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丞相的忧国忧民, 赵三思后半夜倒是睡得十分安稳, 只是心里藏了事, 比平日养成的起床点还要早。
自打入了秋之后,天亮的本就晚,又是个阴天, 寂寂的寝殿内愈显暗沉。
赵三思也不像往日一样赖床醒不过神来, 今儿一睁眼,脑子也很快清明了过来, 闻着就在鼻翼间传递的香味,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又稍稍从顾夕照的怀里挪了挪自己的脑袋,看着还在熟睡中的人, 她无意识地轻唤了一声,“贵妃……”
见顾夕照眉头微微蹙了蹙, 瘪着嘴不耐地发出了一声拖着调子的“唔”声,赵三思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等到人再次睡了过去,她这才放下心, 须臾又打量着顾夕照的眉眼,兀自笑了起来。
和贵妃同床共枕这么多次了, 但这还是她头次醒的比贵妃早。原来, 被人扰了清梦的贵妃也会有小脾气的。
可是, 依旧好看,且比平素那个端庄温柔的模样还要可爱,可爱得让她——好喜欢。
心生喜欢, 身想靠近。赵三思又忍不住与人贴近了几分,将头重新拱到了顾夕照的肩窝处,嗅着那让人安心的香甜味,心里倒没有从前那样安然了。
想起昨晚临睡前的对话,她心里的酸水儿又咕噜咕噜地往上冒,可再想想两人如今这身份——不摊开来讲,也是小叔子和嫂嫂的关系。摊开来讲,也是姑嫂的关系。贵妃喜欢皇兄,是合情合理的,显得她拈酸都像是在无理取闹。
这般一想,赵三思的心里不只酸,还特别苦,又抬起头看了顾夕照一眼,手在半空中比划着顾夕照的五官。
可越比划,心里就越是一股情难自禁的欢喜——贵妃可真好看啊。贵妃怎么能这么好看?贵妃这么好看的人,自己喜欢也是应当的,说明自己是个有眼光的人。再说了,贵妃这么好看的人,应该就是让人来喜欢的……
嗯,肯定是这样。
那么,自己喜欢一下也没关系吧?
赵三思抓耳挠腮地想,想到这么一个理由后,对她那英年早逝的皇兄的愧疚感也减轻了一点,心里也没这么苦了,只是还有点泛酸。
不过,她转念又想,贵妃喜欢皇兄也没关系,反正皇兄已经死了。
往后余生,能享受贵妃温柔照顾的是自己,能替贵妃排忧解难的也是自己……总之,能陪在贵妃身边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她还小,贵妃也还年轻,往后还有很多个五年,都是贵妃陪自己度过的,至于陪皇兄的那个五年……她只有一点点不开心。
真的只有一点点,她乃一国之君,心胸开阔着咧。
很会自我安慰的小皇帝把这点不开心也想明白之后,又心痒痒地壮起胆子偷偷尝了一口顾夕照的唇瓣儿,看了一眼还是有些昏暗的四周,又手脚都放在了顾夕照身上,放心地继续睡了。
早就被赵三思火辣辣的眼神盯醒了的顾夕照,还有些沉浸在自以为昨晚被小傻子看透了自己心意的别扭里,虽然不是少女的年纪了,但她到这个年纪才怀春嘛,还是有些害羞的咧。于是,醒了后便一直在装睡。
她原想在小傻子偷亲自己时反客为主,再故作大方地调侃人的,结果唇瓣一触碰到另一个温软的唇瓣时,她就紧张了起来,一时也忘记了方才的打算,等到回过神来时,怂巴巴的小傻子已经又缩到自己怀里去了。
没出息,不是说我的唇瓣好甜吗?怎么不多尝两口?
顾夕照有些幽怨,不过见赵三思又在自己怀里安分了下来,她也没有出声了,等到赵三思再次睡着了,这才轻轻地将人从怀里扒拉下来,看着在自己怀里闷得脸蛋红扑扑的小傻子,心里憋的气又悉数散了。
赵三思不像顾夕照那般将醒,睡着了就跟只小猪崽似的,被顾夕照捏了脸颊,眼都不动一下。
“没良心的小王八蛋……”顾夕照看着没被自己折腾醒的赵三思,轻声呢喃了一句,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床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才自行更了衣,将有些凌乱的头发对着铜镜微微整了整,就朝殿外走去。
“顾夫人。”看着她出来,一直等候在外的李忠贤率先迎了上来,注意到她关门的动作,十分识趣地压低了声音,“奴才伺候您洗漱?”
“不必了。”顾夕照抬手,看了一眼在远处候着的蔡隽,走出了几步远,才同李忠贤继续道:“皇上昨夜睡得晚,方才醒了会神,发了会呆又睡了过去,你晚些再去叫人。”
“奴才省得的。”李忠贤忙点头,“方才奴才同丞相都说了,今日的早朝也免了的。”
今日的早朝自然是要免的,不然昨夜皇上受了惊的消息难以让人信服。
“皇上这年纪,容易贪睡,但昨夜受了惊,睡多睡沉都不好,免得发了梦魇。等到辰时末,让张太医再来请脉,提醒皇上用膳用药。”顾夕照看了李忠贤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眼睛肿得这般厉害,顿了顿,又缓了语气,“公公伺候皇上有些时日了,当明白皇上是个仁慈之人,皇上对尔等的好,牢记在心,以后愈加用心伺候就是,切末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让皇上看了不喜,让旁人看了多想,惹出不必要的非议。”
在后宫伺候这些主子这么多年了,李忠贤自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娘娘教训的是。”
顾夕照:“若是自己处理不好,让张太医给想个法子。承乾宫这么大的动静,定是兜不住的,晚些时候,怕是太后和明韶公主等人会听闻消息过来,朝臣也会过来,承乾宫这些日子少不了公公的。”
李忠贤倒是没想到这一茬,顾夕照这么一提醒,才会意过来,“谢夫人关照,奴才这就去。”
该提点的都提点了,顾夕照点了点头,“那位美人该怎么对待,公公心中可有数?”
当了好些年的大总管了,李忠贤自是心中有数,但顾夕照有此一问,他却是没底了,“还望夫人指点。”
顾夕照睨了他一眼,“人要活着,体面地活着。不过,要盯仔细了,尤其注意主动与她靠近的人。”
李忠贤略一沉吟,明白过来,“奴才明白。”
顾夕照下巴点了点,“下去吧,我与丞相说几句话。”
说罢,顾夕照就径直朝蔡隽走了过去。
“顾夫人。”
“丞相。”顾夕照福身回了一礼,“昨夜事出突然,我甚是忧心,若是有逾矩或是失礼之处,还望丞相莫怪。”
“顾夫人客气了。”蔡隽摇了摇头,“皇上可还好?”
顾夕照半真半假道:“昨夜睡得不甚踏实,但没有发热,方才又迷迷瞪瞪睡着了。”
蔡隽状似松了口气,余光见李忠贤招呼着近处的宫人退下了,知晓顾夕照有话同自己说,便没有再开口,等着她说。
顾夕照跟着沉默了一下,“昨日之事,丞相准备如何?”
蔡隽犹豫了片刻:“臣……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顾夕照勾唇,微微露了个浅笑,“皇上受了惊吓,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过来,后宫……怕是要继续空置了……而你我都明白,后宫空置代表什么。”
蔡隽当然明白,他不明白的是顾夕照这番话的意思,“臣明白。不过,皇上……还小,不着急。”
顾夕照看着他,挑了挑眉,“丞相心中有数便好。”说罢,又福身,“接下来怕是要辛苦丞相了。”
“夫人客气了。”蔡隽也忙躬身回礼。
顾夕照莞尔,不再多说,朝候在远处的花容招呼了一声,“让蝉儿过来,我们要回宫了。”
“顾夫人。”见顾夕照要走,蔡隽又出声叫住了她,等顾夕照回头看向他时,到了嘴边的话,忽又压了下去,而是转而躬身道:“昨夜皇上受惊,多亏夫人及时赶到。”
顾夕照又转过头去,垂眸笑了一下,“皇上是丞相的君,也是我的君。”
蔡隽无言以对,目送着她带着蝉儿出去了,在原地站了许久,问了花容时间,与人交代了几句,然后也跟着出了承乾殿,往明乾宫去。
自打入了秋,早朝便不再在明乾门了,而是在明乾宫的正殿内。眼下离早朝开始的时辰差不多还有两盏茶的时间,来得早的朝臣便三五聚在殿外闲聊,来得晚还在小步往这边赶。
“丞相。”见到蔡隽过来了,朝臣忙过来行礼。
昨日宫中这么大动静,城门口的守卫都知晓小六子亲自去宫外把蔡隽请进了宫,今日入宫的朝臣自然是知晓的,不过眼下见到人了,这些朝臣倒也没急忙上来问东问西。
天家之事,即使知晓太多,也要装不知情。
蔡隽扫了他们一眼,把这些朝臣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随即就站在一旁,垂眸发愣。
到底还是这些朝臣忍不住,私下里对视一眼,那些负责出头的鸟儿便上前搭话了。
“丞相昨夜可是未睡好,微臣瞧着您这面色有些不大好。”
蔡隽故作充耳不闻,那出头的朝臣神色有些讪讪,又自我道:“想来也是,丞相乃辅佐大臣,定是为了朝政之事夙兴夜寐,自是我等不能比的。不过,还请丞相多注意身体。”
他话刚落,另一出头的鸟儿被人授了意,立马接口道:“微臣今儿从宫门口过来时,听说昨夜皇上与丞相有要事相商,丞相夜里又被请进了宫,怕是因国事商议晚了,这才没歇息好,脸色差了些。”
“原是如此。”
“可不是吗?皇上是个勤勉的明君,乃百姓之福……”
两人这那一唱一和,时不时有大臣跟着插两句,蔡隽始终没有搭腔,直到瞧着人到齐了,他也没率先进入殿中,而是转身看向文武百官,“皇上身体不适,今日早朝暂歇,各位大人请回吧。”
虽都心中有几分数,但大伙还是表现出一脸惊愕之色,尤其是林文殊,当即就一脸焦灼道:“皇上可还好?”
“林大人放心,皇上暂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些时日。”蔡隽看向他,很快视线又从一脸神色各异的朝臣身上扫过,“本相在此等候众位大臣到齐了才通知此事,是因另还有一事要告知诸位大臣。”
朝臣对视一眼,随即纷纷躬身道:“还请丞相明示。”
“方才众位大臣都在议论,本相是昨日进宫的,此事并不假。不过,不是因为皇上与本相商议国事,而是本相做了一件错事。”
说到此处,蔡隽停了下来。
当着蔡隽的面,朝臣也不敢议论,那些忠义之臣却个个将脸绷紧了。
蔡隽垂眸,在心底斟酌了一番措辞,这才继续道:“本相从前不知皇上百般不愿选秀纳妃,是因为有疾,于是,特地寻了美人送进宫……却不想因此害皇上犯了疾。”
这话一出,朝臣一片哗然。
蔡隽也不打断他们的小声议论,直到站在武官为首的人开口,“不知丞相说的皇上有疾,是何疾?”
说话的是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此人乃皇室宗亲,单名一个焕字,按照辈份,赵三思还要称一声叔叔。虽说是皇室宗亲,但与赵三思却是五服开外的亲属关系了。因为自一百年前惠嘉皇帝子嗣过多,造成了皇室子弟自相残杀多年的惨痛局面后,不知是天谴,还是其他原因,皇嗣子嗣就不丰,就算多几个皇子的,不是夭折就是同赵瑾一样,英年早逝,倒是出生的公主,不管有多少,都十分康健。
蔡隽看了他一眼,一脸为难,良久才一脸沉重道:“厌女疾。”
朝臣:“……厌女疾?”
“微臣等人才疏学浅,对此疾倒是闻所未闻。”在朝堂上一向甚少发言的吏部尚书一脸讶然,“还望丞相解释。”
朝堂上这些人,蔡隽最琢磨不透的便是这位吏部尚书李晏之,吏部乃六部之首,说李晏之是忠义之臣,但他与秦家林家也有所往来,对人送上门的贿赂之礼也不拒。但若说他奸佞之臣,在大事上,他从没出过乱子。
总之,是两边都不得罪的老狐狸,平日朝堂上更是甚少发言,上书的奏折也规规矩矩,在小皇帝的心里,这位吏部尚书的存在感还不如兵部尚书孙炎。
然而,他的官位摆在这里,他在朝堂上的发言对朝中以他为首的中立派而言,却是如同一个风向标。
眼下,李晏之对此事却是贸然开口,蔡隽却有些心底没底了,沉吟了片刻,才斟酌着道:“此前,本相对此疾也是闻所未闻。昨夜才听闻,准确来说……皇上这疾倒也不算是厌女疾,只是对和女子做那等事……才……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说得委婉,但这些朝臣自是听得明白,当即就有人反驳,“丞相可当真是说得轻巧,皇上乃天子,这等事关乎大昭未来,如何不是大事?”
“周大人所言甚是,微臣觉得这事乃大事……”
一人出头,十人复议,这些大臣立即乱成一锅粥,在这一派议论中,又有人阴阳怪气地出头,“方才丞相说这美人是丞相送进宫的,莫不是丞相送的这美人有问题吧?”
这话一起,朝臣骤然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林文殊才出声道:“丞相乃股肱之臣,怎会送人害了皇上?不过,丞相会不会急着让皇上选秀纳妃,而贸然送了美人,而被有心人利用了?”
这话表面看似为蔡隽说话,但暗藏玄机却是剑锋直指蔡隽。
蔡隽没有搭腔。
借题发挥是这些文臣都擅长之事,这等时刻,话越多,便输了。
然而,林文殊这话也不好辩驳,美人是蔡隽送的乃事实,蔡隽这边的人若是稍说话有差池,反而容易让人钻空子,反而暴露了关系,让人提防。
又是一番沉默,就在林文殊暗自得意,再欲压蔡隽一头时,孙炎大剌剌地开了口,“各位大人可就爱杞人忧天,皇上明年三月才满十五,约莫对那等事还没开窍了,实不相瞒,我母亲当年给我送通房丫头时,那贱婢骚得不行,光溜溜地对着我搔首弄姿,没把我吓地流鼻血。我看哪,皇上就是开窍晚了些,瞧你们一个个就着急的。”
吓得流鼻血……这世上能有几个像你一样的二缺?
众人闻言,都用十分微妙的眼神朝孙炎看了过去,直到此刻,蔡隽才终于明白了赵瑾把这个兵部尚书当个宝藏臣子看的心情。
关键时刻,确实很优秀。
林文殊暗地里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上,忍了忍,没忍住,“皇上是何人?孙大人如何能相提并论?”
他话一落,说了一句话就没再开口的李晏之又悠悠开了口,“臣倒觉得孙大人所言甚是在理。若是如此,往后这选秀之事,倒是要推迟再议了。不过,也无妨,皇上还小,慢慢来。”
赵焕也跟着道:“昔年皇上的母妃去得早,许是这事无人从旁教导,开窍晚了些,情理之中。”
李晏之和赵焕这话一出,不少心思蠢蠢欲动的大臣瞬间息了声。
这一局,蔡隽不发一言,完胜。
蔡隽私下吁了一口气,这才将昨日赵三思对她说得那番话再稍加润色地对着朝臣说了一遍,尤其突出了是因百官催的急,她不忍让朝臣失望,这才咬牙去临幸这美人,这才惹得犯了疾。
有了蔡隽这个嘴炮王的润色,像孙炎这等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来说,已经心生愧疚了,愧疚自己先前那么卖命地劝小皇帝纳妃。
至于其他朝臣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经此一事,短时间内,无人再会提选秀充盈后宫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今天去种玉米了。
二更还在生产中。
先将一更奉上。
二更明日再看,估计我要压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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