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儿不嫌娘丑”,宋师道说完那句话,脸色已是铁青;双龙见此情形,都噤若寒蝉,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霎时间宋师道的胸口起伏不定,良久才慢慢平复,他闭了闭眼,淡淡地说:“对不住,我不该向你们撒气……”
“是我的错,”寇仲抢着说:“都怪我乱说话,触及宋二哥的伤心事,真的很对不起!” 他蓦然发现,原来像宋师道这种自幼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也并不能真正的无忧无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痛苦……这样想着,寇仲对宋师道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共鸣和感怀。
宋师道轻叹一声,拍了拍寇仲的肩膀,说:“伤心事也算不上,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讨厌以貌取人这件事……其实我本来就想要说个故事给你们听的,结果我们聊着聊着倒是偏题了。不过既然我们又说到这里了,或许真是天意,那我就讲一讲这个故事吧。”
双龙都被挑起好奇,侧耳凝听。于是就在这皓然的月光下,宋师道目光沉静地看着尚且稚嫩的寇仲和徐子陵,将一段几十年前的旧事缓缓说来。
那时宋师道之父、后来的“天刀”宋缺尚是弱冠之龄、籍籍无名之辈,而他初出江湖之际,恰是梵清惠下山历练之时,他们偶然相遇,把臂同游,从此梵清惠就在宋缺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不经意间便生根发芽。
寇仲和徐子陵都听得津津有味,何人无有少年时?那种青葱懵懂的情感,着实令人心生摇曳。
但可惜的是,梵清惠不仅仅在宋缺心中埋下了“种子”,可以说,在那段时期内江湖上的青年俊杰们,没有几个人能不为梵清惠天仙一般的姿容而倾倒。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翩翩倩影之后,梵清惠飘然回山,直至近十年后才再度出山。而到了那个时候,当年的青年俊杰们若非是英年早逝的倒霉蛋,就是已成就了一番事业、声名正盛的各路英豪。
徐子陵听得心惊胆跳,问:“难道这个什么梵清惠居然有这样的深谋远虑?”
寇仲更是夸张地喊道:“按宋二哥这么说,那我们以后在路上对着美女流口水都要小心了,说不定十几年后这个美女就会来找我们算账哩!”说着他又挤眉弄眼地笑道:“不过过了十几年,美女都变成老姑婆了吧?”
宋师道淡淡地说:“慈航静斋的武学典籍之神妙,又岂是你们能够想象的,其内功驻颜的效力之强,莫说十几年,就是到了几十年后的今天,你们两个臭小子看到梵清惠,恐怕都还会流下口水来呢。”
听闻此言,寇仲和徐子陵的面色都很古怪——其实如果等他们真的见过梵清惠之后,就不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了,但如今他们想象着自己对着一个“貌美如仙的六十岁阿婆”流口水,实在忍不住浑身恶寒……其实这正是宋师道的目的:趁着一切都还没开始,就先行破坏双龙对慈航静斋最初印象,无论将来这效果是大是小,他都算是尽力了。是以宋师道不去理会双龙的夸张搞笑表情,继续往下说故事。
初恋女神陡然出现,各路英豪都没法心平气和,而当时正值杨坚举兵征伐四方之时,他最大的对手一是当时已经雄霸岭南的宋缺,另外就是诡异莫测的魔门。慈航静斋支持杨坚争夺天下,是以她们就派出了门下的两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弟子——梵清惠和碧秀心,分别去钳制宋缺和魔门的“邪王”石之轩。
两个少年初次听闻这样的武林秘事,都激动得呼吸急促,但心中又对那个“美女多如云”的慈航静斋生出了几分忌惮之意——美人计玩得这么纯熟,真是吓死人了。
梵清惠和碧秀心正是慈航静斋上一代最优秀的两个女弟子,而她们在钳制宋缺和石之轩的同时,其实也是在进行继任斋主的考验。
“那究竟是谁胜出了呢?”寇仲真是好奇得不得了,他们首次听说,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一个门派,专门培养气质如仙的美女来挑动天下大势。
宋师道挑眉笑道:“我爹是正人君子,梵清惠成功劝得他放弃争霸、偏安岭南一隅之后就对他若即若离,更提出要回慈航静斋诚心礼佛,我爹便也放开了手……”
寇仲和徐子陵都不可思议地“嘘”出了声来,宋师道又说:“不过石之轩是何等厉害之人,怎可能白白吃亏,于是乎碧秀心就‘以身饲魔’,还生下了一个女儿……所以如今慈航静斋的斋主就是梵清惠了。”
寇仲连连摇头道:“伯父真是亏死哩,至少都该从头到脚摸个遍……”他话还没说完,已被宋师道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斥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整日想着摸来摸去,真是讨打!”
寇仲又笑嘻嘻地说:“幸好宋伯父和宋二哥你一样都是无趣的木头君子,如果他当初真的摸了的话,梵清惠岂不成了你娘?我还要叫她一声宋伯母哩……哎哟哟!”
宋师道狠狠地拧住寇仲的耳朵,说:“臭小子再惹我生气,我就拧掉你的耳朵!”
寇仲连连告饶,宋师道才放开手,岂知寇仲竟嘟嘟囔囔地说:“宋二哥你怎么好似女人一样喜欢拧人耳朵?”
徐子陵笑得肚子都痛了,宋师道给了他们俩一人一脑崩儿,才恨恨地说:“梵清惠如何能与我娘相提并论?我娘温婉贤淑,是举世难求的好女人……而我最恨的就是慈航静斋里的那种故作清高的女人,爱就是爱,不爱就直说,当断不断反而以情制人,还要摆出一副‘为了天下苍生愿入火坑’的高尚嘴脸,不就是仗着她们出众的皮相么,真是想想都让我生气!”
寇仲和徐子陵亦是若有所思地点头,徐子陵道:“也是这个道理,暧昧不清最麻烦了。”
宋师道冷然说道:“不止如此,我还恨我爹至今都对梵清惠不能忘情,令我娘受了很多委屈。更过分的是,当年在我爹娶了我娘之后,江湖上竟传出了‘宋缺为情所伤,是故迎娶丑女’的谣言来,以至于让我娘几十年都抬不起头来!”
寇仲大怒道:“是什么人这么过分,如果有人敢说我娘的坏话,我非要凑得他猪头肿脸、连他娘都认不出来!”寇仲是孤儿,对父母亲情自然很是向往。如今他已对宋师道的家人有了认同感,所以那些侮辱宋夫人的言论就跟侮辱了寇仲的亲娘一样让他不能容忍……
“哼,”宋师道淡淡地说:“谣言传得那么快,不仅伤了我娘,还打击了宋阀的声望,唯有慈航静斋依旧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即使我不想去怀疑我爹的眼光,都忍不住胡乱猜测。”他这话里已经明白暗示了那个过分的谣言和慈航静斋脱不了关系,却也不等双龙反应,宋师道便勉强笑了笑,说:“好了,不提这些令人烦闷的事了,即便我娘不是什么貌若天仙的大美女,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女人。”
寇仲和徐子陵都使劲点头,无声地表示支持,宋师道的笑容总算自然很多,说:“其实我只是担心你们两个傻小子被漂亮女人骗得团团转……”
“宋二哥你就放心吧,”寇仲正色说道:“我和小陵绝不会叫你失望,至少都会……”
“摸个遍是吧?”宋师道哼笑道:“死性不改的臭小子。”说着他拎着两人跃回地面,说:“好了,时辰不早,该休息了,昨夜完全没睡,你们不困我都困了。”
双龙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黑黑的眼圈,显然是需要休息了。不过昨夜他们初学武功,今夜又是大开“耳”界,就算再怎么累,心里也是开心的,更何况宋师道还对他们这么好?两个少年不知有多庆幸。
寇仲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说:“噫,也是时候该休息了,总要体谅宋二哥年纪大些,比不了我们年轻人嘛。”
宋师道抽了抽嘴角,寇仲这小子说话可真不中听啊,他抬起手作势要打,寇仲连忙躲到徐子陵身后,朝宋师道做了个鬼脸。
他们又笑笑闹闹了一会儿,终于是觉出疲倦来了,然而徐子陵又有些犯难,他犹豫地说:“以前我和小仲挤那张石床都快变成肉饼了,如今我们三个人……”
听闻此言,寇仲倒是蓦然想起宋师道身上带伤,连忙说:“宋二哥你去睡床吧,我和小陵还要在院子里练功哩。”说着就把徐子陵给拽走了。
宋师道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便径自进屋去了,却仍能听到双龙故意压低的声音——
“不是吧仲少,我已经很困了,一点儿也不想练功……”
“嘘,陵少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今早我一个人回来的时候看到……所以……”
“噫!居然那么严重?那我们还是不要和他挤了,在外面打地铺算哩。”
宋师道躺在床上,忽然觉得双龙还真是挺可爱的,又很好骗:思及他今晚终于首次抹黑了慈航静斋,宋师道就不禁在心里偷笑不止——说来慈航静斋的那些个女人们大概也没有那么坏,除了故作清高、自以为是、欺骗纯洁少男的感情以外……咳咳,终归还是正道中人吧。
不过无论如何,宋师道今夜对双龙说的话,其实都是事实,只不过是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解读而已。就算将来师妃暄的出现改善了双龙对慈航静斋的印象,他们亦无法反驳宋师道的观点——因为他的出发点是“孝”,唯孝至善,就算是梵清惠站在他跟前,宋师道也都是怡然不惧的,天下人更无法抨击他颠倒是非。
再加上不管正道魔道,在宋师道看来,只要是和他们宋家作对的,那就都是敌人:慈航静斋的“代天择主”虽然荒谬之极,但因和氏璧在她们手中,影响力着实巨大;而宋阀坐镇南方,几乎是没可能被侧重北方势力的慈航静斋选中的,就算宋师道把李世民的那些“明君仁政”的台词全都抢过来,那也是没用的——因为师妃暄的考察重点从来都不在于“口才”!所以他必须早做准备,先把双龙拉拢过来,再想办法对付慈航静斋,才好和李世民这个所谓的“真命之主”争上一争。
李世民虽然算是千古明君之一,但总有不可避免的历史局限,唐朝的下场也无非和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一样,分疆裂土、天下大乱……唐末军阀割据,五代十国亦不比南北朝好上多少。
再说了,这个双龙世界本来就和历史不同,李世民都成了武林高手了,什么“天命”也就不用提了……同样是四大门阀的少主,宋师道还是宋缺的独子呢,情况比李世民更为有利:他既有了这样好的身世背景,那么无论是为了天下大义也好、自身野心也罢,都没理由平白放弃的。
在这个静谧的黑夜中,宋师道忽然想起前世里曾看到有人这样评论过:宋缺唯一缺的是一个能帮他打天下的儿子;而寇仲适合做大元帅,却因为自幼混迹市井而难以胜任皇帝之位……所以宋家和寇仲的联盟最终都为李世民做了嫁衣。
不过如今有了宋师道的“横空出世”,未来肯定会大有不同的。感应到屋外两个小子的呼吸已渐渐均匀,宋师道不由得会心一笑,便也闭上双眼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