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郑婆子一说道算账,平娘就变了脸色。
这些年她在镇上,郑婆子不管不问,只要每个月按例给足了家里头的钱即可,但郑婆子规定的份额是许多年前的,这几年铺子变大了,利润也丰厚了,所以落到平娘手里头的钱也就多了,她往日里趁着婆婆不知道大吃大喝不算,背地里也没少接济自家兄弟,若是郑婆子真要算账,她还不知道要补进去多少呢。
若是让相公知道她背地里做了这些是,只怕离被休也不远了。
“我,我……”平娘讷讷的站在那里,一时没有了话语。
郑婆子也不说话,只是仍旧闭着目养身,一副似乎只要阵风就被吹走的干瘪老太太样子。
只是这个时候,再没有人敢小瞧了她。
时间在这种诡异的僵持中慢慢流逝着,两个儿媳妇面上渐渐的都出现了细细的汗珠。巧娘拿不定婆婆的主意,不清楚她只是说说玩还是真的要自己去喊人,只是自己没有动婆婆也没有催促,所以就捧着碗僵在那里。而平娘则是生怕巧娘真的去喊了族老过来,拼命的以目示意,让巧娘不要乱动。不过碍于刚才的事情,她也不能说什么讨饶的话,一下子就僵持在那里了。
就在这一片沉寂中,忽然有得人跑了进来,然后屋里头的三个女人都抬起了头,看着来人是有的惊喜有的纳闷有的则不动声色。
跑进来的是凌家老大,老二看样子是没有拦住他,所以一并走了进来,不过脸色不大好看。
平娘见着相公来了,面上一喜,就觉得有主心骨一样,连脊背都挺直了不少,巧娘则是纳闷大伯怎么这个时候才到,究竟是做什么,只有郑婆子仍然八面不动的靠在那里,表情没怎么变过。
可是,接下来事情发展的让平娘意想不到,他相公走到她跟前过来,冷不防的一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然后直戳戳的走到郑婆子面前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的磕在地上,“孩儿不孝。”
“起来吧。”郑婆子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最后却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气,“你们都大了,我也老喽,你的人你自己带回家去吧。”
“娘,这媳妇儿我不能要了!”没想到郑婆子给了大儿子梯子,凌大却没有就此下去,反而郑重的提出了这个要求。
这话一说,微微让郑婆子有些纵容,连闻讯赶过来的丽娘也大惊失色,家里才出了事,就又闹得大伯要休妻,这日子怎么得了。
至于平娘,她早就被吓傻了,本来要哭闹一番,张张嘴却半天没有出声来。
郑婆子愣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的说,“你把她带回去管教就是,休妻这话就不用再提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管闹什么都是让人看笑话的。”
“娘,”凌大还要说话,就见着郑婆子板着脸的过来,“你要还把我当你娘,就不要再说这话了。”
凌大见状,张了张口,半天才说了个“是”字,然后跪下来认真的给郑婆子磕了几个头,这才领着媳妇儿走了。
那两口子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风一样的刮过,其它人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呢,他们就又不见了。
“行了,我要睡了,你们都散了吧。”看着满屋子围着的人,郑婆子疲惫的挥了挥手,看上去的确是困乏到了极点,其它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都点头称是的离开了。
凌钱在外头被惠娘抱着,自然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知道大伯夫妻俩走开了,巧娘回来跟妹子念叨,她才明白刚才不经意见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头对着郑婆子又是敬佩又是服气。
他们这个家,从自己出生一路看过来,能有如此红红火火,多亏了郑婆子这根定海神针。满屋子的女人里头,过的最不容易的就属她,而过的最坚强的也是她。
巧娘跟妹子唠叨了两句,也就出去做事了,凌钱扒在窗口看到母亲回房的身影,不知道怎么就产生了去看看奶奶的念头。
她现在已经十个多月了,完全可以扶着墙晃悠悠的走出去,所以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溜出去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郑婆子的房间光线很暗,隐隐约约的只能看到她正靠墙躺着,瘦小的身体在被子下面拱起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包。
凌钱在炕下面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自己到底是要爬上去呢还是掉头就走,没想郑婆子却好像发现了人,转过了头,“谁在哪里?”
“慧姐儿?”看着趴在床沿好奇的瞪着眼的凌钱,郑婆子愣了一下,“谁把你放进来的?”
郑婆子俯身下来的那一瞬间,凌钱看到她微红的眼眶。
奶奶刚才哭了。
“唉,你这个小祸头子,怎么想着跑到这里来玩了,你娘也不看着你点。”郑婆子一边念叨着,一边做起来靠在那里,顺手把凌钱抱了上来,仔细的检查了下才放心。
“还好,没有伤着。唉,你娘,你娘这会儿应该也难受着的吧。”郑婆子将凌钱抱进了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发,“我当年也曾这么难受过,可是她比我命好,你爹毕竟还在。”
凌钱伸出手抓住了郑婆子的手,想用这个来安慰她。
“好孩子。”郑婆子愣在了那里,旋即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折在一起,让那笑容变得像哭,“就你这个时候还想着我这个老婆子。”
“你爹,”她认真凌钱握着自己的手,看着孙女,浑浊的老泪忍不住落下,“你爹的事,你说是不是我做错了呢?如果我不要他去读书写字,不支持他去考取功名,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凌钱吃惊的看着郑婆子,没想到她对于父亲的事情竟然如此之自责。
“刚才平娘来闹分家,我知道这未必是老大的意思,但是却也跟老大平日的表现分不开。他们一家人,若是他口中抱怨几句,她媳妇儿肯定会听着记在心里要讨了回去才是。”郑婆子擦了擦眼睛,抱着凌钱幽幽的说着,这些话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就只能跟小孙女念叨两句。
“我只是心寒,我的儿子竟然是这样想的,心里头竟然把兄弟之情看的这般薄。难道是我没教好?”郑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凌钱,“他媳妇儿不长眼色,在不该说的地方不该说的时间说了不该说的话,可他心里头到底还是向着他媳妇儿的,就算这种情况也不忘记为她媳妇儿解围。你看他口上说着要休妻,到头来还不是让我退步,答应不在寻平娘的不是。”
“儿大不由娘啊。”郑婆子叹气道,揉了揉凌钱的脑袋,“你爹若是能好起来,我也少操份心,如果不行,你们娘几个该怎么办?”
“毕竟,你娘还年轻。”郑婆子最后是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凌钱坐在那里,看着这个可敬的老人,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
她很想安慰奶奶,你不要多想了,儿女自有儿女福,他们的道路让他们自己去走吧,你就是操碎了心也未必能落得好,可是眼前这幅年幼的身体却根本不能驾驭的了这般有难度的话。
所以最后她涨红了脸,憋了老半天竟然喊出了一句,“奶奶~”
“奶奶?”郑婆子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凌钱,“慧姐儿,你会说话了?”
“奶奶!”有了第一遍,第二遍就来的容易的多,所以凌钱一头扑倒郑婆子怀里,抱着她中气十足的叫道,“奶奶!”
“哎,好,好~”郑婆子听到这话,激动的刚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留了下来,除了好字再也说不出其它。
不管环境再难,状况再恶劣,她都没有对前途失去过信心。因为不管怎么样,这些孩子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她无尽的力量。
毕竟,她一直都还有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