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拍寇仲的头,宋师道忍不住暗叹一声:这小子总是在无意识地瓦解他的抵抗力……这可真是要命啊。随即他又看向憋笑憋得很辛苦的徐子陵,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淡笑道:“夜已过半,你们两个小子宝贝也到手了,就都回去休息吧,我要和前辈单独谈谈。”鲁妙子没有说什么,显然是默许了宋师道的所做的决定。
寇仲乖乖地点了点头,便和徐子陵一起走了,直到他们走出了小楼十几步远,以宋师道和鲁妙子的耳力,仍能听到他们两人叽叽喳喳兴奋讨论的声音。
宋师道和鲁妙子上楼坐定,各自倒了一杯果酒浅饮着,楼内顿时清香四溢。然而在他们二人的目光流转之间,却是暗潮涌动。静了半晌,宋师道终于将手中的木盒打开,摆至桌上,轻推至鲁妙子的手边,说:“还请前辈过目。”
鲁妙子定睛一看,盒内竟是厚厚的一沓纸,纸上有字有画……这份礼物可真教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鲁妙子便好奇地取了几张细细看之。结果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这纸上的书写图画正是宋师道亲著的“奇思妙想”。
宋师道的这些“构思”与鲁妙子的各种机关巧器的最大区别在于——鲁妙子制造的奇物大多是给武林中人用的,甚至是没有真气就使不来的;而当宋师道所带来的图纸被制成成品之后,就连丝毫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也能轻便使用:这些设计有繁有简、难易不同,不仅关乎到战争工事,还涉及到了农业种植、作坊制造,甚至是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由此可以想见,这些构思一旦成品面世,或将令这世界翻天覆地!
一时间,鲁妙子激动得连声音都带了些嘶哑,急切地追问道:“这……这些都是你想到的?”
宋师道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前辈也可认为这些构思集中了我宋阀上上下下无数人的智慧。”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远在岭南,宋师道早已集中培养了一批年轻且心思活跃的匠门子弟,他们在平易近人的少阀主不遗余力的“启发”下,自然而然地发挥出了无穷的创造力。
“那么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呢?这些东西……有没有成品?”
“成品当然是有的,”宋师道微微颔首,复又轻叹道:“但只有少数几样能够面世,其它的不是因为细节不精而各有瑕疵,就是造价太高……”说着他严肃了起来,正色道:“所以晚辈恳请前辈为了天下人的福祉,出山助我宋阀。”
听闻此言,鲁妙子的双目之中陡然间精光暴闪,他直直盯着宋师道,说:“宋阀能够代表天下人吗?”他虽然对这些神奇的构想大感兴趣,可宋师道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这已经牵扯到了天下纷争,鲁妙子自然不敢妄下决定:并非因为在乎他自己的一条残命,鲁妙子更在意的是他“守护飞马牧场”的千金承诺,他只怕一着不慎而连累了飞马牧场。
宋师道傲然笑道:“那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宋阀、又或者说我——迟早能够代表天下人,无论前辈帮忙与否。”迎向鲁妙子震惊的目光,宋师道慢慢地收敛了他那自信得过头的笑意,转而谦虚坚定地说:“倘若宋阀能得前辈相助,必将大大缩短这个时间,从而减少万民深陷战火的苦痛,所以师道恳请前辈慎重做此决定。”
“你想做皇帝?”明明是问句,却已含了肯定的意思,鲁妙子目光一凝,随即又问:“宋缺怎么说?”
“家父当然支持师道,”少阀主淡淡笑道:“前辈想必了解,宋阀上下从来只有一把声音。”只要是宋缺决定的事,宋阀里没什么人敢反对。当然,宋师道和宋智倒是敢在背后做做小动作,促使宋缺和他们站在同一边——不过这就没必要告诉鲁妙子了。
“我记得,宋缺向来求稳,如今天机紊乱、任谁也无法预料这世道将会在何时大乱,难道你竟已说服他押下整个宋阀来助你造反?”鲁妙子已经动摇了。
“前辈对家父的了解只怕还略显不足,”宋师道淡淡地说:“和时求稳、战时速决,不动则已、动如霹雳,师道的性格实与家父一脉相承。”
鲁妙子想起之前宋师道突破宗师时的表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半晌,他终于扯起了一抹带着点儿无奈的笑意,说:“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若我不答应,以你小子的枭雄心肠,又怎能容我存活于世……那我也只有立时击杀你于此地了,可这样一来,宋缺的雷霆之怒,我受不起,飞马牧场更加无法承受。”他说到这里,长叹出声,续道:“从我见到你开始,似乎就已没了选择,你敢拿你的命来赌,我却不能拿飞马牧场来赌,好小子,我输了。”
鲁妙子越想越觉得宋师道阴险至极,先是弄来两个悟性极高的小子令他开怀、放松警惕,又以各种奇思妙想引动他的心神……更重要的是,宋师道对他自己也绝对够狠:须知在这小楼里,鲁妙子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能要了他这位宋阀少主的性命!
真正说起来,如果鲁妙子硬是不答应相助宋阀,其实宋师道也很难对付到他本人,因为在宋阀之中能轻易完胜鲁妙子的高手,也只得宋缺一人而已——但是很显然,宋师道根本命令不了宋缺,这一点鲁妙子同样清楚。
所以宋师道就将他自己送上门来,如果鲁妙子既不答应、又不动手,待宋师道离开后,就必然会对付飞马牧场,以宋阀的势力,绝对能让飞马牧场遭到重创:一心守护飞马牧场的鲁妙子怎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倘若鲁妙子真杀了宋师道,宋缺又怎么可能不为他唯一的儿子报仇呢……宋师道当然命令不了宋缺,但他的性命却足以左右宋缺的意志!
居然用这种不留余地的方法来将宋缺这颗死棋做活,宋缺究竟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来的?而且这小子平时还装出那么一副温和君子的样子,把天下人都给骗了!想到这里,鲁妙子也只能暗暗叹息了。
“怎会输呢,”宋师道的眉目间暗含凌厉,笑容却十分温和,只听他柔声道:“待宋阀赢得天下之时,鲁大师同样赢了,飞马牧场更能免于战火荼毒、长久兴盛,岂非两全其美。”
鲁妙子紧皱眉头、死盯着手中的图纸,良久,才终于开口说道:“我会跟你回岭南去,不过……”他锐利的眼神乍然移向宋师道,语气严厉:“我绝不允许你去打秀的主意,否则我宁愿和宋阀拼个鱼死网破!”这个死小子,这两天还对秀大献殷勤,本来鲁妙子尚有几分乐见其成,毕竟以其宋阀少主的身份,不但与秀门当户对,还能给飞马牧场带来许多好处……可是现在?他就算是拼了命去、也绝不会答应让秀嫁给宋师道这种满腹计谋的家伙,因为对于这种人而言,爱情的地位实在太低……
“师道和商场主乃是知己好友,并无男女之情。”宋师道温和微笑,说:“鲁大师过虑了,您与我宋阀合作,彼此将如星月相映生辉,绝非鱼和渔网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鱼死网破。”
说到这里,宋师道也不等鲁妙子回应,径自端起瓷杯一饮而尽,爽朗笑道:“鲁大师的酒当真是美极妙极,明明是酒,却似茶般提神,恰好家母极善煮茶,等回到岭南后,你们必要好生交流一番此中技艺才是。”说罢他长身而起,拱手说道:“多谢大师款待,眼看天将亮了,师道也不便再多打扰,待出发前我再来迎请大师,就此告辞,大师不必相送。”
谁要送你啊?哼!鲁妙子觑着宋师道潇洒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啐道:“真是个讨人厌的臭小子!”
但鲁妙子也不得不承认,他被那个臭小子这么一激,心中的郁结反倒散去了大半,甚至莫名地开始期待起将来他在宋家山城里的生活了……既然都是山城,想来宋家山城和这飞马山城的环境应该差不了多少,而且住进宋家山城的话,应该就能找到几个和他说得上话的人了吧……鲁妙子的小楼在这飞马牧场里根本就是禁地,商秀偶尔过来那也是来骂他的:鲁妙子不是不寂寞的,要不他也不会对寇仲和徐子陵那么友善了,事实上,他的脾气真的都快给寂寞磨光了。
咦,忽然想起寇仲……鲁妙子眼睛一转,忍不住哼笑道:“臭小子,不给你找点乐子,还真当我鲁妙子是好捏的软柿子?!”
宋师道达成了“招揽”鲁妙子的目的,自然就不再去对方眼前晃悠了——少阀主当然知道,鲁妙子对他是有些不爽的,宋师道没必要上赶着找骂找气受,更没必要去给他们宋阀已经到手了的“研发部技术总监”添堵:晚上睡个好觉,白天就和美人场主在一起谈天说地,少阀主的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愉快。
宋师道是不去找鲁妙子了,但寇仲和徐子陵还是要去的,拿人手短嘛,他们得了那么多好处,怎么都该去陪“孤寡老人”鲁妙子大师聊聊天的。
不过这一天,在聊完一系列天道自然的大道理之后,鲁妙子忽地看向寇仲,说:“姓寇的小子,你是不是对宋家的那个少阀主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寇仲和徐子陵果断地目瞪口呆了。
“你……鲁老头你为什么这么说?!”寇仲已然感觉到一股惊人热感正涌上他的脸颊,却怎么都还是要“负隅顽抗”一回,咬牙瞪着鲁妙子。
“哼,”鲁妙子挑眉笑道:“你小子表现得那么明显,我阅人无数,又怎会看不出来。”
这下子,寇仲也没法再继续硬顶着不认账了,只能讪讪道:“啊,真有那么明显哪……”
“明显得差不多都能写满你的整张俊脸了,”鲁妙子促狭地说了一句,蓦地顿了顿,瞥见寇仲的脸越来越红,他却是转而长叹了一声,道:“唉,傻小子,我们才认识了几天啊,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们一路走来,难道他会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