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原由七七说得不清不楚, 但她到底还是给了个准话,知晓荀邺无事,明苒心下稍安,沐浴后换了蕴秀蕴芷带来的白底素缎兰花裙,坐在门前绣杌上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竹姒打院子外头进来,一眼就见青瓦屋檐下半歪着头, 手执白巾神色清淡的人。
明明是秾艳得比火还热烈的颜色, 偏偏不是个张扬的个性, 不过倒也出奇地适合。
千乡绝色,是真赏心悦目。
竹姒心中感慨着,明苒也发现了她, 微微抬起头, 道:“竹大夫。”
竹姒昨日就知道这些人是宫里来的,口里却还是唤着夫人, 慢步走近,拱手做了个揖, 指着里面, “我再来探个脉。”
明苒心知荀邺身体没什么大碍, 但这些事情不好直说, 她点头请竹姒进去,又说道:“我先时给喂过一道回春露。”
竹姒颔首道好, 跨进门槛,她也跟在后面。
竹姒把脉之后仍是毫无头绪,她行医多年, 还是首次遇见如此棘手的情况。
她摇摇头走出侧间,提笔蘸墨往自己的行医笔录里多添了一笔。
明苒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垂目问道:“七七,这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宫里头一时半会儿还能行,但时间一长王公公那儿肯定抵不住,定然会牵出麻烦事儿一堆。
七七抠脑壳,“这个不可预测,估计最多二十四个时辰,不过下一秒就醒过来也说不准。”
明苒慢慢舒出一口气,握住床上人冰冷的手,半伏在床沿,下巴抵着小臂。
蕴芷端着热水进来放在盥洗架上,就见她床边的人美眸半睁着,看着枕间人出神。
“娘娘,您一晚也没怎么休息,奴婢与蕴秀守在这儿,您往东屋歇会儿吧。”
明苒移开视线,摇头道:“不用了,我平日睡得多,这两日却不怎么睡得着。”
蕴芷又劝了两句,见她坚持如此遂不再多言。
皇宫那头荀勉在官署干完了正事儿,又往紫宸殿晃了一圈儿,王公公仍打着官腔,把他堵了回来。
荀勉走下白玉阶,拧着眉。
看王贤海这样子,九叔此次莫不是真病得挺重?
少有人会不喜欢权力,他九叔膝下无子,但其他叔伯的儿子加起来能坐好几桌,这样至关重要的大事,他需得顾及周全,若不然唾手可得的东西叫别人夺了去,那可真就追悔莫及了。
他转步打算往太医署打探打探消息,若真有变故,也好早做准备。
在紫宸殿外头连着守了两天的绿章总算等到了他一人落单的时候。
按照李南月的吩咐,端起托盘迎面往紫宸殿去。
她缓步前行,隔了小段路便侧退一步,屈膝行礼,规矩得很,挑不出错来。
一个小宫女,荀勉根本不在意,更遑论他心里还惦记着事,他大步向前,从绿章身边走过,余光轻轻一掠,却是陡然顿住。
他蓦地立定,转过身来,看着绿章手里的托盘,瞳孔一缩,周身血液都翻涌了起来。
木托盘里放着白瓷汤盅,荀勉却没瞧它,而是紧紧地凝视着放在旁边的香袋,彩绦悬垂在边沿,缎面儿是大红的颜色,格外扎眼,上头绣着的双莲并蒂栩栩如生,最紧要的是那旁边用金线绣着的小小“月”字。
绿章试探出声道:“世子?世子是有什么吩咐?”
荀勉勉强回神,问道:“你是哪宫的宫人?现在这个时候又是往哪儿去?”
绿章乖乖回道:“奴婢是竹雨轩的,照吩咐与陛下送药膳与美人特制安神静气的香袋来。”
荀勉一滞,美人?
他打量了绿章两眼,这想起像是在哪儿见过,神思一转,便忆起差不多两月前李美人与孙小姐在御花园落水之事。
绿章又出声道:“奴婢往紫宸殿送完,还得回竹雨轩复命,这就先告退了。”
荀勉叫那荷包牵挠着心,大步堵在她前头,手一伸将她手里的托盘夺了个过来。
绿章愕然,“世子?”
荀勉却道:“本世子想起有事,也正要过去拜见皇叔,就顺道帮你带过去了,你回去复命便是。”
说完也不等绿章回声儿,立时便又往紫宸殿走去。
他一背过身,绿章表情便一收,暗道美人真是料事如神。
荀勉回过头,见绿章走远了,他方才在白玉阶下回头驻足,截下托盘里的香袋收进袖笼里,把汤盅递给一个小太监,嘱说了两句,才又下阶往太医署去。
路上他取出袖子里的香袋,细细查看,当下心思纷杂。
和梦中月儿曾给他做过的香袋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绣纹,一样的穗子,一样的月字。
竹雨轩的李美人缘何会……
荀勉一颗心砰砰地作响,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回去竹雨轩复命的绿章将所遇情形细细与榻上之人说了个清楚,李南月一手撑着头,一手摇着扇,侧歪着身子,懒散得紧,娇丽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魅色。
本来应该亲自去的,但她离解禁还有几天,一时出不得竹雨轩,只能叫绿章送过去了。
最近她一三五七九入祝诩的梦,二四六八十入荀勉的梦,祝诩那儿暂时还没什么进展,但荀勉这儿也是时候慢慢收网了。
她搁下扇子,支起身,手慢慢转了转腕儿上的玉镯,今天晚上就不去祝诩那儿,入荀勉的梦好了。
她舔了舔唇角,志得意满。
尚书府的明辞坐在绣架前静心刺绣,连饭食都是草草了事,愚蠢的女人才把一切堵在男人身上,她以前是糊涂了。
爱情保不了一辈子,愧疚保不了一辈子,只有权势富贵才是最实在的。
女人啊,要学会爱自己,对自己更好才是。
叫两方都在心里念了一番的景世子在太医院没问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揣着香袋晃着神回了王府。
景王抱着顺宁郡主思忆李太后,哪怕从两个月前宫里放出来的宫人那里知道了不少李太后的风流韵事,他也是一颗心系在那死去的人身上,对他九弟也暗生怨怼。
荀勉可不知道景王和李太后往日的道道,他父王一向把顺宁当心肝肉疼,见着亭子里的人也没放在心上。
而看见这一幕的云太妃是恨得牙根儿痒痒,若不是条件不允许,真想偷偷把这蠢货塞进地里,叫他去和那贱妇做一对鬼鸳鸯!
哦,也不对,那贱妇说不定还不乐意跟这蠢货做鬼鸳鸯呢,人家身边的野鸳鸯多了去。
云太妃心里苦啊,想起府里闭门不出的景王妃,她想去找个人说说话,走了两步又停下了,深深叹气。
晚间云太妃特意叫荀勉近前,拉着这孙儿的手,红着眼道:“祖母的乖孙啊,你父王是指望不上了,他不添事儿我也就谢天谢地了,你比你父王那蠢东西出息,祖母也最是放心你,这以后啊,就全靠你撑起门楣了。”
她又道:“皇宫里那泼天的富贵,能得了自然是好的,不能得了咱们就安静的过日子。”
荀勉听得她的声声叮嘱自然道好。
云太妃又道:“你万万记得,好男儿志在四方,万万不能魑魅魍魉迷了心神。”成了你老子的蠢样!
后面那句云太妃没说出口,饶是如此听着那魑魅魍魉四字,荀勉神情也微有不自在,他拱手应喏,退出房门去。
云太妃看着他的背影,眉间郁愁不解。
孙嬷嬷安慰道:“世子心里有数的,您放心吧。”
“也是,我这孙儿与他老子是不一样的。”
云太妃眉间一松。
而荀勉回到自己的院子,洗漱一番,思来想去还是拽着香袋早早上了床。
……
城郊小庄里蕴秀蕴芷候守两边,明苒来了点儿瞌睡,搁下手里的医书,趴在床沿边儿上,散下的长发如锦绢般披在身后,轻阖上眼,半梦半醒的。
床上躺着的人身上的寒气渐渐散去,微弱的脉搏开始沉稳有力,眼睫微颤了几下,他慢慢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茜色的帐顶。
涣散的目光慢慢聚拢,脑子里一片明晰。
他轻皱了皱眉,抬手挡了挡烛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蕴秀蕴芷听见动静惊得就要上前,荀邺左右环顾,摆了摆手。
蕴秀见他看着伏在床边的人,尽量抑制住欢喜,压低声音道:“陛下,奴婢这就去叫竹大夫与钱太医来。”
他一点头,蕴秀就脚步飞快地出了门去,蕴芷端了杯温清水来,荀邺举着杯子尽数喝了。
他精神不错,比起往日更是神清目明,身上也没什么不对劲儿。
无视蕴芷的一脸焦急,掀开被子,穿鞋落地,抱起睡着的人放上床上去。
他转去侧间,打开窗,看着外头暗漆漆的一片,吩咐道:“去打水来,朕要沐浴。”
他现下身上热得慌,不过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极是不舒服。
蕴秀忙道喏,饶是担心他的身体,却也不敢置喙。
荀邺站在窗前,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奇怪。
………
明苒睡得迷糊,她本来就是个多觉的,从昨日到今天都没怎么睡,一入眠便不大容易清醒过来。
她有些口渴,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在床上,而另一个本该躺在这儿的人却不见影子,就连蕴秀蕴芷都不在屋里。
怔了一下,怎么回事?她是还没睡醒吗?
荀邺沐浴后,钱太医与竹姒与他诊了脉,两人皆道无事,后又询问了照青他昏迷期间宫里的情况,吩咐了两句才踏进屋里来。
掀开珠帘,就看见明苒半搂着薄被坐在床上。
“这么快就醒了?是渴了要饮水?”他声音轻缓,握着瓷壶提梁倒了半杯,伸手递给她。
明苒捧着杯子喝得一滴不剩,转放在床头小桌上,眨了眨眼睛,“陛下?”
她不过睡了一会儿,醒来了?
明苒还有些反应不得,荀邺褪去外罩的披风,掀开被子坐下。
修长的手指曲起,敲了敲他的头,叹道:“这莫不是睡傻了?”
明苒当然没睡傻,只是刚刚醒过来,脑子里还不大清明,他轻轻一敲,倒是让她睡意朦胧的眼睛徐徐清明了。
她拉住他的手,问道:“没事儿了吧?”
荀邺含笑道:“已经瞧过了,没事。”
明苒一笑,定定地看着他,近过身去,双手环着他的腰身,靠进怀里。
冷冽的清香钻入鼻息,她又清醒了几分。
坐直身,仰头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又吻了吻他的唇角。
她突然又难得的主动叫荀邺一顿,环着人,一垂眸便望进了那双清澈动人的桃花眼里。
温软的双唇轻轻印在他的唇上,他神情微滞,手指穿过如墨的长发,扣着头抵住了她准备离开的动作。
她愣着,转瞬灼热的呼吸便占据了所有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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