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人放下手中的八仙莲花白瓷的盖碗, 道:“如今我们家正是鲜花着锦, 烈火烹油,外头多少眼睛要瞧着我们家出错的。虽说你们大嫂这些年来一直在打理着府里上下,是个能干的, 可到底是一人计短,再加上你们大哥如今身骨又不好, 她要忙里忙外的,终究不是个长久的法子。以前你坐着身子多有不便, 家里也都怕你磕着碰着了, 也就算了,可到了如今也是你该搭把手的时候了。”霍夫人边说边仔细瞧着袁瑶面上的神色,若是按霍夫人的推断, 袁瑶这时应该欣喜若狂才是, 只可惜现在袁瑶的面上滴水不漏。
袁瑶把剥好的蜜桔放霍夫人面前,再取过青雨递来的湿帕子擦擦手, 道:“按太太说, 我是不能再躲清闲的,再说如今二爷已是威震伯,往后多少应酬人情的,我也是要和太太学着该怎么个眉眼高低,日后才不失了二爷的脸面。”
霍夫人边听着边点头, 说到霍榷如今的爵位时,霍夫人嘴边上的笑那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
说着,袁瑶叹了口气, “只是太太不知道,我生佑哥儿时艰难,险些就都……”袁瑶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霍夫人的脸上则有些讪讪,安慰道:“知道你不容易。”可说了这一句,霍夫人又说不下去了,实在是心虚。
袁瑶又道:“都过去了,我也不再想了,只是太太不知道,那会子要什么没什么的,只得我自己喂的佑哥儿,所以如今佑哥儿不好带,除了我他谁都不要,所以太太让我帮着大嫂一点,我倒是愿意的,只怕到时功夫不多。”
霍夫人是越听越坐不住了,屁股下像是有针扎一样。
大户人家家里那里有太太奶奶们自个喂养孩子的,可袁瑶那时候特殊,佑哥儿就只认他就在情理之中了。
虽说如今能给佑哥儿找个奶娘了,可佑哥儿还小得很,这一时就把佑哥儿丢给旁人照看,就怕会闹出个好歹来。
为了争个管家的事儿,闹得没个孙子,就得不偿失了。
霍夫人心中一时孰轻孰重,就分明了。
袁瑶见霍夫人面上动摇了,又接着道:“既如此,我倒想起一个帮手来。”
霍夫人一听,立时欢喜,道:“谁?”
袁瑶笑道:“太太忘了不是还有三弟妹吗?”
霍夫人怔了。
袁瑶像是没瞧见霍夫人的神色,继续道:“我听说,前些时候三弟妹已能帮着太太主持中馈了的,不过是如今身子不爽利才丢开手的。等三弟妹身子好了,太太再一提,想来三弟妹不会推辞的。”
霍夫人脸上火烧一般,没等袁瑶说完就站了起来,道:“这事儿回头再说,你歇着吧,就不用送我了。”
袁瑶还是依足了规矩送霍夫人,再回屋里。
宫嬷嬷不解问道:“二奶奶,以您如今的身份不说帮着打理府里的事务,就是主持中馈也没人说出不是的理儿来,可您怎么没答应?”
袁瑶笑道:“太太就是这心思,才来怂恿的我同大奶奶争上一争。可二爷如今是有自个府邸的人,只是《大汉律例》有定,‘父母在者,子孙不得分财异居。’二爷才不得不回的镇远府,也就是说以后我们这房终究得搬的,所以我为何要给太太当枪使,给别人做嫁衣的?”
“给别人做嫁衣?”宫嬷嬷道。
“你当太太会不知道二爷以后是要出去的?”袁瑶肯定道:“她知道的。她舍不得的是,分家后这府里的就都归大房了,她多少要给三爷这房争一争。可惜冯环萦是个扶不上墙的,她就想到了我。”
宫嬷嬷点点头,“果然还是二奶奶别掺和的好。”
袁瑶却摇头了,眯了眯眼,道:“我虽不会掺和,可也不能在这府里没了耳目的。”顿了顿,“这事儿还得等冯环萦小月子出来再说。”
罢了,袁瑶这才细细问起她不在时,府里发生的事儿。
春雨也向袁瑶跪认错了,要不是她当日的随口的无端猜测,也不会让盘领把她的话传到东院去,最后让冯环萦查了来,有借口为难西院的。
袁瑶让春雨回了去,又对青雨道:“叫化茧来。”
青雨愣,支支吾吾的,被宫嬷嬷训斥了一顿。
化茧那个曾经叫杜月婵的官家小姐,傲气、不屈,就似长在她身上的尖锐棱角,不但让自己一路跌跌撞撞的,也伤了别人。
自从被袁瑶叫进来后,化茧默不作声,青雨暗示了她多少回,让她赶紧跪下认错,化茧却不为所动。
可袁瑶也不问错处,只道:“知道为何这些人里头,就你被伤得最重吗?”
化茧身子一颤,好一会子才走到袁瑶的脚踏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给袁瑶磕了一头,道:“因为当日奴婢以为是勇气侠义,为芸香强出头,顶撞了三奶奶,让三奶奶嫉恨上了。”
袁瑶点点头,“后来呢?”
化茧又道:“后……后来,芸香不但因此没少被刁难,宫嬷嬷和尚嬷嬷还被奴婢连累了。”
“要是当时没你,又会如何?”袁瑶又问道。
“要……要是当时没奴婢,芸香最多……就是被罚月钱而已。”化茧羞愧道。
“好,你下去吧。”袁瑶道。
化茧和青雨都是一愣,化茧难以置信道:“二奶奶,您不责罚奴婢吗?”
袁瑶道:“你已知错处了,又已经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比人惨重的教训,我为何还要责罚你?只是知错还不成,得明白如何改错才是要紧的。”
化茧慢慢俯身在地,一滴泪水落在地毯上,“二奶奶,奴婢……明白了。”罢了,化茧用衣袖一擦眼泪,起身出去了。
余下的时候,袁瑶就一直在接宫中各位娘娘的赏赐,一直到起更。
大皇子和二皇子前来祝贺,这对兄弟虽然暗地里各有手段,可明面上的兄友弟恭还是要维持的,再加下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好行拉拢之意,所以一番虚以委蛇后,便各自散去了。
只是后来又来了不少镇远公霍荣的新老部下,亦有霍榷此番在军中结识的好友。
八位总兵,除了王晖只送了一份贺礼来,其余一概都来了。
说来萧宁是会做人的,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也是该在家中侯人前来拜贺的,可他却来了镇远公府。
前院摆下筵宴,笙歌锦绣,高谈阔论的,后院的女眷们亦是高台唱戏,茶酒宴席。
宴上,袁瑶略略领了霍老太君和霍夫人的赐,便告了辞。
霍老太君和霍夫人都知道佑哥儿是离不了她的,便准了。
袁瑶急着回西院,并非是担心佑哥儿醒了见不到她哭闹,一则是怕佑哥儿过了觉,夜里就睡不着了。佑哥儿不睡,你们可是谁也别想睡的。二则,袁瑶也疲于那些太太夫人们的旁敲侧击的试探。
所以袁瑶干脆就离席了。
赶回西院,果然见屋里依旧不敢有人声,佑哥儿果然还在睡。
袁瑶在熏笼边散了散寒气,便道暖阁去就着小被褥把佑哥儿给抱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轻轻地颠着,摇醒佑哥儿。
“佑儿,佑儿。”袁瑶亲了口儿子脸上睡出的一道红印子。
佑哥儿才醒来,睡眼惺忪的,边打着小呵欠,便伸手搓搓光脑门,“哒噗。”
青素绞了温热的帕子递来,袁瑶给佑哥儿擦擦脸。
佑哥儿终于清醒了不少,见到袁瑶裂着小嘴就笑,“哒噗。”又蹭蹭袁瑶软香的胸口。
青梅赶紧去落下帷幔,袁瑶再紧了紧裹佑哥儿身上的小被褥,坐暖阁里,掀开衣襟就喂佑哥儿。
吃饱后,佑哥儿又精神了,把几个给他穿衣裳的丫头给手忙脚乱得。
这时,霍榷从外回来了,一把抱起佑哥儿,高高举了起来,佑哥儿高兴得直蹬腿。
袁瑶道:“二爷仔细些,佑哥儿才吃饱。”
霍榷凑过来闻了闻袁瑶,小声道:“真香。”
袁瑶嗔视他一眼。
佑哥儿见爹娘在讲悄悄话,他也挤了过来,很好奇的,“哦哦。”
袁瑶闻到霍榷身上淡淡酒气,“前头可是散了?”
霍榷抱着佑哥儿,亲了佑哥儿一口,“那里就散了,非要瞧瞧佑哥儿,我只得抱儿子出去一回。”
袁瑶知道霍榷如今是有儿万事足的,少不得会炫耀一番的,于是便给佑哥儿又加了件褂子,外头再披一件有小兜帽的斗篷,还让苏嬷嬷、尚嬷嬷、青素、青梅,和那几个二等的丫头跟着出去照看佑哥儿的。
一切准备停当,霍榷本是要将佑哥儿的头裹进兜帽里,可这样佑哥儿看不见了,就不愿意了。
霍榷无法只得这么抱佑哥儿出上房。
才出门口,迎面就是一口冷风,佑哥儿也不怕冷,这瞧瞧那瞧瞧的,可大晚上的有什么可瞧的,就前头丫头们提的两盏灯笼,佑哥儿伸手就要,“哒噗。”
霍榷道:“别闹。”
佑哥儿:“哒噗。”
父子俩一路别闹哒噗地到了前院的荣恩堂。
里头的人见霍榷抱着一个孩子进来,立时就哄堂而起,轮流凑佑哥儿跟前瞧。
要是平日这些个人还能有几分人模人样的,可现在都是黄汤下肚了的,脸上就没那么好看了,嗓门也高了。
佑哥儿被他们的酒气给喷得直巴眨眼睛,可到底没哭。
丁大新就领到喊道:“好小子,有胆识。”
霍荣从上席上站起来,拍拍手,“佑哥儿,来爷爷这。”
霍榷把佑哥儿递给了霍荣。
霍荣把佑哥儿举高了几回,佑哥儿又高兴了,这才放佑哥儿坐他腿上。
又是一趟轮番敬酒的,佑哥儿就看着霍荣拿起一杯酒,一仰头又没了,再斟上,一仰头又没了。
霍荣见孙子好奇,道:“佑哥儿,可是也想喝点?”
佑哥儿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霍荣的酒杯,吧唧吧唧嘴巴,“哦哦。”
苏嬷嬷赶紧过来道:“公爷,这可使不得,哥儿还小呢。”
霍荣豪气的一挥手,“我自有分寸。”拿起筷子,用筷子嘴沾了点酒,就送佑哥儿嘴里了。
佑哥儿起先还没尝出味儿来,等尝出味儿来,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吐着小舌头,噗噗地喷,还用肉手爪。
惹得满堂哄笑。
等火辣的味儿过去了,那股子醇香甘甜上来了,佑哥儿又吧唧吧唧嘴巴了,完了又看酒杯去了。
霍荣笑道:“还要?”
“好样的。”司马空带头起哄。
等霍榷抱佑哥儿回来时,佑哥儿可兴奋了,伸手笑呵呵地要袁瑶抱,“呵呵,嗝,呵呵,嗝,呵呵……”笑得口水直往下淌。
“怎么打嗝了?”袁瑶嗔怪霍榷道:“带他玩上兴头了,看今晚谁哄得了他睡的。”
霍榷摸摸鼻子,掩不住的自豪道:“我儿子真的是不得了,你是不知道那场面的,他一点都不怯场,还能跟丁大新他们对吼的。”
佑哥儿还傻傻在笑,“呵呵,嗝,呵呵……”
袁瑶能像得出来儿子跟人哒噗哒噗的叫唤,在闻到儿子染的酒气,让宫嬷嬷赶紧备热水。
坐到水里佑哥儿反而安分了,只自个在呵呵地笑个不停,再不时前后左右地摇晃一下。
袁瑶就奇怪了,“佑哥儿这是怎么了,一个劲儿的傻笑?”
霍榷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估计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