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季简面对着眼前的境况, 是真·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他赶忙四处奔走,非要把礼亲王被送到胜山书院一事调查个来龙去脉出来。
礼亲王府的奴仆们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什么太子殿下带着亲王回来,打包收好行李后便直接离开,身边人也只带了一个小厮, 最亲近的奶娘则被留在了礼亲王府镇场子, 按奶娘的说法, 裴庭安走之前, 只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什么太子从宫中抽了嬷嬷陪他,胜山书院声名在外, 等他学成, 就会归来云云。
丁季简那时听了这些话, 心里登时就是一激灵,他抽丝剥茧地从这三言两句中找到了关键词,嬷嬷,相当于监视看管的人;胜山书院, 是出了名的管理严格,不怎么让学生收家信;学成归来,少说也要四五年,到了能应试的年纪才算学成。
这不就是……等同于把裴庭安圈了五年,还要人严加看管吗?
难道是他们的计划泄露?或是礼亲王觐见时露出踪迹?可为何又没听说过京都中清算的消息?如果陛下开始处置牵连其中的人,那就在他进京的这点工夫, 也应当有所耳闻,礼亲王府的下人们也不该如此镇定自若。
总之,甭管有再多猜测,也得先调查再说,丁季简也不耽搁,即刻就出发,所幸他的身份不算太过张扬,认识的人也多,递上拜帖也不至于引人注意,没多久,丁季简便从众人的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听完了这些,他的脸当即就黑了。
原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场精心谋算,反倒把自家亲王给送到了书院。
丁季简是气不打一处来,烦得厉害,他现在只觉得有愧于礼亲王,他哪里能想得到,一向对亲王采取放养、不闻不问,全当摆设处置的裴家父子,忽然用礼亲王做起了仁政代表,一副对礼亲王的恶行心有愧疚,要好好培养于他的模样。
呸!
丁季简和最后约见的这位定在了京都中最大的酒楼见面,他一脑门官司,也顾不得和小二客气,径直往楼上去的时候,旁边大嗓门议政的话语,都传入他的耳中。
“太子殿下现在颇有春秋仁义之风,是我朝大幸啊!”大夏朝对民间议政管控不严,这也是从原身开始的,当年他上位之路,带着浓浓血气,上位初期,不少读书人认为他定会采取铁血政策,为了反其道而行,提高自己在读书人那的地位,原身便毅然对这些言论放空了管理,只要不是光明正大说当今坏话,基本都不在违律之内,大夏朝议政之风胜起许久,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老儒生,“都说三岁见老,礼亲王一副纨绔模样,若是在寻常人家,谁又会搭理这样不知趣的亲戚孩子?也就是太子殿下,心怀天下,对礼亲王同样视之如子,这才苦心教养,送到胜山书院。”
“是啊。”一起饮酒的,都是志同道合之士,观点也相近,“起先,我们还忧心忡忡,看陛下和太子似有争端,不过现在也总算能放下心来,太子现在管理政事,悉心听取意见,不耻下问……”总之,这人对裴祐之夸出了个花来。
“只是这礼亲王,小小年纪就不求上进。”说话这人口气带着点轻视,“若是我家子弟,必是家法处置,如若不是太子、圣上圣明,再过十年,恐怕为祸百姓。”
……
众人的话语,如同钉子落在了丁季简的耳朵里,他早就知道,他们的这一招,会给礼亲王带来不好的名声,可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步,当年的前礼亲王说过一句话,名声,那是当皇帝的人要先去担心的,他敢想叛乱这一招,就不打算争什么名声,毕竟在读书人看来,甭管他如何美化找借口,这皇位都是来源不正。
可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当了皇帝后,那些读书人再清高,也不过是臣民罢了。
前礼亲王那时道:“不做皇帝,纵然遗臭万年也无甚区别;做了皇帝,就是已经遗臭万年,也能扭转。”当朝这位圣上,当初夺嫡不也留下了不少不仁之声,再过个几代,又有多少人会提?
丁季简很认同这个观点,说得粗俗些,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礼亲王名声越是糟糕,太子和圣上越会觉得他不堪大用,毫无威胁,久而久之,又如何会去注意这么个无用的败家子呢?先把礼亲王的锋芒遮住,等到一朝锋芒皆出,到时自有无数的举措可以使用。
可现在,他们是名声也坏了,礼亲王也没了。
想到接下来和礼亲王通信的困难,丁季简一个头两个大,他要是有这种本事,何苦这么拐弯抹角、曲线救国?胜山书院的山长是出了名的轴,多少权贵亲属,知道自家孩子被送去后,心疼得各种托人,都折戟沉沙!他又怎么能获得这个豁免?
不过虽然礼亲王现在不在,可丁季简手中,握着的是大部分和亲王息息相关的下线,他这个当老师的,一定要小心谨慎,替亲王铺平之后的道路。
他就不信了,这位太子,就没有破绽,当年丰标不凡如裴闹春,不也被其他皇子找了不少漏洞,挨个攻击吗?
总算走到了包厢,丁季简正了神色,直接推开门进去,里头的圆桌边,已经坐满了人,他们等的,便是今天会议的主持人。
“今日特地找大家过来,是有要事要进行商谈……”他不过一年就得去上任,到时鞭长莫及,也恐太子和圣上关系稳固,唯有现在,就开始努力。
包厢中众人的脸色先是凝重,又是豁然,对视着点头,似乎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共识,桌上的菜从热气腾腾到已经发凉,无人动筷。
有时吃饭,未必是为了吃饭,只是为了找个机会,好好地谈上一谈。
……
东宫已经久未喧哗,毕竟这段时间来,太子更多的时间,都是待在玉鼎宫内。
“这些到底是什么情况?”裴祐之眉头紧锁,他对待周边伴读,东宫臣子,均是客气又有风度,这大概是他头一回生气,手腕用力往下一砸,不少有墨迹痕迹的纸张在桌上都震了又震。
“殿下,究竟发生何事……”诸石建有些疑惑,他深知太子不是会随意发脾气的人,担忧出了大事,苦笑道,“我们几个,殿下也知道,现在灵通的消息,都是民间那的,其他朝政事务。”他摊手,他们的级别,还够不到。
何海重重点头,关怀问道:“殿下,究竟发生何事?臣等必将为殿下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这些忧难,究竟从何而来,你们可以自己看看。”裴祐之唤来诸石建,叫他将手头的这些纸张依序传了下去,好叫他们好好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别再说什么都不清楚。
诸石建众人已经开始传阅,纸张上的字迹,他们都是认得的,是太子所书,可上头的内容,就有些叫他们惊讶了,错愕的目光交织在彼此之间,如若能用语言形容,大概是一堆又一堆的问号。
“殿下是知道臣的,臣一向唯殿下马首是鞍,这样会损害殿下名声的事情,臣绝不敢做,这其中,定当是有误会。”已经有伴读开始请罪,众人看了纸张上写的内容后,也知道自己难逃其咎,羞愧难当。
“殿下,臣想问您一句。”诸石建在这其中算是牵涉最小的,倒还不用如大家般,“这纸张上的内容,是从何而来,圣上,又知不知道呢?”他也同样被这一套打得有几分措手不及,
刚刚裴祐之所传下来的纸张上,写的全都是他周边这些伴读、亲近他的大臣、甚至是奶娘家发生的事情,上到伴读家门庭若市,疑似收受贿赂敛财,卖官;下到奶娘家人,和内务府勾结等等。
总之,可谓是一地鸡毛,全都是裴祐之身旁的破烂事。
裴祐之自是明白诸石建问这话的意思,从何而来,问的是这事打算摊开讲没,有没有补救空间,若是御史准备弹劾,那估计都得按律法严格的审上一审,若是殿下私下知道的,那还有挽救余地,起码能尽量不让这些和太子扯上关系;而圣上知不知道,又分为几种情况,若是知道了,已经叱责,那就坏了印象;若是圣上提点殿下先去解决,又是另一种情况;当然,不知道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有些,应当会在明后几天的朝会上,奏上或者直接弹劾;有些,是在递给父皇的请安折子里摘出的,未必会直接闹出。”裴祐之伸出手揉了揉额头,有几分头疼,他这一心钻研政事,在父皇的教导下,不断吸取养分,学着怎么当一个君主,可哪知道,在他没关注的地方,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他距离做一个明君,还有一条太长的道路需要慢慢走,父皇所要忧心的,比他多得多,可却几乎没出过疏漏,他要管的不过就是这么点政事,和几个亲近的臣子,却错漏百出。
“这件事,父皇那已经明了了,他让我先和你们谈谈,好好解决。”裴祐之又道。
今天结束晨会后,他一如既往和父皇一边谈着政事,一边批阅奏折,御史台中丞递了牌子觐见,起先裴祐之还以为这些事和他没太大关系,只是退到旁位,打算旁听,可随着对方开口,他才知道,接下来要烧起来的这把火,和他有关。
众所周知,御史们不但有检查百官的职责,还有劝谏圣上的责任,小到后宫花费奢靡,陛下多养了几只奇兽;大到陛下内库亏空、或是任人唯亲引发大乱等等,都属于他们的监察范围,总之,他们就像是一把尺子、一面明镜,要让圣上只往好的地方发展,一言一行,不让人挑剔。
而现在,随着太子即将上位的趋势明显,他便也成了众御史挑剔、找错的中心点,在早年,有原身自己亲手压着,太子和周边的人,过得那叫一个谨小慎微,跳都跳不起来,只顾着好好表现,替太子争光,也没什么可挑错的。可今年则大不一样了,太子天天跟随着圣上处理政事,眼看着继位也是迟早的事情,大家总不能等殿下登基了再开始讨好人吧?于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出现了。
一个占嫡占长的皇帝独子,未来的天子,周边能有多少人呢?数不胜数。
不说伴读、周边伺候的仆从里,乳娘的地位最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历朝历代都多有发生;而太子成年已久,现在有太子妃一位、侧妃两位,尚未有名分,算得上侍妾的也有两位,太子并不荒淫,周边跟着的人都是圣上钦点的,一时半会,也不见再纳妃子的可能,也就是说如若太子登基,这些人最差的也是未来的嫔妃之流,那么她们的娘家人,便也成了未来的皇亲国戚。还有故皇后的兄长,现在的国舅爷一家……这么数下来,已经有不少。
众人首先讨好的,自是太子后院女人的娘家,毕竟枕边风这东西,用好了什么都能办,再者就是乳娘那,其他伴读那,起先还没人关注,毕竟做了太子十来年伴读,还没混出个名堂,实在废物,可又眼看太子三不五时传召,为了赌上一赌,便也讨好起来。
其实按说,这一切不该做的那么明目张胆的,否则若是在其他朝代,肯定会被政敌攻讦,可在此刻,就完全不一样了,太子又不怕有其他兄弟争抢皇位,早讨好,早留下印象;晚讨好,混不上位置,总之,一场轰轰烈烈的太子讨好行动,就这么在裴祐之不知情的情况下,彻底展开了。
都说财帛动人心,权力也一样动人心。
一个家族,上上下下少说也有十几、几十口人,谁能保证个个心里清明,不受影响?虽其中有几个看得清事的,还想拉一拉缰绳,可更多的是已经开始膨胀的。
他们听着讨好,收着钱财,甚至还打算干“拉皮条”的活,替太子拉来什么所谓的贤臣能人,却不知,早成了别人用来攻击太子的工具。
裴祐之当时一等御史中丞离开,都想要立刻跪下像父皇请罪了,可父皇却没有生气。
裴闹春那时只是眼含深意的看着儿子:“祐之,你现在是不是又更能明白,为什么父皇一直压着你了?”
“你是我的独子,未来大夏朝的皇帝,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围着你,讨好你吗?不说别的,就说父皇我,身边不也是如此?讨好一个人,都是有企图的,他们讨好一个皇帝、或者是未来的皇帝,想要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从龙之功,是多大的功劳?为什么当年父皇夺嫡的时候,有这么多人,明知道可能有杀身威胁,还要来下注呢?因为这是一场豪赌,输了可能性命都没,可赢了,就是整个家族飞黄腾达,此后青云直上。”
“可人是会变的,曾经的贤臣,可能成了奸臣;你以为的清廉好官,最后在财帛面前花了眼睛,贪污甚多……宠臣、佞臣,自古皆有,得了宠的朝臣,又有几个,能够明哲保身,不卷入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的漩涡呢?”
裴祐之哑口无言,如果在之前,他会信誓旦旦的和父亲说,诸石建等人不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之前纵然他被父皇各种打压,他们也未曾退缩过一次;可现在,他不敢保证了。
“如若有一天,你的皇后、你最信赖的大臣、你最相信的子女,全都对你说一模一样的话,你又要如何?就认定了他们说的话都是对的吗?”裴闹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当你太过信赖一部分人,你可能就会成为一个聋哑皇帝,只有永远带着这点不信任,永远不要给一部分人过了度的宠爱,你才能控制好这个朝政。”
裴闹春说得认真,裴祐之这样的人,有一个特征,就是对自己真正信任的人,无条件、无底线的信任,毕竟他身边能够信任的人,都是和他一起吃过苦的,可当他作为一个皇帝的时候,这种信任是绝对不可取的。
他只怕,未来儿子亲手养出一个大贪官,自己还一无所知。
不过……
裴闹春心中也对最近发生的一切有所猜测,这些,十有八九,怕是和礼亲王周边的人脱不了关系吧?在原身的记忆里,清楚地记得,在这之后几年里,裴祐之和他身边的人,几乎是以惊人的频率,在他面前疯狂刷着存在感。
在那段时间里,原身桌上的奏折,一叠跟着一叠,无不剑指蠢蠢欲动的裴祐之,他试图争权,推着自己的伴读上位,那就被慷慨激昂的一顿骂,指责说太子过度干预吏部运作,任人唯亲;他自暴自弃,在东宫里喝两杯小酒,最多两天,又会被御史弹劾,朝臣们痛心疾首,认为太子自甘堕落,自是要施以狂风暴雨般的批评……
可以说,几乎每一天,原身只要一睁开眼,人到朝会,必将要听到裴祐之的不好,好不容易应付完毕,回到玉鼎宫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又全是批评。
朝臣们在这方面的想法并不复杂,他们认为,太子还未登基,就已经放浪形骸,必要好好管控,他们也是行使职责罢了。
可他们哪知道,这些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累积在原身的心中,最后导致的结果是原身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并开始为未来做着新的规划,到了最后,更是直接抛弃了这个已经养废的大号,直接来了小号。
这辈子,裴闹春没和儿子箭弩拔张,很快和好,一心培养,可如上辈子一般的弹劾,还是引起了。
裴闹春倒不是觉得弹劾不正常,或是认为那些御史之流是礼亲王的人,只是这时间点,还有事情的进展速度,实在快得惊人了吧?不说别的,就说发生在裴祐之身上这些,有的事情,甚至还没完全落到实地,就被告了上来,如果御史台的御史有这种敏锐本事,早就可以转行做什么暗卫了,京都消息,尽在手中。
不过这一回,礼亲王周边的人,恐怕是算错了,裴闹春可不会因此就生儿子的气,除非裴祐之真的搞出什么与民争利,鱼肉百姓之类的大是大非之错,否则什么都可以慢慢改正。
这次的事情,也没什么区别,他们做的这些,反倒是帮着裴闹春提前察觉了裴祐之身边的隐患。
“父皇,儿臣……”裴祐之看着父皇包容的眼神,心中也慢慢坚定,“儿臣定能好好处理此事。”
“父皇自是相信你的,你也要相信父皇,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你处理不了的,那就让我来陪你好好解决。”
“好。”裴祐之郑重点头,然后拿着摘录好的罪证,到东宫传唤起了众人。
诸石建左右看了眼,众人还未想好如何发言,毕竟有的人家中牵涉实在有些多,像是那位吴姓伴读,他那位弟弟,听说还收了人家送上的扬州瘦马,挂出太子的名号,替人摆平了一个关系;其中牵涉最浅的,大概也就是何海,毕竟他们家早就是皇亲国戚,真要拿好处也拿的差不多了,这回牵扯到的,是他叔叔的一个宠妾家人,不算难解决。
“殿下,请您放心,臣等定当将事情解决。”诸石建已经想好,那张纸张上记载的他的事情也不算严重,只说他的父亲应了几场酒席,花费奢靡,列宴的有不少都是今年要参加科举的人士,不过既然陛下知道,父亲今年估计也不会参与科考出卷,主考,事情便也消弭于无形,“事实上这一切也是因为臣等不够仔细,不知现下朝中情况今非昔比,倒也一时疏忽,没有叮嘱家人,反倒拖累了殿下。”
“臣打算劝说父亲先上一封请罪折子……至于当日列席名单,臣也会劝说父亲仔细写下,交予殿下定夺。”诸石建率先发言,众人便也纷纷跟随。
总之就是来得及上请罪折的就先上请罪折,不行的也会好好交代,要自己顶罪;那先已经挂着太子的名号出去为非作歹的,若是不是伴读的嫡亲兄弟、父母的,那就只能大义面亲,让裴祐之顶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之后裴祐之估计也得写一封请罪折,朝会时寻个机会念出,刷一波好感度,立一个知罪就改的形象。
“不过殿下,太子妃、几位侧妃那,要如何是好?”何海拍着胸膛,“您请放心,我家那等我同父亲说上一嘴,他定会好好解决。”
“这些就交由我来。”裴祐之对这个没有什么处理经验,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打算先分别同那几家说上几句重话,而后好好地敲打后院一圈,后宫不得干政,这都还没成后宫了,手就开始长了。
如若有人不知悔改的,他也无所谓少上这么一个侧妃。
这么盘算着,裴祐之忽而觉得有些感慨,说白了,他作为一个太子,周边又有哪个人,和他们的身份没有牵连呢?就像这些伴读,纵然忠心耿耿,如若他不是太子,又会在一开始成为他的伴读吗?就连平日里同床共枕的妻子、侧妃等人,当初入东宫也有家境的考量,她们不单是自己的妻子或是妾室,牵扯同样甚广。
周边的人,未必对他不是真心,可这真心里,也或多或少,掺杂着点权力、地位复杂的成分。
怪不得都说高处不胜寒,他身边真正能不掺杂太多,真心待他的,估计只有父皇了吧?
就连未来他的儿子们……裴祐之用脚想也知道,未来他的儿子们,对他的好,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也会多上几分讨好帝王,争夺皇位的含义吗?
父皇,当初我不能理解你,甚至怨恨于你的时候,你是否也很孤单?
一定非常孤独吧?
裴祐之只要想到这,便心有所感,他握紧拳头,告诉自己,此后无论经年,他也要与父皇真心相待,父皇便是他这一生中,不多的,可以毫无顾忌说上两句话的人了,他从前每和父皇说上一句话,都要在心里斟酌几遍,生怕其中蕴含着什么不好的含义,不过近来,他便也不再斟酌,有一说一,哪怕是显得无知的困惑、幼稚的见解,父皇也会毫不介意地认真解说。
有时候裴祐之都会想,也许曾经推开他和父皇的,不是父皇,而是他自己。
幸好,父皇给了他台阶,他也幡然醒悟。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裴祐之应付完了伴读们,便转身到后院去了,他得要和自己的后院好好把话说清楚,即便是真想要因着和他的关系获得好处,也不能违背律例、为祸百姓;再然后,他还得回到玉鼎宫去。
现在的裴祐之,格外珍惜和父皇共处的时间,他再也未曾想过,父皇是否不愿他早日继承皇位,而是甘于在父皇的保护下学习,让自己更像父皇一些。
玉鼎宫内点着檀香,是下头进上的特等品,檀香清幽,让人昏昏欲睡。
“李德忠,《才子志事》的第二籍拿上来给我。”裴闹春的桌前,是一盘葡萄,他正边翻着书页,边吃着水果,好不惬意。
“来了,陛下。”从动作,丝毫看不出来李德忠也已经是奔五之人,他迅速地拿出平整的书籍,放在了裴闹春的桌上,顺道将第一籍收走,而后退到一边,只等陛下召唤。
像是这种时候,是最适合神游天外的,李德忠这样的老江湖,更是能做到眼听八方的同时,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
说来有些冒犯,可最近李德忠一直觉得,自家陛下,是不是有点迷上了偷懒?他就像被分裂开一样,有时被陛下的说法说服,有时又在冷静下来时觉得不对。
批阅奏折的事情,早就成了太子殿下的活计,平日陛下虽然会在旁点评,可更多的心力早就都放在了看各种各样的杂书上头,起先陛下看的,还是藏书阁里,大儒或是名士写的什么游记、品茶经之类的闲书,可藏书阁内这样的书毕竟不多,很快陛下便看完了。
而后,裴闹春便招来了李德忠,直接在儿子面前,特别理直气壮地说:“李德忠,你到民间书房去,不论内容、作者,总之不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杂书,每个品类买上一本过来。”
李德忠当时是迷茫的,还以为陛下不太了解民情,试图解释:“陛下,民间杂书众多,臣只怕污了您的眼睛。”他不太好直说,他们这样的太监,也大多是宫外来的,进宫后识了些字,平时也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像是李德忠这样,又不太爱寻对食,勾心斗角的,更是无所事事,后头变也会从宫外买些杂书回来。
那杂书的内容是千奇百怪,什么男欢女爱,甚至还有高价隐秘卖的房中术,总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卖的。
“无事,你直接买就是了。”裴闹春理直气壮地向儿子解释,“我阅遍群书,现在这些圣贤书,基本都镌刻于心,无需再看,反倒是民间风情,我不甚了解。”
裴祐之非常赞同,还主动提出要叫伴读帮父皇买书。
“这倒不用,毕竟看这些书籍,不算是光明正大之事,若是大臣们知道,恐怕多有微词,交由李德忠就行,他是可信之人,不会欺瞒。”
顶着陛下的信任,李德忠哪还能拒绝,他只能点头,默默地迎着代购小太监震惊的眼神,要了一样一本,替陛下背起了大锅,非但如此,这些书买来之后,他还得进行二次包装,糊上各式圣贤书的封皮,省得其他大臣入内时意外看到。
之后,陛下便开始每天翻阅起此类书籍,期间太子殿下还问过一回:“父皇,儿臣好奇,您看书有何心得?”
裴闹春自是理直气壮,他随意摊开一页,给儿子做着解释:“你看,像是这本《才子志事》,其中说的的吕秀才的故事,你就可见,多少秀才以才名,免去官田税收……”他讲起来滔滔不绝,看着裴祐之仔细,恨不得立刻做笔记的样子,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基操,勿6。
不过身为一个好父亲如他,还是不会让儿子玩物丧志的:“不过你现在这个年纪,对圣贤书理解尚还肤浅,需要时间历练,此类书籍,你看不出其中深意,反倒是容易移了情志,受了影响,等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再看也不迟。”
“儿臣明白。”裴祐之自是立刻点头,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去看这些闲书,单单是消化每日的政事,父皇传授的治国心得,就能花掉他一天的时间了,再加上父皇还和他强调要重视子女教育,他每天晚上到了东宫,还得和儿女们说上两句话,更是忙得脚不着地,而后——嗯,更加倍的佩服样样精通,事情井井有条还从不说累的父皇了。
总之,那时站在旁边的李德忠,也同样被裴闹春说服了,他只觉得是自己文化水平不够,不像陛下这么文采惊人,善于分析,竟是看不出这些闲书中所夹杂着的道理、还有民间大小事情,只能看着里头的情节,笑上两句,实在肤浅。
可是,这又说到奇怪的地方了,每回只要太子殿下不在,陛下看书时便会有各种表情变换,甚至会看着看着,哈哈笑出了声,怎么看,都和李德忠自己看书的样子别无二致,根本看不出在分析的样子。
还有就是,李德忠平日经常跟在裴闹春身后伺候,陛下的书桌涉及甚多,通常是他亲自收拾的,他前天帮着收拾,意外看到了桌上的一张纸,上头的字迹是陛下的,他随意看了一眼,便忙合上眼,不敢多看,可那惊鸿一瞥看到的东西,在心里也留下了印象。
前头是一个假山流水的图画,后头写着的是什么钓鱼、还跟着鱼类(草鱼、黑鱼等),之后则是十来道鱼做的菜;在之后还写着避暑、温泉。
总之,怎么看都不是写的什么正经事情,自那天起,李德忠就开始将此前的种种事情组装,他觉得自己有个疯狂的想法,他感觉,陛下是想逃避工作,外出游玩!
不过这一定是他想太多了,陛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一定不会吧?
今儿的葡萄不酸不甜,味道正好,美味的水果,吃得裴闹春心情都跟着转好,他往外头看,裴祐之处理事情应该不要多久,他这还剩着半天份的奏折给儿子呢!
为什么他自己不批?不要问,问就是锻炼儿子,你懂什么!
……
“庭安,山长找你。”
裴庭安刚写完三十张大字,手揉着有几分酸疼的臂膀,好不容易能休息,他刚缓了一下,就有人在外头喊。
“好,这就来。”他收了收桌上的东西,正了正衣冠,便昂首挺胸地出去,在胜山书院的这几年,他可谓真的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了,裴庭安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现在就算出去参加科考,也一定能取得好名次。
怪不得那么多权贵人家,家中若是子弟叛逆,就会将孩子送到这个地方来,来这寒窗苦读几年,出去十有八九都能成才,还能体会父母辛苦,感念父母恩情。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身上发生的,起码在裴庭安身上,他可以非常坚定地说,他想出去,他想走!
是,胜山书院是好,教书育人,可他需要的是考秀才吗?他需要的是当大儒吗?他的梦想,是做皇帝!在这里,他就连和老师的书信都得偷偷摸摸,还是花钱买了别人的收信名额才能保持密切联系的,逢年过节,他想借机回去,却哪料山长收到了来自太子的关怀信件,太子说,裴庭安需要照料,回到京都也是玩乐,不如就好好地待在书院为老师帮忙就可。
然后,他就这么留下来了,全年无休,至今就没有回去过。
如果裴庭安知道,太子的这份殷殷关切,还被作为大儒的山长写了折子回去表扬,又让几个弟子帮着夸奖太子的话,他一定会立刻吐血,不过他并不知道。
所幸,这一年又是一年,五年的功夫,一眨眼也就过了,裴庭安只要再取得三次月考前十,就能从书院顺利毕业了!希望就在眼前,等到他离开了,就能和老师继续好好谋划了,只是老师丁季简去年被从江南外调到边疆小城做长官,那时开始,收到的信息便很是迟滞,就连发来的信件也少了不少。
不过不打紧他出去了可以慢慢运作,到时候找个吏部官员活动,将老师调回京都就好。
很快,裴庭安便到了山长房间门口,这儿门总是大开的,他走进去恭敬的行礼,对了说到这个,还有一桩惨剧,起先,刚进书院的他,是想要继续扮演纨绔的,可很快他便明白,如若自己不尽快改变,估计在书院里再呆十年他都不能出去,不得已改了纨绔作风,认真进学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充分证明了太子举措的正确,于是在一番沟通后,他原本三年的就学生涯,被直接延长到了五年,那时无力回天的他,只能沉默地接受,回到房间里砸砸被子,还得自己捡起来收好。
“庭安,你坐。”山长一向挺客气,不过管理起人来也很严格。
裴庭安恭敬地坐在对面,等着山长交代,对方从来没把他的亲王身份当一回事,还因为太子的交代,对他更加严厉。
“是这样的,你还有三次月考,可以回京都是吧?”
“是的。”裴庭安心里一动,有点紧张,难不成狗太子又说了什么?他得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他就知道,对方阴险、狡诈……
“太子给我来了信件,希望你提前结束课程,尽早返回京都,这样,你今日收拾一下,和同学老师告别,这两天就可以离开了。”山长只是通知消息的,也挺随意,对他而言,礼亲王和其他学生没什么区别。
狗太子转性了?
裴庭安刚想开心,却又觉得不对,下意识地追问了一下:“京都那,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忽然如此着急。”这一定是阴谋!莫非太子要叫他回京都,来一场鸿门宴?
山长忽然笑了,满面红光,一看就很是喜悦:“当今圣上已经祭天,告知天地,即将在下月十五举行禅让大典,届时太子等级,你这样的皇亲国戚,都是要回城观礼的!”
哦,原来是这样。
不对,什么情况?他还没来得及回京都运作,狗太子就要做狗皇帝了?
裴庭安回头看着山长,面容僵硬,扯出了一个标准假笑。
作者有话要说: 裴庭安:狗太子要登基了?狗太子是不是想要和我示威?
裴祐之:仁政,仁政,礼亲王出席,最能展示我的仁政。
——裴庭安版,我好不容易出山,你告诉我,太子要登基了?
——远在边疆丁季简:边疆太苦了,太苦了,我睡醒就给亲王写信。
=v=就是这样
明天家里小盆友出成绩,我继续去紧张了,今天紧张一天了,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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