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如今的情形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吴季礼的认祖归宗不仅是让文家子嗣不丰的情况得到了好转, 也缔造了文家一门三代状元的奇迹。而忧的则是他现今的身份地位, 让吴氏在文家与文夫人之间的相处便成了问题,尤其是她要以什么身份在文家立足。
实际上当初文偃之是突然将吴氏带进门的,当时她已经身怀有孕, 太夫人教训了文偃之几句,也就叫罗嬷嬷去安排人手照顾她养胎, 其他的事情根本都没来得及提及一下。倒未必是因为慌乱才没提,也许在太夫人那里, 她是故意不提的。毕竟文家这样的大户人家, 要是这么容易就让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堂而皇之的坐上侧室的位置,那未免也显得文家的门槛太低了点。
但是不管以前如何,现在都到了不得不提的时候了。毕竟吴季礼的身份摆在这儿, 而且他也明确的说了要认祖归宗。太夫人就算不喜欢吴氏, 孙子是没理由不认的,所以关于这个自然还要再好好准备一番。
先前在前厅晕倒的阿芹已经被下人扶回房休息去了, 厅中又恢复了平静, 虽然不知情的人都对阿芹的表现很古怪,但是没有人多问,毕竟现在也不是时候。
太夫人叫吴氏起身,吩咐罗嬷嬷扶她在文夫人身边坐下。吴氏虽然不喜欢文夫人,但是这一举动也暗示了她的身份仅次于文夫人, 她也就耐着性子坐了。太夫人指挥吴季礼坐去右边末尾位置,吴季礼听了她的吩咐正要去李氏旁边落座,文偃之突然抬头说了一句:“给叔全留个位置。”
这话一说出口, 众人都愣了。太夫人听到他提到早逝的孙子,脸色有些不好,叹息着点了点头,“也好,留一个,季礼是老四,应该的。”
吴季礼并不多言,与李氏隔了一个位置坐下,一抬头又看到自己母亲脸色似乎更加不高兴了。
太夫人转头瞪着文偃之,似乎想要像当初他带吴氏进门时那样骂他几句,但是现在吴氏的儿子都是状元郎了,这话便不能随便说了,所以她老人家瞪了自己儿子几眼之后,声音里的怒气终究还是给压了下去:“偃之,不管怎么样,先给季礼改了名再说。”
文偃之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这个是自然的,等改了名字还要上报朝廷。”
太夫人“嗯”了一声,“那还要取个名字才是。”
文偃之迟疑了不过一瞬便开口道:“依我看,便直接改成文昭礼就好,季礼便做字,正好循了伯仲叔季的顺序。”
话音刚落,吴氏便惊讶的呼了一声:“大人,您……”
玉枝坐在她斜对面,分明瞧见她脸上的凄楚,不禁有些奇怪,转头看向文昭凌,后者会意的对她轻轻颔了颔首,凑近她小声解释:“想必是觉得我爹这个名字取的太草率了。我们文家这一辈的辈分为昭,但是长房里的孩子名字都是差不多的字,我为凌,仲和为冶,叔全为冼。现在爹直接给季礼取名为礼,想必她是觉得我爹没把季礼当成自己人了。”
玉枝这才恍然大悟,可是在她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季礼认祖归宗,何必在意这一点差异,反正季礼这个名字都叫了这么久了,何必这么在意呢?
不过即使吴氏这么明显的表达了不满,却也没什么效果,因为太夫人几乎是立即就点了点头,“好得很,礼字可看出一人的人品,那便为昭礼吧。”她转头看了看文昭凌和文昭冶兄弟二人,“如今你们多了个弟弟,兄弟之间需得友爱相助。”
文昭凌自然知晓他祖母的用意,这么说不仅仅是说给他们兄弟二人听的,也是在说给季礼听,毕竟现在三兄弟中,最有出息的就是他这个状元郎了。
文昭凌一经会意,立即朝祖母笑着点了点头,“祖母说的是,伯玉记着了。”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去,却见文昭冶并没有表态,只是皱着眉看了看吴氏,又看看季礼,显得有些不耐烦。而他身边的金氏却有些茫然,她平日里倒是话多,到了这个时候见一向倚仗的婆婆都不说话了,自然也没有了主意,只是看着众人的脸色,显然还在思考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叔子是怎么一回事。
李氏仍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金氏时不时的转头看看她,似乎是想要跟她商量商量,但是见她不说话,只好也不做声了。可能是想起了之前在明月庵见过玉枝和季礼在一起的场景,所以她隔一会儿就转头看一看玉枝的神色,似乎是想在她脸上寻出点端倪来。
玉枝当然也发现了,但是她只能当做没看到,心里却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当时被金氏和李氏看到的场景是自己握着季礼的手。不过现在这种时候,金氏和李氏当然不会贸然把这个事情说出来,她想了想,也就安心了。
厅中一时间有些安静,众人脸上神色各异,个个都怀着自己的心思。面对吴氏母子的突然到来,文家虽然看上去平静无波,底下却不可避免的掀起了一阵狂澜。
太夫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许是觉得累了,便朝众人摆了摆手,“好了,先到这里吧,接下来的事情再说,偃之你好好想想这件事要怎么跟圣上说明,然后等过段时间清明的时候,将季礼添进族谱里去吧。”
文偃之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是,母亲。”
太夫人看了看吴氏,瞥见她眼中的一抹急色,知道她是在等着给她的安排,想了想,对身边的罗嬷嬷道:“去收拾一间院子出来,给吴姨娘住下,另外,季礼的院子也要收拾出来,我看靠南的那间院子不错,改成季礼居吧。”
罗嬷嬷赶紧应下,却有些奇怪太夫人这般大包大揽的举动,照理说文夫人当家多年,此时就算心里再难受,这些事情也该由她出面安排才是。可是太夫人说了这话,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儿媳妇在一样,又对吴氏说了句:“先就这么着吧,其它的以后再说。”
吴氏张了张嘴,心里虽然对她那个“吴姨娘”的称呼有想要问清楚的意思,却也不敢多言,只好点了点头。
太夫人交代完毕,站起身来,对罗嬷嬷道:“你去安排吧,晚晴送我回去就好了。”
文夫人一直垂眼静默不语,此时才终于有了动作,起身走到太夫人身边,伸手扶住了她,一步步走出了门。吴氏知道光从这一点来看,自己即使有十个状元儿子,也是撼不动文夫人的地位半分了。她颇有些不甘的咬了咬牙,手中的一方绢帕被捏的死紧。
文偃之见太夫人已经走了,便招呼季礼随他去书房谈谈上疏给圣上的事情。吴氏原先还想与他说几句话,此时见状也不好打扰,只好随罗嬷嬷去了给她安排的院子。厅中顿时只剩下文昭凌兄弟二人加上三个媳妇儿,一时间几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文昭冶突然一声不吭的起身就走,金氏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文昭凌却开口唤住了他:“仲和,你等一下。”
文昭冶转过头看着他,“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看不惯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你没看到刚才娘的神情么?”
文昭凌笑了笑,“仲和,我知道你心疼娘,可是娘的神情很平静,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倒是你,耐心些,没人会拿你跟别人比较的。”
文昭冶像是一下子被他说中了心事,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走了。金氏一向护短,看到自己夫君生气,瞪了一眼文昭凌,赶紧追了上去。
李氏突然在一边道:“大哥,依我看,二哥刚才这般表现也许并非只是因为担心叔叔进门会被拿来与自己比较,想必还是真的担心母亲的处境的,毕竟公爹与母亲原本就……”
她没再说下去,文昭凌和玉枝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文昭凌笑着回答:“我刚才说那话,无非是让他宽心些,不用太针对季礼,毕竟都是兄弟。至于爹娘那里……他们自然有他们相处的方式,我们做晚辈的,只需不去添乱就好了。”
李氏听了这话,没再做声,只是看了看两人,朝玉枝点了点头,起身朝外走了。玉枝转头看着文昭凌,叹了口气,“我倒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如今也不知道阿芹怎么样了。”
文昭凌起身牵着她朝外走去,安抚她道:“无需担心,她会想通的。”
玉枝点了点头,跟着他沿着回廊往伯玉居的方向走,穿过花园时,却见远处一棵树边站着太夫人和文夫人两人,背对着他们的方向,也许是在话,不过离道旁比较远,玉枝他们也听不见。
文昭凌远远的看了一眼,对玉枝笑着道:“看来心疼娘的不止仲和一人,祖母也是。”
玉枝听说过以前因为吴氏的离开太夫人还指责过文夫人,不曾想现在又心疼起她来了。也是,现在怎么看,都是文夫人比较难做。吴氏之前看似平平常常的进了门,仔细想想,却是在状元儿子之后进了文家,怎么看都觉得是种胜利者的姿态。玉枝想到这里,也不免有些心疼起她这个婆婆来了。
站在角落里的太夫人和文夫人倒是不知道文昭凌和玉枝走过去了,两人正对着树木沉默着,因为太夫人正在思考要怎么开口劝慰一下自己的儿媳妇儿。
谁知道她还没想到要怎么开口,倒是文夫人自己开口了:“母亲,今日真是多亏了您在儿媳前面挡着,我知道您刚才什么都不让我安排,是为了将来有什么,吴氏也怪不到我头上。”
太夫人叹了口气,“晚晴,你一向最会做人,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可是你要想想以前你的确是将吴氏赶出了门,我是过来人,知道吴氏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她既然含辛茹苦的把激励拉扯长大,还忍到今日才进文家门,便是要让你没有面子的,既然如此,你最好还是与她能避则避吧。”
“母亲说的是,只是这样劳您受累,儿媳会心有愧疚。”
太夫人微微笑了笑,转头看着脚下的一丛花草,“晚晴,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外柔内刚,眼中揉不得沙子。我年轻时也如你一般,可是你公爹为人温和,与我又是早年结发,感情甚笃,我叫他不要纳妾,他自然会允。偃之不同,他的性子跟你差不多,你们二人谁也不服谁,才造成现今的局面,如今看来,便宜了外人也是活该。”
文夫人眼神微起波澜,抿了抿唇,“母亲说的是。”
太夫人转头盯着她,“假若让你再选一次,你恐怕还是会在怀着伯玉的时候在雪地里跪着也不给偃之纳妾,即使知道会被我责骂,还是会将吴氏赶出门去是不是?”
文夫人垂着头没有说话,好半天才低声说了句:“其实我当时的本意并非是要赶她走的。”
太夫人微微一怔,叹息着摇了摇头,“你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当初你为何不说?又为何不对偃之说?”
文夫人忽而抬头对她一笑,“母亲,我跟夫君之间从来就不是因为这个,您该知道您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有结,我却无力化解。”
太夫人听着皱起了眉头,“你这话说得比禅理还难懂,你们刚成亲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么?为何后来变成了那般?唉,算了,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可是晚晴,你要记住,你与偃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需要倚靠的人是他,不是我,我纵使今日能为你挡一挡,他日呢?吴氏有个状元儿子,你呢?你的大儿子身子不好,至今还未自立。二儿子不学无术,也就最近才安分了点,三儿子……”眼见文夫人眼神一暗,她的话也顿了下来。
文夫人见到她老人家神情抑郁,赶紧又露出笑容,扶着她往住处走,边走边道:“母亲的教训媳妇儿都记着了,会好好做的,母亲放心。”
太夫人脸色缓和下来,满意点了点头。她见过的人和事太多了,今天这一出她已经察觉到了很多微妙之处,比如阿芹在季礼面前的失控,季礼经常看向玉枝的眼神,而之前这几人之间都是有过联系的。她很清楚,接下来不管怎么着,有很多事情都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