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情此境下,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答应。我对柳豫道:“我现在去向陛下求一道赐婚的圣旨,你不要闭眼, 等着我。”
柳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说了声“好”。
我站了起来, 转过身时却是见到温衍在门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似乎扔再大的石头也泛不起涟漪来。
他道:“我和你一起进宫。”
温衍的声音依旧像是春风一般温和,可我这回听着却是感到了一种秋风扫荡过后满地枯叶的凄冷,我微怔了下,点头道了声“好”。
之后屋子里就剩下如意照顾柳豫,我上了温衍的马车, 阿蛮在外头驾车。许是心情太过沉重, 我和温衍在马车里一路无言。
我向承文讨赐婚的圣旨时,承文望了眼在我身边的温衍,他沉默了下,便给了我。
回去的路上, 我们依旧是默默无语, 快要到温衍的小舍时,温衍开口喊了我一声“公主”,我抬眼看着他,他的目光温润,似极了树梢上的月光。
“山里冷,公主莫要着凉了。”
他的手里多了件水蓝色的外衫,我咬了咬唇, 接过了。
下车后,我直奔柳豫的房间,生怕迟了片刻,他便再也睁不开眼来,所幸他听了我的话,我见到他时,他仍然是努力睁着眼睛。
我把圣旨塞到了他的手里。
“柳豫,我已是向陛下求了赐婚的圣旨,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常宁的驸马。”
柳豫笑得很满足,他的五指紧紧地抓住了明黄色的圣旨,目光看着我,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娘子。”
我应了声,“我在。”
“娘子。”
“我在。”
“娘子。”
“我在。”
“娘……”柳豫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我几乎听不清楚,只见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神情极为安详。我心里一紧,连忙喊了声“柳豫”。
可是这回柳豫再也没有睁开眼,我急忙拔高声音,“如意!如意!”
如意赶紧过了来,她急急地替柳豫把了脉,再探了探柳豫的鼻息,方拍着胸口道:“美人公主莫急,柳哥哥只是晕过去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
这一松,我顿时有些眩晕,我的身子晃了晃,许是这两日过得太过惊心动魄,下一刻我便不由自主地往后摔去,之后我便什么都不晓得了。
我这一晕,便晕了整整五个时辰。醒来时,映入眼帘的还是温衍,不过这回他并没有睡着,而是含笑看着我,轻声道:“公主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我摇摇头,温衍道:“柳公子的热已是退了,公主可以安心了。”
我大喜,“真的?他如今可是醒了?”
温衍道:“这个还没有,但再过多些时候也该醒了。”顿了下,他又道:“公主先吃些东西罢,不然又像昨日那般了。”
我道了声“好”,如意的伤药极为有效,不过是短短一日,手心里的伤痕就已是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我接过了温衍递给我的膳食,刚吃了一两口,忽地发现了温衍的额角上有道淤青。
我记得在我晕倒之前,温衍的额上并不曾有这道淤青。我问道:“先生的额角怎么了?”
温衍的神色颇是不自然,他垂下目光,低声道:“昨夜不小心磕着了。”
我不疑有他,便道:“先生抹些上回你给我抹的伤药罢,明日便能好了。”
温衍颔首道:“好。”
我用完膳食后,便离开床榻去看柳豫。柳豫还在昏迷中,不过脸色却是正常了不少,至少唇色再也不泛着可怕的青色。如意说柳豫最迟今夜便能醒来,我听罢,心里也安心了。
只要柳豫没有死,这辈子我也不会良心不安了。
可是当我的目光碰触到柳豫一直紧握住的圣旨上时,我的心又开始有了些担忧。圣旨一出就绝无反悔的机会,昨夜情况特殊,我也顾不了多少,只觉得在那种时候,柳豫需要的是一道安心符,一道可以让他求生的安心符,是以柳豫生或是死,圣旨是关键。
如今柳豫无了生命之忧,这道让他求生的安心符,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处理了。我想了想,唯有待柳豫醒过来后再做打算。
如意的医术果然了得,柳豫当真在掌灯时分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便四处张望,直到见到了我方是凝住了目光,他的声音依然很是虚弱。
“娘子。”
我在心里头叹了声,从柳豫舍身救我开始,我便欠了他一份人情。我在面上含了抹微笑,“柳豫,我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顿时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只好问:“你可有感觉到哪里不适?”
他轻声道:“就是胸口有些疼。”
我道:“休养些时日就不疼了。”
柳豫抿抿唇,忽然很小声很小声地道:“娘子,这圣旨是真的吗?”
我一愣,“自是真的,上边还有陛下的印章为证。”
柳豫还是很小声地道:“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娘子真的会和我成亲吗?”
我看着柳豫苍白的脸色,一时竟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唯好含糊地道:“待你身体好起来再说罢,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养好身子。”
柳豫很乖地点了点头,“好,我都听娘子的。”
如意说柳豫身子太虚,需要好好地补一补。于是在柳豫的伤口稍微好了些后,我便让吴嵩派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过来把柳豫接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珍贵的药材。
云舞晓得了那道赐婚圣旨的存在后,又开始欢天喜地得唤柳豫驸马爷。这回我没有阻止她,即便心中不愿承认,可是承文的圣旨已是下来了。
金口开了便不能收回,即便承文愿意为了我这个阿姊收回,我也不想让我的阿弟蒙上污名。
我在房里想了三日,望着温衍的画像发怔了好久。
画卷中的温衍儒雅之极,唇角边的笑意清润温和,只可惜离我太远。
我摸不着,亦是碰不到。
我沮丧地开始默认了这场赐婚。
越来越多的人晓得了承文的赐婚,如今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皆是知晓与前驸马和离了不到三个月的我即将要再次成亲。
大婚定在七月初七,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当真天命不可逆,刚好应了三个月前温衍所说的那句——三个月后,我会得到一个新的驸马。
大婚的各种事宜由礼部负责,礼部尚书张钧之向来都很怕我,他以前还没升到尚书的时候,常常见了我就浑身发抖,我也不晓得原因是什么。如今这位张尚书仍是怕我得很,见到我连话也不敢多说,最后竟是闹出了病来。
我委实无奈。
尚书病倒了,礼部最大的官儿也就是侍郎了,大荣的官职里,六部共有十二位侍郎,而我那位前驸马如今的官职偏不巧就是礼部侍郎。
晏清和其他礼部的官员来公主府采办各种事宜时,难免会与我有碰面的机会。我再次见到晏清的时候,也不由得愣了下。
晏清瘦了很多,以前还有几两肉,如今完全是皮包骨了,后来才听说晏清六月初时生了场大病,所幸后来治好了。
我见晏清如此,也不想恶言相对了。
其实我也不是容不得晏清,只是不愿见到这个人罢了。我唤了吴嵩去应对礼部的官员,交待了他这场大婚从简便好。
柳豫恢复得极快,过了十日后他就能下床走动了。府里的人都喊他驸马爷,有一回我听到一个小侍女甜甜地喊他一声驸马爷时,柳豫应得极为响亮。
随着日子的流逝,离七月初七越来越近。自从柳豫回了公主府,我再也没有见过温衍,如意来了几回后也不再来了。
看着府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我不知为何开始有些恐慌,甚至常常半夜噩梦连连。我想悔婚,可是我又应承了柳豫。若是我当真悔婚了,也不晓得柳豫会不会当场晕了过去,然后又变回了在生死间徘徊的柳豫。
我忽然很想见温衍,但我也不知见了温衍能说些什么。温衍平日里待我极好,也极为关心我,甚至我转下眼珠子他也能知晓我在想些什么,如果他不是总把我推给柳豫,我定会以为他对我也是有情意的。
只可惜……
我叹了声,总算是绝了去见温衍这个念头。
到了七月初五那一日,我收到了一张柬帖,署名的人是……温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