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匹高头大马疾奔而来,骑马的大汉们远远就看见了寇仲杀气腾腾地横刀在前,刀身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森寒的冷光。为首的杜干木目光一凝,暴喝道:“不相干的人别管闲事!”
寇仲冷哼一声,便疾风一样地冲了过去——他心情正差,亟需迁怒和发泄!
这一队骑手显然并非乌合之众,寇仲本来是打定主意先斩马腿以消除对方的优势的,但他仅仅得手了四五次,就被落马的几人缠住了,而其余骑手则是顺势分散开来,御马脱离了寇仲的刀势范围后,就摆阵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开始用劲弩连番攻击,甚至不去理会正在和寇仲拼斗的那几个同伴的安危。
在杜干木以及那些骑马的大汉们眼里,敌方三人的当前形势已是大大不妙了,众所周知,训练有素的军队向来都是武林高手的克星,即便像是宁道奇那样的高手,倘若陷进了千军万马的包围圈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们显然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和美好了,即使真是精兵悍将,他们也不过只有区区四十余人,又不是千军万马,怎可能对拥有宗师级实力的寇仲和宋师道造成生命威胁呢?若非还有一个董淑妮需要他们两人来保护,相当于添了个碍手碍脚的累赘,使得他们不得不延长战斗时间,这些骑手们只怕早就没命了。
不过这个碍手碍脚显然仅对宋师道有点儿影响,寇仲当然不受半分妨碍、毫无顾忌地施展出了全部实力——同样的,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董淑妮才发现她之前同意让宋师道来背负她的这个决定有多么正确:寇仲的刀法刚猛无匹、威势赫赫,他冲到哪里,那里就是一片血雨腥风、残肢断臂,仗着有长生诀护体,寇仲甚至连他自己的安危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只一味地冲锋杀敌,可以想象如果是他在背着董淑妮的话,这位美人儿的身上不多添几十道伤痕才怪了。
而宋师道就不同了,他步伐轻巧地在刀光剑影和飞矢□□中穿梭,一手托着董淑妮,另一只手将链刃舞得灵动如蛇,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地荡开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不但将董淑妮保护得分毫无损,更于翻手之间就夺去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再加上宋师道的脸上一直挂着一丝轻描淡写的笑意,令这等血腥的杀戮平添了几分优雅的美感,直看得董淑妮芳心乱跳——她不禁在想:呀,之前她怎么会没有发现,这个男人虽然长相平凡,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和魅力,看似有些矛盾,实际上则十分引人探求……
董淑妮的双手环住宋师道的肩颈,双腿盘绕在他的腰间,宋师道也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腰肢上,肌肤的热度隔着衣物互相传递,男性的气息令董淑妮俏脸微红: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宋师道那强劲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再加上宋师道于不经意之间表现出来的体贴和保护的姿态,统统都让董淑妮无可控制地燥热了起来,无论是身,还是心。
就在董淑妮的胡思乱想中,这场战斗终于接近了尾声,领头的杜干木眼见着他的兄弟和手下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也知道这一回是遇上了高手,恐怕即便是赔上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也无法完成任务了……但纵使希望渺茫,他还是举起了□□,将全部的内力和希望都统统灌输进去,然后松弦暴射、直指董淑妮:就算要死,他也要死得有价值!
破空之声几近刺耳,杜干木的这一支绝命□□的力量和速度都非同一般,才以链刃荡开其它箭矢的宋师道无心硬接,正准备侧身闪开,却忽有两名大汉扑过来尽全力抱住了他的双腿——即便是立时就被宋师道的护体真气震得五脏皆损、鲜血狂喷,那两个大汉也死不松手。
在董淑妮的惊呼声中,宋师道并无半分心情波动,只平平地朝前伸出他原本托在董淑妮腰间的那只手,只听“砰”地一声,那支□□就被宋师道紧紧地握住,箭头仍在剧烈抖动、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寸,就那么不甘地停在了董淑妮那双惊惶失措的美眸之前。
下一刻,宋师道随手抛开箭矢,一脚一个地踹开了那两个抱住他的大汉;而在同一时间,寇仲也已冲到了杜干木的眼前,他表情凶狠地飞身而起、再凌空一劈,就将这内力耗尽的敌首连人带马一同劈成了两半。
这样血腥的画面,引得董淑妮又“呀”地一声叫了出口,几乎不敢再看向寇仲了,宋师道极浅地笑了笑,问:“敌人已被尽数歼灭,未知小姐有否受惊?”
宋师道的话语就仿佛清泉入心,令董淑妮在瞬息之间就平静了下来——事实上,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背着她的这个男人明明样貌普通、声音也很普通,但偏偏就会让董淑妮异感频生。
这个在杀戮之夜保护她的男人话不多,一直淡定坦然,双目亮似寒星,坚实的后背也让董淑妮极有安全感,而且“阅男无数”的董淑妮还敏锐地察觉出,如果他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这个男人绝对会是个温柔体贴的好情人,和杀起人来桀骜凶狠、对待女人态度随便的寇仲完全不同。
被董淑妮归类为“坏男人”的寇仲拖着不断滴血的井中月宝刀,表情僵硬地走了过来,朝宋师道垂下的手看了一眼,语调更为僵硬地说:“你受伤了?”他这问句里全是肯定,还带着不容忽视的郁闷和关怀,董淑妮这才发觉宋师道刚刚接箭的那只手上已是暗红一片,不禁心里一跳,忙关切问道:“严重吗?快给我看看……”
董淑妮伸手就去拽宋师道的胳膊,不过她的这份好意却是被宋师道略带抗拒地挡开了,只听他淡笑应道:“只是虎口稍有崩裂,小姐和寇爷都无须挂怀。”说到这里,宋师道微微侧头,提醒道:“危机已过,董大小姐可以下地了。”
已对宋师道暗生好感的董淑妮并没有察觉到寇仲看向她的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敌意,听了宋师道的话,她反而紧了紧手臂,和对方贴得更近,撒娇道:“方才吓得我脚都软了,不如你一直背着我吧。”
“那怎么行,”寇仲十分不满地脱口而出,又连忙掩饰道:“喏,还剩下好多匹马,我们一人骑一匹,尽快赶回洛阳城吧。”为了防止这个麻烦的大小姐再出什么幺蛾子,寇仲立时就去牵了三匹马过来,以不容反驳的眼神催促着董淑妮快从宋师道的背上下来。
董淑妮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稍稍松手,却在落地之前蓦地凑过去亲了亲宋师道的脸颊,这才欢快地跃至地面,脆笑道:“多谢你保护我,淑妮很喜欢你呢。”
寇仲的脸顿时黑如锅底,所幸现在天已全黑,董淑妮又满眼都是宋师道,才没教她看到寇仲那狰狞的表情和满目的杀意。宋师道依旧很淡定,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寇仲一眼,微微笑道:“小姐的话当真令我受宠若惊,不过现下并非谈情说爱的好时机,还请小姐以大局为重。”
宋师道的这句话显然是在暗示寇仲,所以当董淑妮转过头来的时候,寇仲就已经调整好了表情,调笑道:“不知我还有没有那个荣幸能服侍小姐上马?小姐似乎已经移情别恋了呢。”
“哼,你就知道油嘴滑舌,”董淑妮抛了个媚眼过去,扶着寇仲的手上了马,娇笑道:“你们两人各有千秋,本小姐都很喜欢,走,和我回洛阳见我舅舅。”
“……”寇仲又生气又想笑,最终只能无语凝咽、自认倒霉,干脆不与这个多情的董大小姐计较了。
有董淑妮在,宋师道和寇仲自然无法使用“人马合一术”赶路了,是以待得他们三人回到洛阳,已是第二天的午后了。
回城之后,三人就一起去见了王世充。在董淑妮的牵线下,王世充对寇仲颇为友善,寇仲则不失时机地表达了他想和王世充联手对付李密和独孤阀的诚意,因为有世人皆知的“蒲山公令”顶在头上,寇仲算是得到了王世充的部分信任,这位雄踞洛阳的军阀甚至邀请寇仲入住他的郑国公府,来当他的幕僚。
寇仲经过一番思考,表示要回去和徐子陵商量一下再来详谈,王世充当然是满口答应,还亲自送寇仲和宋师道出门,以显示他礼贤下士的风度气概。
两人默默地往回走,终于还是寇仲忍不住先开了口,酸溜溜地说:“董淑妮脸蛋漂亮、身材诱人,更兼热情奔放,只要是她看入眼的男人大约都能爬上她的床哩!”
宋师道哼笑道:“寇爷难道想尝尝味道?”他虽然语带笑意,目光却是森冷,显然他绝对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
“胡说八道!”寇仲忿忿转头,盯着宋师道,说:“被她亲到的人好像是你而不是我吧,怎么你比我还要理直气壮……”迎着宋师道锐利的目光,他的底气不知怎地就全部溜走了,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此时他们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又走了一段路,别无旁人,宋师道便停下了脚步,与寇仲对视,认真地说:“你敢向我保证绝没有对董淑妮起过色心?”
“绝对没有!”寇仲涨红了脸,一字一顿地回应,随即委屈道:“你之前不是说过不会再怀疑我了吗?”
“是你先去招惹董淑妮的,”宋师道似笑非笑地说:“而且……即使当时天很黑,我还是看到你的脸红了。”
寇仲又气又急,说:“我招惹她?那还不是因为董淑妮是王世充的侄女,否则我管她去死……还有脸红什么的,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那是……”
“好了,”宋师道一把抱住寇仲,拍拍对方的背,轻笑道:“不必解释了,我信你。不过以后可不许再随便招惹这种烂桃花了,嗯?”
寇仲看向宋师道的脸,闷闷地说:“鬼才知道董淑妮竟会这样奔放,好歹也是个大家小姐……哎,我招惹她是我的错,但吃亏的也是我吧。”说着摸了摸宋师道被亲到的地方,续道:“幸好你戴了面具,我才没有亏掉老本。”
宋师道忍俊不禁,正想再调笑几句,这巷子最里面的一道小门却是忽然打开了,徐子陵抱臂而立,笑得一脸古怪地说:“你们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又是桃花又是吃亏……”
“你偷听我们说话!”寇仲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徐子陵耸了耸肩,说:“我只是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后面而已,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二哥想必不会和仲少爷一样无理取闹的,对吧?”他看向宋师道,咧嘴一笑,满脸揶揄。
宋师道眼角微挑,笑道:“长生诀敛息的功效真是神奇,我完全没察觉到陵少爷的气息,算是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闹的呢。”他揽着寇仲走了过去,徐子陵让开门,三人终于又凑到了一起。
“看来你们俩从昨天到今天……玩得很开心?”徐子陵笑得十分暧昧。
“杀了一群人,救了一朵烂桃花,详细的你待会儿再问仲少爷吧,”宋师道阻止了一进门就想要冲过去狂揍徐子陵的寇仲,淡笑着说:“我看出陵少爷似乎准备告诉我一些事。”
“宋二哥才是真正的慧眼如炬,”徐子陵轻叹道:“昨天我遇上了两个人,一个是李阀的二公子,另一个人自称秦川,一见面就向李世民询问为君之道。”
“噢!”宋师道半眯着双眼打量着徐子陵,缓缓笑道:“秦川……她长得很美吧?”
寇仲顿时满脸警惕,说:“什么秦川?那是谁?!”
“看来宋二哥也猜到了,那个秦川有很大可能就是师妃暄。”徐子陵撇了撇嘴,随即一脸莫名地说:“不过我连她的脸都没看到,哪里知道她美不美,倒是李世民……确实不是个简单人物,近一年没见,他比从前更有威势了,还有一种从战场上带下来煞气深藏眼内,表面上倒是一副慈和仁善、礼贤下士的模样,说起为君之道更是条理分明,显然是早有准备。”
宋师道沉吟片刻,表情略古怪地说:“陵少爷,你对李世民竟比对师妃暄更感兴趣……”
“天啊!”徐子陵几欲发狂,无奈喊道:“宋二哥你怎会变得和仲少爷一样了,难道是仲少爷将他塞满整个脑子的稻草分给了你嘛?你们都在想些什么……”
“你的脑子里才塞满了稻草,”寇仲轻哼一声,笑道:“谁让你方才偷听我们说话了,二哥打趣你两句就算揭过这件事,你还占了便宜呢。”宋师道从不白白吃亏的性格,寇仲早就摸清楚了。
徐子陵呆滞片刻,不禁神情萎靡地说:“好好好,你们两个人欺负我一个,你们有默契,你们了不起……”
“小陵这就说错了,”宋师道柔声道:“我和你开个玩笑,总好过小仲揍你一顿,我这是心疼你呢,我的妻弟。”
“噗!”徐子陵笑得直不起腰,这下子轮到寇仲表情呆滞了,妻、妻弟什么的……
“好了,开够了玩笑,我们来谈谈正事。”宋师道趁机转移话题,一手揽住一人,带着寇仲和徐子陵走入厅内坐下,说:“小陵还记得李世民和师妃暄分别说过什么话么?”
“当然记得,”徐子陵便将那日他们三人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寇仲皱眉道:“李小子当着你的面诋毁他的父兄,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宋师道随意地笑了笑,说:“不是君子,才有资格争夺天下,师妃暄早已决定要支持李世民了,事实上应该是整个慈航静斋一起做出了这个决定,否则仅凭几句话就送出和氏璧……哈,那怎么可能,冤大头都不会那么莽撞。要知道漂亮话谁都会说,为君之道我也可以说出一大堆来,保证比李世民还要说得更加头头是道,却不过都是纸上谈兵而已,除非等他或者我坐上帝位,否则如何能分出高下?”
听到这里,寇仲和徐子陵都暗道有理,徐子陵又问:“宋二哥似乎已经很肯定秦川就是师妃暄了,为什么不会是宁道奇呢?”
宋师道勾了勾嘴角,说:“我一早就想帮我娘讨回公道,对慈航静斋做了不知多少功课,怎可能不清楚她们的行事和手段?小陵何不与我打个赌,看我说得对不对。”
徐子陵略起了几分兴致,说:“赌什么?”
宋师道眸光一厉,道:“不如我们就赌师妃暄、或者说秦川,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我……”
“哎?”寇仲担忧道:“二哥要去见那个扮成男人的尼姑吗?听说她的武功极高……你又要以什么身份去见她呢?”
“自然是以宋阀少主的身份,”宋师道缓和了表情,微笑着说:“鲁叔再过几日也会到洛阳来,近期各大势力都派出了使者来与师妃暄接洽,又怎能少了我们呢?就算师妃暄的武功高破了天,也不敢随意得罪任何一方势力的使者,否则就是自打耳光……既然她暂时动不了我,我就要向慈航静斋先讨点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