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领着华佗去见了司马懿,没想到却被张春华堵在门前,直言道司马懿不久前才睡下,看诊之事可等到第二日。华佗见状并不坚持,郭嘉也只好作罢,将华佗安置好后,又很快回来帮着司马黎收拾行装。
翌日,在司马黎的催促下,两人一早就踏上了归程。至于司马懿的病,也只能等华佗将结论寄至许都再说了。
许都城内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大变,然而寻常百姓家的日子依旧过,看不出些许不同来。
之事茶余饭后时,总免不了几个嘴碎的人,兴致勃勃地聊起宫闱密事。
“听说董妃是教人生生绞死的,她肚里的龙种本来再有两月就能生下来了……现在倒成了一尸两命。”城郊的酒舍前,有两个中年男子站在檐下,煞有介事地你一句我一句,谈论起了“国事”。
郭嘉令车子停在一旁,自己下车为司马黎买些吃食和米面,经过那二人时,又听他们说道:
“生下来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活不成……”另一人不以为然地驳了回去,然而话还未说完呢,郭嘉目有凌色地扫了他们一眼。
两人本就心虚,自知自己失言,纷纷闭口不言,前后脚地离开。
司马黎坐在车上,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那两人几乎是被郭嘉吓跑的。
她放下车帘,静坐着等郭嘉回来。
不多时,郭嘉便拎着东西回来了。司马黎缠上他问道:“我听他们说董妃死了,是怎么回事?”
董妃是当今天子的宠妃,她的父亲董承当年曾是董卓的部下。董卓死后,董承伴架左右,地位极高。不过后来曹操将天子接到许都之后,董承“大权旁落”,气焰远不如从前。
“董承前些日子密谋除去主公,事迹败露,还连累了他的女儿和外孙。”郭嘉轻描淡写地概括道。
“说什么主公是国之奸臣,唯有除去主公才可匡扶汉室,”郭嘉嗤笑一声,继而道:“说到底不过也是功于眼前之利的狂徒罢了,四处征战平定天下的人是主公,就算他们这些腐虫得了主公的兵权,又能作何伟业?”
还不是会像当初一样被各路诸侯欺凌,连表面上的皇权尊严都无法维系。
郭嘉心里显然窝着火气,他憋了半天,也只能将这些话说与司马黎听。
“董承找了刘备合谋,只不过刘备知晓轻重,虽无意合作,但也不敢拒绝。这才寻了个由头,让主公把他放走了。”郭嘉闷闷地说着,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才让刘备有机会溜走而耿耿于怀。
司马黎抚了抚他的背,在他颈窝里蹭蹭,宽慰道:“我们先回家吧,明日你可再与文若他们商议商议?”
这次他们回来之后,又听说荀彧的夫人也有了身孕,已是第五胎了。
好在郭嘉马上就要迎接长子的降生,也不会艳羡荀彧了。因为两家住得近,荀夫人唐氏便时常邀司马黎一同赏花聊天,交流些胎教经验,相处得还算融洽。也是因为如此,郭嘉每日来蹭饭都自然了许多。
只是这天郭嘉与荀彧一同回来后,两人谁也不理谁,各自的脸色都不豫极了。
司马黎与唐氏对视一眼,都不知自家夫君是怎么了,明明都不是易怒的人,这会却像两个在幼儿园抢不到糖果的小孩。
他们二人步入厅中,荀彧先一步坐到了席上,凝声道:“你死心吧。”
“不可能。”郭嘉想也未想便否决道。
唐氏又与司马黎交换了个眼神,起身奉上茶水。那两人似乎都上了劲了,辩了一天也不曾觉得渴,势要先劝服对方不可。
“主公如今根基未闻,你劝谏他与袁绍开战,不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吗?!”荀彧的大道理早就讲够了,如今是在私下里,也就免去了白日在朝中的矜持,直言驳斥。
郭嘉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道:“袁绍亦是刚得了冀州与辽东不久,若是给他时间得以喘息,坐大北方,若想将他吞并,则是难上加难!何况如今刘备才占了徐州,自顾不暇。否则日后他二人实力愈加雄厚,主公即面临腹背受敌、前后夹击之险!”
“哦,”荀彧僵笑了一声:“你这是怪我默许主公将刘备放走了?”
“就是怪你。”郭嘉倏地拔高了音量,铿锵有力。语罢,他即站起身,话不投机半句多,说走就走。
司马黎和唐氏坐在一旁,已是看得怔住了。
看来如今的形势是袁绍给曹操下了战书,郭嘉主战,荀彧主和,争持不下。两人似乎已争论了一天了,仍是谁也不让步。
“你……!”荀彧不比他无赖,指了指他,干脆放弃了争论。眼见郭嘉都要走出厅门了,荀彧只得无奈高声道:“你这就走了?还要不要你夫人了?”
司马黎还坐在一角,手上端着漆杯,不可思议地看着郭嘉扬长而去,似乎当真把她忘了。
郭嘉听见荀彧的喊声,脚步一顿。
他停了两秒,才回过身,抿着双唇折了回来。
荀彧无力地抬眼瞥了他一下,抬手端起杯子饮下大半蜜水,见他扶着司马黎起身,是要准备离去,荀彧这才真正地笑出了声,道:“好了,吃完饭再回去罢!”
司马黎给郭嘉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快顺着荀彧给的台阶下来。
这人活了小半辈子了,统共没几个朋友,还对着荀彧发脾气,怪不得人缘不好。
郭嘉顺了口气,难得知道见好就收,语气生硬道:“那便明日再议吧。”
“不过先说好了,明日你可不能再那么激进,今天已有不少人对你颇有微词了。”荀彧一边净手,一边嘱咐了他一句。
郭嘉抿着唇不吭声。
见他不应,荀彧只好又补充一句:“毕竟只有你一人主战,你今日的锋芒实在是太过显露了。”
“好,下次我与主公在私下里说。”郭嘉的倔劲刚下去没多久,这会儿又飚上来了。
荀彧:“……”
面对郭嘉,他也不得不放弃了说教。说了半天,郭嘉还是不懂他的意思,委实令人操心。无奈之下,荀彧不动声色地向司马黎递了个眼神。
能治郭嘉这倔脾气的人不多,即便是司马黎也没什么办法。她收到荀彧的眼神之后,也只是轻咳一声,不再言语。
听荀彧话里的意思,她也大致能猜到两人是为何而闹矛盾了。
想必今日曹操的智囊团里,几近百分之九十的人主张避而不战,只有郭嘉一个人搞特殊,跳出来坚持,毫不动摇地按准一个字:打!
以他的口才,说急了还极有可能把反对他的同僚驳得一点面子不剩,直来直去的,也不曾考虑自身的处境。
司马黎自知她插手不了郭嘉的决定,哪怕荀彧是为了他好,才想让她劝一劝。
眼见司马黎也不出声,荀彧才是彻底不愿操这份心了。
这两口子当真是齐心协力共进退,成心给人添堵。
“文若不与你计较,你却有恃无恐的。”晚间回家后,司马黎仍是敲打了郭嘉一句。
他目露无奈,似是不想再听,耐着性子解释道:“与袁绍开战一事,绝不能退让半步,否则便是不战而败。我与他们不过是各持己见罢了。”
“一旦开战,你也要跟去前线?”司马黎傻傻地问了一句,她明知郭嘉扮演的角色即是战时决策左右,不容缺席,却还是想打心底里再确认一次。
郭嘉想得没她这样多,只是颔首“嗯”了一声。
司马黎心里一突,迟疑着问道:“若是开战,你们应当一路打到冀州?”
“我研究过了,几个战略要地应处于白马、延津、乌巢,和官渡。”郭嘉不曾注意到她的异样,只顾着将她扶到床上,自己再宽衣解带。
“官渡……”司马黎深觉这个地名异常熟悉,她喃喃念了一遍,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这些地名里面没有“柳城”便好。
她又无意识地轻轻重复了一遍“官渡”,终于引得郭嘉的注意。
“怎么了?”他坐到床上来,凑近了一看她失神的模样,不禁锁住了眉头。
“别怕,即便主公决意迎战,也要过些时日,”郭嘉以为自己猜出了她的担忧,思索了一瞬,肯定道:“等不到奕儿出世,见不到你们母子平安,我是不会走的。”
他说完,伸出拇指抚了抚她的面颊,转身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司马黎躺在床上,听着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如今的她身子笨重,想翻个身都难,亦怕吵醒了郭嘉。
她忧心的并不是他何时出征,而是因他注定要随曹操南征北战而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