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乾隆自己心里也早就有了一个怀疑。
紫薇之事给他的刺激太大了,他忍不住回忆起自己过往的种种经历,然而最终却得出一个雷同的事实。
小燕子是山东人,紫薇也说过她是山东人;紫薇的年纪和小燕子一般也是十九;小燕子姓夏,紫薇也姓夏。
那一年他在济南,统共只遇到了夏雨荷一人。虽然夏雨荷的身影和面容他已模糊,但记起来时总觉得似乎和紫薇重叠在一起。
他曾经很想再审问一次小燕子,但是看着小燕子天真无邪的笑颜,他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的莽撞再一次伤害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加之小燕子一直开开心心是他的开心果,他也已不想再抹杀这段美好的父女情感。他选择相信小燕子。
而现在,小燕子这样跟他承认,就像是在嘲笑他,让他感觉到他对小燕子的这份维护和这份信任,都不复存在了。他知道永琪是知情的,但他宁可希望他不知道。
他一向提倡孝悌之道,然而永琪却违背了,他甚至还违背了最基本的信义之道,因他明知在还珠格格位上的并非真正的公主,却因为喜欢这个女子,而不愿去查探真正的格格,他的妹妹的下落。
五阿哥不义不悌,太重儿女私情,终究不是他托付江山的良选。
乾隆叹了口气,疲倦地阖上眼睛。
令妃关怀地替他盖上了一条薄毯。
乾隆看着她温柔爱惜的眼神,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当他也只有小燕子紫薇一般年纪,还不是皇帝的时候,身边伴着一个桃李年华的孝贤亲手替他编织荷包和佩囊,博山炉里的沉香在两人间袅袅升起,她抬起头,冲他浅浅微笑,道:“皇上,今夜还是去侧福晋那儿吧。昨儿个我去看她,眼眶都是红着的。”她的眼在笑,他却看到一丝无言无奈的悲伤。
这些女人都围绕在他的身旁,为他付出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而夏雨荷,他的生命中她不过只存在了几月而已。
他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臣民对他的歌颂,因他确实治国有方;他也同样享受着这些女人对他的爱,以及孩子们对他的敬佩和爱戴,同样的理所应当,因他对自己极有自信。
然而那个面容如紫薇般温柔性子却如桃李般灼灼的孩子却这样跟他说:我永远不会认你为父,而你给我最好的补偿,就是以后不要再来恶心我。
他也许确实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好父亲。
乾隆叹着,想起回疆送来和亲却对自己极为冷淡抗拒的含香公主,她的年纪和他的孩子们,和紫薇几乎一般大小,想起她生动的容颜,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确乎是已老了,所以那些孩子才离他越来越远。
只当最后一次,且成全他们一回吧。乾隆想。
是年十二月,五阿哥永琪大婚,迎娶海宁陈阁老第四女知画为福晋。
同月,还珠格格薨。五阿哥的府上,则悄悄地多了一个叫做小燕子的侍妾。
至于尔康,乾隆本觉得因为小燕子悔婚之事,自己对不住这个忠诚勇敢的令妃娘家的孩子,恰巧老佛爷早就点名要将晴格格下嫁于他,他正在考虑,却发现隐瞒假格格之事中尔康也有份,一个臣子如此欺君瞒上,自然不能再纵容,这件赐婚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知道这桩桩件件,唐眠唏嘘一阵,问:“小燕子现在是在五阿哥府上?”
虽然只要小燕子不莽撞去向乾隆承认自己假格格身份的事,他们便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但其实她才是当年让小燕子留在宫中的有力推动者,小燕子又是她这个身体之前承认的姐妹,她既然回来了,也应该去看看她。
柳红怔了怔,脸色有些不对,从刚才讲到小燕子时候,她说话就有些吞吞吐吐。
唐眠再问了,柳红才告诉她。
本来小燕子在知画嫁过去不久后就进门,知画没有闹起来,已是极为宽容大肚。之后小燕子又无视这个正牌福晋整天霸着五阿哥。
五阿哥本就喜欢小燕子,因而也默默接受,宠溺着小燕子,两人的生活也算美满。
不过日日见知画望眼欲穿地盼着,凄惨零落地落空,又不曾多说小燕子一句不是,他也觉得对不住她。知画最后落着泪,说她理解他们两个的爱情,只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孩子,让她不至于被人耻笑了去,后半生也有个依靠。永琪心有愧疚,便顺从了她的意思。
三个月后,知画真的怀上了,而这个孩子却成了问题的导火索。
小燕子知道这件事后和永琪打闹一场,知画前来劝解,被小燕子推翻在地。永琪为保护知画腹中的胎儿,与小燕子起了争执,争执中,小燕子负气离开,途中却晕倒滚下了台阶,身下流红。
永琪一见不对,忙去请太医,太医前去一看,发现小燕子已然不幸小产。不过所幸知画摔得不重,所以她的孩子是保住了。
小燕子失去孩子后,再度陷入低谷。她虽然受伤,却被全府的人笑话,暗地里叱说活该。她怀疑是知画暗中做手脚自己假装摔倒陷害于她,又伤心愤怒于是永琪自己毁去了他们的孩子,日日伤心,不肯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虽劝不止。
小产后没有好好调理的身子垮下去,再度出血,太医诊断她以后难以再受孕,如还想要孩子,就必须克制伤心好好调养。
现在,五阿哥府上,只有五阿哥一人还疼爱小燕子,其他人却都不待见这位专宠自我每日哭闹不平的侍妾。
“小燕子想回到大杂院来。她曾经回来过一次,却一言不合和酒楼里的几个本就刺头的客人大打出手。后来五阿哥又把她带了回去。为了她的身体好,她现在一直在静养,我们也很久没有联系上她。”柳红眼里满是担忧。
唐眠只是轻叹一口气。她当日的嘱咐,小燕子终究还是尽数忘了。
她在如归楼待了不过两个月,期间去五阿哥府上拜访了一次。
原来小燕子再次怀孕了,但胎很不稳,因而只能每日闲养,连动都不好动。小燕子在家憋闷得慌,紫薇便陪了她几日。可惜她一去,小燕子便又开始兴奋地忙东忙西,或者向她抱怨府上的不自由和丫鬟婆子的冷眼,一不小心又动了次胎气。虽然好不容易保住了胎,她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整顿了一会,唐眠便再度启程,这次她已打算往西北行。
柳青沉默着,最终还是问她:“紫薇,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也知道我根本配不上你……你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吗?北方苦寒,你一个姑娘家,又是何苦?”
他现在已是一个不会轻易脸红的沉稳青年,眉眼刚毅,如一块璞玉初经雕琢绽放温润光华,然而眼里的那份诚恳和真挚却从未变化。
唐眠注视着他的脸,而后转头看向楼下的熙攘人流:“我不会为谁而停留的……事实上哪怕我想,我也做不到。”
柳青急道:“只要你愿意,我……”
唐眠苦笑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又道:“北方确实苦寒,所以这次我准备把金锁留下,她这些年陪我吃了很多苦,虽说想继续跟着我,但我怎么再忍心拖累她,她的年纪已等不起了。”
“那你一个人怎么行?!我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柳青面色倔强。
唐眠回头看他的脸,问:“那柳红和大杂院呢?”
“我……”柳青说不出话来。
“这里有需要你的人,所以你应该呆的地方是这里,不放心我的话,就帮我找个好护卫吧。”唐眠笑道。
“……”柳青默然低下了头。
半晌,柳青突然问:
“你为什么要去北方?”
唐眠愣了愣,还是答:“因为那里很像我的故乡。”
“你的故乡?”他自然知道她是山东人,却知道她说的绝不是山东。
唐眠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美好微笑,眼里流泻出柳青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璀璨光芒:
“我的故乡是一个很冷的地方,然而很可爱。我活了很长时间才回到那个地方,却只在那里呆了五年而已……不过如果要说我最怀念的地方,那一定是那里,没有其他。——知道吗?那里的女人不依赖男人生存,自己就可以去创造并守护一片天地。”
柳青还想再问,却被唐眠拦住了:“昨天对金锁用了点小伎俩,她现在还睡着,估计要明天才会醒,你回去好好替我安慰她,就说是小姐的意思,让她找一个靠得住的良人,好好地过一辈子。”
风尘路卷,轮起黄沙。朝云未起间,一辆普通的马车驶出哐r才开的城门,渐行渐远,消失于晨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