥, 你说我能做一个好父亲吗?”
迦罗遥不动声色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做父亲呢。有点紧张。”白清瞳坦白道。
迦罗遥轻笑道:“没关系。你做不好还有我呢。”
白清瞳嘿嘿一笑, 坏道:“你分明是母亲嘛。”
迦罗遥淡淡扫了他一眼。
白清瞳一哆嗦,忙道:“好好,你也是父亲好了。”说着又不服气地小声嘀咕:“哪有孩子有两个父亲的。”
迦罗遥也不理他,重新拾起书道:“不许再盯着我看了。再看就罚你默书。”
白清瞳吐吐舌, 道:“遥, 你什么时候回京?”
“等东西到了就走。”
迦罗遥并非专门为了陪他才留在敬州,还有另一事要办。他派了一支黑骑千里潜入北夷人的腹地,去他们的圣山摘取即将成熟的千年冰莲。
据说这冰莲有起死回生、恢复青春之效,每五十年才成熟一次,北夷人视为无价之宝。当年大齐立国,北夷人俯首称臣,曾进贡过一只, 药效惊人。
如今北夷叛逆之心日重,与大齐关系紧张,自然不能指望他们再进贡了。
迦罗遥本想彻底打败北夷的进犯之后逼他们进献,但太皇太后病体日重,已经等不得了。
白清瞳自然知道他等的东西是什么,也知他为的是谁。白清瞳虽然从未接触过后宫和朝堂的那些事,但却出乎意料的敏锐,对一些事情的见解把握十分准确。
他感觉得出迦罗遥与太皇太后实际上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母慈子孝,但至少现在迦罗遥的行为在对天下说,他是十分孝顺的,对太皇太后感情深厚。
不过往往事与愿违。迦罗遥虽然让一队黑骑千里奔袭去偷取千年冰莲,但太皇太后到底没有等到。
就在黑骑取得冰莲,抵达敬州的前三天,京城太皇太后薨逝的急报到了。
“即刻回京。”迦罗遥面无表情地道。
白清瞳送他出了敬州,又陪着走了好几里,终于到了不能再送地地步。
“遥,你……不要太难过,保重身体!”
迦罗遥握了握他的手,道:“知道了。你伤还没全好,回吧。”
白清瞳恋恋不舍地跳下马车,跃上子墨帮他准备地马,看着迦罗遥的车队渐渐远离。
子墨道:“清瞳,咱们回吧。王爷不会有事的。”
白清瞳摸摸胸口,眉宇微蹙:“子墨,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你是因为王爷……那什么,担心吧?”
白清瞳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清。”忽然想起什么,突然大叫一声:“哎呀!糟糕!”
子墨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白清瞳拍着额头,懊恼地道:“我忘记和他讨论孩子的名字的事了。”
子墨虚惊一场,忍不住瞪他一眼:“还不知道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着什么急。”
“哼。你不理解。”
子墨凉凉地道:“我是不理解。不过你的伤也快好了,还是赶紧想想返回军营后的事吧,那位赵公子还等着‘报恩’呢。”
白清瞳脸色登时垮了下来。
迦罗遥让众人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半个月便返回了京城。
太皇太后还没有下葬,就是为了等他回来发丧。
迦罗遥王府也未回,直接进了宫。他此时五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凸现。但他身材清瘦,且坐在轮椅中长毯覆盖,从外看并不着痕迹。
小皇帝迦罗宇按照祖制穿着玄色龙袍,看上去肃穆威严,好似年长了几岁。他双眼红红地看着迦罗遥,哽咽道:“皇叔,皇祖母……”
迦罗遥轻声道:“陛下,臣能去看看吗?”
小皇帝点点头,哑声道:“朕一直未让发丧,就是为了等皇叔回来。皇祖母临去时对您念念不忘,一直唤着您的名字……都怪朕。若不是朕让皇叔去了边关,也不会见不到皇祖母最后一面。”
迦罗遥沉默未语。
灵堂里白色,肃穆,凄凉。
大齐的祖制十分奇怪,灵堂是白色的,但皇族的孝服却是黑色的。想必因为白色主西,肃杀,不合哀婉之气吧。
今日正是太皇太后三七之日,迦罗遥进了灵堂,皇太后与后宫几名太妃正在祭奠,看见他纷纷起身。
迦罗遥行礼道:“臣见过太后。”
皇太后神色倦态,哀泣道:“摄政王回来就好。母后临去时一直念着您。”
迦罗遥虽没有心情与众人寒暄,但这些女子都是他的皇嫂,少不得一一打过招呼。好在皇太后识礼,祭奠过后便带着众太妃离去了。
迦罗遥望着那口硕大的棺椁,眸中浮出一抹哀色。他挥挥手,让那些跪着的宫女宫侍都退下,自己慢慢转动轮椅,沿着棺椁来到灵前。
灵堂正前方挂了一张画像,是太皇太后年轻时的。那时她还只是贤妃,笑容温婉,青春明媚,但细细地看去,眼角似乎已经隐上淡淡地哀愁。
迦罗遥默默看了片刻,扶着轮椅慢慢跪到灵前,缓缓叩了三个头。
不知哪里来得一阵清风,卷起棺椁上绣着经文的冥被。
迦罗遥感觉一阵寒意,愣愣地望着画像发呆。
他记得他生母王皇后也有一张类似的画像,姿容更盛贤妃,气度雍容,凤仪天下。他父皇十分珍惜,日日挂在书房里。后来父皇驾崩,那张画便一起随葬了。
日子久了,迦罗遥已记不清画像上的面容。但现在看着太皇太后年轻时的这张画,再想着棺椁里躺着的那枯瘦苍老的躯体,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父皇八岁那年第一次遇到他母后,便为了她立下男双的誓言。此后即便登基为帝,仍对王皇后爱恋至深。但可惜王皇后身体孱弱,大婚之后迟迟未育,以致迦罗遥这位嫡子诞生时前面已有两位兄长。
迦罗遥有时庆幸母后去世得早,见不到自己这般残缺的模样。但有时又想,若是母后没有去世,自己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贤贵妃,这位太皇太后,对自己究竟有多少真心的疼爱?又有多少残酷的嫉恨?
迦罗遥在灵前胡思乱想,忽然腹中一动,回过神来。他拉过身旁的轮椅,慢慢撑起身子挪了回去。只是跪得久了,身体都有些僵硬。
把长毯盖好,遮住小腹与残腿。迦罗遥摸了摸肚子,忽然有些理解太皇太后了。
不论她对自己怎样疼爱,毕竟比不过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啊。
要怨,只能怨自己的生母王皇后去世太早,留下年幼的独子孤身一人,挣扎于这后宫之中。
迦罗遥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腹部,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保自己的孩子周全。
他推着轮椅缓缓出了灵堂,子荷和一干宫人等得腿都僵了。见他出来,忙上前扶住轮椅,推着他行进。
“王爷,您现在要去哪?”
迦罗遥闭上眼,有些疲倦地道:“出宫,回府。”
“是。”
灵堂设在太皇庙,在皇宫的西后方,位置偏僻,庭院稀疏。
迦罗遥因为坐着轮椅,不方便过台阶与门槛,所以子荷推着他从后花园穿过,身后跟着几个宫人。
忽然一阵疾风从假山后面扑面而来,那些宫人未及呼喊,已血溅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