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范围内的重要会议, 与会者莫不是罗颢身边的心腹重臣。罗颢今天叫他们来, 就是把若薇无力支撑下的计划完美的延续下去,所有有些事情,他需要他的重臣们明白, 并且理解。
“皇上,这……这是……”纪相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提供出来的名单比之前他们费尽心力拿到的要详尽详细的多,很难想象一夜之间, 这么重要的情报就出来了。
“提供这张单子的人, 用了一种江湖上的法子,成效确实比朕派出的那些人明显。”罗颢把那天与若薇商讨的一些事情说给在座的大臣们听,讲到了他们将面临的代价, 还有将取得的成就, 讲了若薇曾经担心的顾虑,还有任何可能减少这种代价的方法。然后一如既往, 君臣讨论。
皇上叙述的这个计划的时候, 让带着军人特有习惯性警觉的风将军忽然想起了周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周维计划中险中求胜的精髓,这个谋划跟周维的风格很像,一样的敢于冒险,一样的一击命中, 可是,她现在是皇后了,不是么?她不可能还有这样的机会成就这样冒险的事情。
纪相没有风将军的职业敏感, 他思索的事情则来源于另一个角度。就像皇上一开始说的,因为采用了江湖的法子,这件事情才变得如此顺畅卓有成效,这个他理解,民间的身份有时候比朝廷能看到的东西更多,更真实,可为什么在事情发展到如此关键时期要忽然换人接手,不必要的横生枝节,这可不好。
纪相低头一琢磨,“皇上,臣下可否询问其中缘由?”
罗颢知道他担心什么,“原本负责此事的人完全可靠,是朕一向信得过的人,他如今不能继续担任这个任务也是另有原因……当然,他曾经布下的具体的操作事宜依然不变,执行人员不变,朕现在需要另觅他人全权负责此事。今天找各位卿家来,最重要的就是找个能全权接手此事的人选,都各抒己见吧。”
罗颢的解释稍微释缓了众人的怀疑,可是他的态度很奇怪,他说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似乎心情很好——这不合情理,这么大一件事被它原本的负责人半途而废,还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期,就像临阵换将一样,都是大忌,可是皇上看起来不但不烦恼,甚至可以说是‘愉快’。
纪相看着皇上,心里琢磨皇上一直隐去没提的那个幕后之人,这么大宗的粮食数额,涉及如此高额的钱财,完全脱离官府,无声无息运作了三年有余,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和维护。大胆,出其不意……能符合所有条件的人,实在不多。
朦朦胧胧的纪相有了一些想法,但不管到底是不是他,纪相觉得自己都可以暂时放下心中的存疑,“既然如此,臣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
讨论一时热闹起来,其中一个吊排尾的人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是蔡清风,今天他也被传唤来了,真很少见,像这类的机密军事会议,参加会议和发言的都是与这件时密切相关的有限几位朝中重臣,他官衔不低却与这类事情无缘,但是皇上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他叫来,所以他没说话,也一直在认真地听,更多的是等待,皇上叫他旁听总是有目的的。
讨论的事情大概他慢慢听明白了,对于纪相他们的后续计划他没什么想法,但对一开始就布长线,并托起全盘计划的人也不禁有点佩服。听听那些涉及的大宗数额,这得有多大的底气和魄力才能托起来的?
蔡清风自己边听边自顾自的想事,那边的讨论却渐渐开始有了结果。
“事情就这么办,这件事保密是第一关键,其后才是时间、效率、尽善尽美,”罗颢点点头,收起誊写的公文表示话题告一段落,“纪相,这件事情就先委托你了。”
“臣这就去安排。”纪相带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其它参与人也纷纷站起来,行礼,然后转身告退。
纪相与风将军正互相谦让出门的空档,他听到背后皇上开口叫蔡大人,“朕已经看过你的折子了,先暂且不说那个五年前国库挪用库银的案子,朕现在想听听爱卿今日的议会旁听,有什么想法……”
纪相的脚步一顿,转身出门,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今天皇上这样安排的所有用意,一时间心里感触五味陈杂,甚至融合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愧疚。纪相一不小心听到了皇上‘壁脚’,一向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风将军对刚刚的对话就更是一字不漏,出了门,他就拉住纪相,“纪相,刚刚皇上的意思……”
这个不是他多心,他觉得皇上那句话的语气声调,不是在跟蔡御史说话,倒好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纪相苦笑了一下,“枉我们身为人臣,却在用最大的恶意枉自揣度……”他想起那日皇后在朝堂上的一顿胡搅蛮缠,可笑自己以为看穿了一切,摆出来批判不屑的态度,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万分惭愧,一张老脸简直也是没法见人了。
他看风将军似乎还有不甚明朗的意思,长长叹出了一口气,“将军,你觉得出今天我们说的这件事,原来的执掌人是谁?”
风启想了想,头转向另一侧,是后宫的方向,“有点像那个人的风格。”
纪相点点头,“是啊,涉及了这么多钱粮的谋划,没有国库撑着任谁也托不起来,可这件事若要取信于敌,偏偏就绝不可以与朝廷有半分的瓜葛,尤其在对方也有不输于周维的劲敌存在……”
纪相给风启解释,而罗颢对蔡清风则几乎没有解释,他直接解开谜底。“朕就直说了吧,那笔钱就是皇后挪用了,是朕授意的,对!这不符常理,朕要用钱,尤其用在国事上,可以随时从国库光明正大的拿,本不需如此,可是在这件事上,朕必须绕这个弯子,你知道为什么?”
蔡清风固执,直肠子但不傻,联系到皇上无缘无故的叫自己来旁听刚刚军事会议,把前后事情串起来,皇后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多少明白些了,“皇上圣明,是为了战事,臣晓得了。”
“不,你不明白。”罗颢斥责,“颜司语,是整个我大殷皇朝的丑事,他蒙骗了朕,蒙骗了满朝文武的状元郎,他现在负责梁国的军需,如果让他发觉与他一直做粮草生意的人出自大殷朝堂,让他知道他所购的粮食来自大殷皇帝的授意,你说,后果会是怎样?”
蔡清风跪在地上想到皇上的苦心孤诣的谋划在自己的无知中被暴露,让一切付诸东流,冷汗顺着额角在流,“是,臣这回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罗颢一边反问,一边从座位上走下来,“你根本不知道皇后在这件事情上顶着什么样的压力在做,你根本不知道那些捕风捉影提及这件事的人到底目的是什么。你就是被人拉来当刀使的。参劾皇后?为了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事就开始挖坟鞭尸……那天,大殿之上,皇后面对对方的质问为什么一个字都不为自己辩解,她为什么在极力转移众人的视线?你真的明白么?”
罗颢低头看着蔡清风不住往外冒汗的额角,“因为皇后知道朕在乎的是什么,知道朕想要的是什么?而那些人呢?除了权利和欲望,他们关心过什么?如果说他们是利欲熏心,你就是愚蠢无知!”罗颢挥挥手,揉着额头站起来,“今天叫你来,本来就是想让你听听这里面的因由,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贪渎……嗬,比起国库里面的那曾经被动用的几箱金子,朕想告诉你,朕更关心的是这个天下。朕也想让你知道,你虽然为监察御史,可是眼睛也不要总是落在那些鸡毛蒜皮的地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朕要你这个监察御史不是为了给朕找捅娄子的。”
蔡清风擦擦额上的汗,“皇上的教诲,臣下谨记于心。”
罗颢看看他,一摆衣袖回到座位上,“今天的事就暂时到这里,你退下吧。”
蔡清风站起来,然后又行大礼跪下,“臣启陛下,臣有事奏。”
“嗯?”罗颢抬头,有点意外,“你还有什么事?”
“谏言陛下,陛下,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上明训。皇上在这件事上把皇后牵扯进来,皇后虽是奉命行事,但德行有亏,陛下的行为更是知法犯法,臣谏请陛下……”
罗颢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哭笑不得,蔡清风哪点都好,就是这个死较真的臭脾气……
这边罗颢在犹豫是否有必要提点蔡清风有关周维和皇后之间的关系,以防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狗屁话别人拿来做文章,而那边纪相却在感慨为他们大殷朝牺牲良多的皇后。
“纪相,我倒是觉得这件事还是亲自见皇后一面的好。一来周维是个重情之人,他在这里本也孤苦无依,那天的事于情于理都是我等臣下的亏欠;二来,毕竟他操持这件事好几年了,有些事情从他那里可以知道更多……”
两个人正在商议,刚好看见常贵公公往明翔殿走,可巧,刚说找个通传的人,通传的人就来了。
常贵一听两位大人想面见皇后,咧嘴一笑,“两位大人真是不巧了,若是平时咱家就给两位大人传了,可这会儿不行,至少也得先过万岁爷那关。皇上早前吩咐了说皇后娘娘要静养,别说外臣了,就是内务府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也要我们这些奴才多帮着分担些呢。”常贵看着两个大人被他说的一头雾水的样子,脸上掩不住喜庆的放出好消息,“是皇后有喜了,凤鸾宫外的一班御医刚合计出来安胎的方子,咱家这不是赶着给皇上送过去过目呢嘛!”
怪不得,怪不得这件事周维操持了好几年,皇上忽然要转手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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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耀阳觉得自己被他们联手欺骗了。
差不多一年前,当他被问及喜欢有个妹妹还是要个弟弟的时候,他对‘妹妹’和‘弟弟’这两个词还有不能完全理解的迷茫。基于好奇心,他努力的让自己弄明白他们之间的区别,并在实质比较过风霆表哥对风雷表弟(安平姑姑的两个儿子)和纪珂对小表妹红芽儿(纪丞相的孙子与外孙女之后),他非常郑重且明确的告诉了妈妈和父皇及所有其他人,他想要一个妹妹。
谁会喜欢整天脏兮兮、背不出千字歌、弄乱他的习字本,还像跟屁虫一样甩也甩不掉的‘弟弟’呀!
当罗耀阳再一次在课堂后把风雷表弟欺负哭,看着风霆表哥不得不去转身去哄他弟弟的时候,他很有感触的说,“霆表哥,你有个弟弟,你真可怜。”
相比之下,有妹妹的纪珂就显得轻松得多,虽然小表妹红芽儿也背不出千字歌,可她不会出现总烦他们,而且她每次来的时候,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香喷喷的,整天还都是笑眯眯,很像一只花梨鼠。
所以,选择一目了然。
于是,当终于到了妹妹要来的那一天,当他下了学堂,书包也不顾的急忙忙往皇后寝宫跑的时候,罗耀阳的心中充满了期待。他不期待他的妹妹笑起来也能像花梨鼠,但也总好过会流鼻涕都不擦的弟弟不是么?
“恭喜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是妹妹么?”
“不,是弟弟。”下人这么告诉他。
于是在企盼过整整一冬天加一春天加一个夏天之后,在整整被他念叨了一冬天加一春天加一个夏天之后,他发现原来自己的建议根本没人采纳,他到底多了一个可怕的弟弟,而不是一个有着花梨鼠笑容的妹妹……
他拒绝去看他,又不是他想要的,他才不稀罕。
弟弟,嘁!
罗耀阳虽然拒绝承认这个弟弟,但是丝毫不影响有关这个弟弟的消息不断的往他耳朵里钻,比如小皇子很可爱,眼睛大大的长得非常像皇后;比如父皇给弟弟起名字了,叫星,因为他叫阳,所以弟弟就叫星。又比如小皇子很健康,精神很好,总是活跃的过分,甚至晚上也不愿意睡觉……
罗耀阳决定不喜欢他,他也不想去看他。一来他居然是个弟弟,二来妈妈因为他的缘故一直身体不太好,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天天都要吃药,身上都是药味,他每天下了课堂,都要来照顾妈妈。
日子匆匆过去了三个月,罗耀阳
“耀阳,帮妈妈一个忙好吗?”
“什么?”
“帮妈妈把弟弟抱过来,好吗?”若薇看耀阳老大不愿意的样子,作势从软塌上起身,“那我只好自己……”
“好吧。”罗耀阳最终不情不愿的开口,“那我去叫他。”罗耀阳从若薇身边爬起来,往隔壁的小偏殿走过去,他知道星住在哪里,他想过了,他去叫他,他愿意来便来,不愿意来自己就踢他屁股强迫他来,才不稀罕‘抱’他过来呢。
罗耀阳走到皇子星的卧室,居然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只有地当中一个大大的竹摇床,他看不到里面,但是能听到从中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走过去,罗耀阳看到一个白嫩嫩的小包子流着口水正津津有味地啃自己的小脚丫。
他,他……好小啊……
“咯咯,咯咯……”星看到他,忽然笑了,大大的眼睛弯成一个月牙,没有牙的嘴翘起一个菱角,带着口水滋润的嫩粉色。他放弃啃自己的脚,带着关节处一个个小肉坑的小手开始伸手向罗耀阳伸过来。
罗耀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把手递过去,一根手指头被立刻对方握住,很快沾上他那湿嗒嗒的口水,罗耀阳摸到了他的脸,软软的,比想象中还要软,就像刚出锅的桂花糕,又软又糯,又白又香……这就是他的……弟弟吗?
罗耀阳戳完了星的脸,又戳他的胳膊和腿,肥短肥短的四肢很柔软的蜷攀着自己的整条手臂,星一直在冲他笑,边咬他的手指头边笑,他能感觉到他软软的牙床碰在手指的感觉,有点痒痒。
“耀阳,星比花梨鼠好看多了是么?”
“妈妈?”耀阳回头,看到母亲微笑着走过来,他忽然有点明白了,脸红了一半。
“要抱抱他么?”
“嗯……”罗耀阳小心的把自己的手指从星的嘴里拿出来,然后把手伸到星的背后……忽然顿住了,不,手掌之下,他现在清楚的感觉到星的娇小和柔软,不,他不敢就这样起手,他不知道该怎么拎起他,他会伤到他的。
“怎么?”
罗耀阳扭着自己的手讪讪的收回来,他看到了星的手,还有胳膊,还有手指甲,都那么小,“我,我……”他甚至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他弟弟是那么的脆弱,弱到罗耀阳觉得自己稍一用力就会弄断他的胳膊腿……不,他一定会弄断他的胳膊腿的。
“别怕,来把手给我,这样,这样……”若薇给罗耀阳的胳膊扭成一个标准的抱婴儿的手势,然后把星儿宝贝从摇篮里抱出来,放在她刚刚摆弄好的‘架子’上。
罗耀阳僵站在那里,动作硬邦邦的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架子,星被放在他胳膊上的一瞬间的时候,他感觉到手臂上骤然一沉,也不是很沉,带着暖暖的绸缎顺滑的感觉,软软的。他托着他了,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他小心的抱着被妈妈硬塞过来的弟弟,低头看着他,星对着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眼睛要闭不闭的挣扎着,看起来没有什么不舒服,可罗耀阳的害怕并未因此而减少,他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
“什么感觉。”
“我,我怕我会伤害他,我……妈妈。”罗耀阳小脸涨得通红,抱着弟弟,比拿着最珍贵怕碎的玉器还要小心,他不敢用大力,因为他那么小,可更不敢不用力,他怕他会摔掉他。妈妈问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他真的没有空闲去感觉什么,只知道自己要非常非常的小心,否则弟弟会受伤——他不能让他受伤,这种认知让罗耀阳心里的那种感觉很……他说不上来,是欢喜,又紧张,又让他很有些郑重其事的认真,“妈妈,我觉得……我说不出来。”
“耀阳,记住这种感觉,这就叫责任。从今天开始,星儿就是你责任的一部分,要好好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