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赢不在运气,赌场的规则已经让庄家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听了封,就算进入了殷国的中心权力机构。然后,十天过去了,若薇的生活完全是两点一线,家——皇宫,皇宫——家,除此之外,没踏出过这条线外半步,不,这么说太含蓄,应该说,十天了,除了明翔殿——皇帝的私人办公室兼会议室,承文殿——内阁办公室兼枢机处,承庆殿——国会议院之外,她就没踏过皇宫内任何别的地方。
若薇现在在明翔殿的某一书房内,正扶着额头坐在书案后面,短时间内,太多的人需要认识,太多的总卷资料需要过目,太多的东西需要强行记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爆炸了。
“关于中山,你有任何想法了么?”就像算计好了时间似的,若薇刚刚得以喘息片刻,那个工作狂催命鬼的声音就在这间宽敞的厢房中响起。
经过十天、每天超过十二个小时的共事,若薇很明白,这位陛下所说的“任何想法”当然不仅仅指的是“想法”,他这么说就意味着她必须要拿出一个完美的章程,至少是可行性大纲给他。若薇把手头上刚写完的东西递出去。
罗颢翻看,片刻:“这于我大殷有什么好处?”
“可也没有坏处不是么?”
“周维,你现在是我大殷的朝臣,是朕的龙文阁学士,参决谋议,事事应为大殷考虑,现在你交出这样的计划,未免有里通外国之嫌。”联盟就联盟,就算不说服中山投降他们大殷,也不至于让大殷皇帝奉上种种好处去讨好区区弹丸之地的中山刘兴邦,是不是?不怪罗颢黑脸。
若薇揉着太阳穴:“陛下,您迎周维入朝堂,大张旗鼓昭告天下要娶了周维的‘妹妹’,一个天命的周氏宗女为妃,您让刘兴邦会怎么想?他会怎么看待他一直十分信任的周维?他会怎么看待周维曾为他定下的与大殷交好,稳定未来中山的策略路线?既然陛下定下了与中山的联盟路线,那趁与周氏家族联姻的当口,再放低一点姿态主动结交,对方会很感激您的诚意。陛下要告诉世人大殷皇帝是个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那陛下就得拥有海纳百川的神武形象,当然也就得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大度和稳若磐石的自信。纡尊降贵不会有损于陛下的威严。相反,如果陛下让世人觉得是位穷兵黩武的霸主,而非以一统天下结束战乱为己任的中兴贤主,那你的天下霸业就无谓的造成了很多的障碍……”
“周!维!”罗颢警告语气明显,脸色也沉下来,这样言辞已经没有了身为臣下的谦卑,更出离了一个帝王的容忍范围。
“从来没有人这么不客气的跟陛下说话是不是?”若薇打断他的怒气,“从来没有人告诉陛下您只是个凡人不可能万事尽如意是不是?陛下的优秀造就了陛下的自信,陛下的成功又让自信变成了自大,所以您不相信自己的狭隘……”
“放肆!周若薇……”
“陛下,喝茶。”眼看着罗颢情绪变天,若薇下一秒转手把手上的茶盏递过去了,还讨好地细心地帮他撇了撇上面的茶沫,“人家说‘丞相肚里能撑船’,您可是皇上啊,就连这么点接纳实话的雅量都没有啦?”若薇的声音软中带嗔,随即还递了一个哀怨小眼神。
女子,尤其是聪明的女子在说客方面有天生的优势,她既能选择用条理清楚的话让你在道理上不得不承认,又能用与生俱来的温柔让你连火都发不出来,尤其是,漂亮到让人神迷,聪慧到让人心动的女子,一番说教下来再配上最后两句似有似无的撒娇,罗颢就算心里有火,不知不觉地也缓下来了。他低头再仔细阅读手上的这个开放种种通商优惠政策的《商略枢要》计划书。“重农抑商是国策,这些,承文殿的大臣们不会同意的。”
“只要您同意,剩下的就交给臣下吧。”听到罗颢的语气软下来,若薇的微笑更加明显,今天的冒险让她差不多已经能确定对付这位大殷皇帝的有效策略是什么了,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形容,似乎那一晚他们两个在寝宫闹得不可开交几乎决裂之后,就打下了一个相当大的无形的逾矩尺度底线。管他是认为好男不跟女斗,还是不稀罕跟自己一般见识,反正有了那天的标准,大约这些偶尔冒犯的“小事件”就不至于太能触动这位陛下的恼怒神经,也让若薇在冥冥中有种有恃无恐的感觉。
“大殷是个强国,有朝一日它会成为一个大国,大国的国君就应该具备海纳百川的气度。何况这个计划也只是针对中山那边的商贾,你可以让精通术数钱粮的官员算算,虽然我们降低了对他们的商业税率,每一笔的税额看似少了,但愿意贸易往来的商贾数量就肯定会增多,从根本上讲,不会影响总数的变化,并且还可以营造一种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假象,毕竟人家中山每年上贡那么多,若大殷没有反馈的举动,多让人心凉。陛下是真龙天子,只要稍施滴水之恩,对方定然会涌泉相报。”
若薇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把戏,罗颢去年冬天已经领教过了,他无奈地在心里摇头,啜了一口若薇递给他的茶,随即不动声色拿开手中这杯甜甜酸酸一股花香腻歪味的小女儿饮品。
……
下午,罗颢带周维去视察他的禁军大营,像这种具体的涉及到军事管理方面的问题,就算若薇被宋志悉心教导了两个月,她学到的那点东西跟军伍出身的将军们也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可这些统帅大将都是非一般的人物,各有才华,各具特色,周维作为一个重要幕僚,还是需要好好认识这些将军才行。
两人一前一后差半个马头,一路沉默了许久,就听罗颢忽然开口:“周维,你刚刚那番话,是不是还有言外之意?”
“……”
刻意地把话题引到什么海纳百川的气度,罗颢几乎可以肯定——“是为宋志将军?”
若薇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开门见山:“您别这样困着他了。”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朕以为这没什么好说的。”
“您可以让他立下永不谋逆的盟誓,像宋将军那种人,一旦承诺就不会出尔反尔。”
“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能控制的,宋志是宋国人的骄傲,是他们军人的丰碑,只要有他的旗号,哪怕他已经全然是个废人,也能凝聚不小的势力,这就是宿命。”罗颢扭头看她,琢磨,然后眼中闪过不明情绪。再开口,下的命令可谓简单明了,“宋志劝降的事情,你以后不用管了。”
“为什么?”
“朕不允许朕的下属发生任何临阵倒戈的可能。”
罗颢的冷硬态度堵得若薇直冒肝火,手里的缰绳都被她揉得有些发散:“你除了在乎他的领兵才能,还在乎过什么?你在乎过他的感受,他的家庭,他……”若薇深吸了一口气,每次碰到宋将军的事都让她有点情绪失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说服对方,不能光靠一腔热血,是不是?
“陛下恕罪,是臣下刚刚激动了,臣是说他……宋志将军迟迟不愿意为大殷所用,当然要找出背后的动机和他心里的顾忌才能对症下药,宋志将军……就臣所知,他对他的亡妻一往情深,”若薇的喉咙有些紧,她现在要谈论的不仅仅是宋志将军的隐私,也是借这个话题,不断地提醒自己初恋的流逝,“宋泫对他的这位护国大将忌惮由来已久,宋将军的妻子是为了不成为他的拖累才自杀的,所以这件事,让将军怀有很深的内疚……”
宋志在前方手握重兵,宋国的那个亡国皇帝就在后方捏着宋志一家老小的小命,宋志数次征战都是白忙一场空手而归,唯有那一次阵前抗命获得小胜,事后还被累得降级贬斥,如果那位宋夫人果真如三宝他们口中说的那么温柔贤淑,果真是个视夫为天的传统女子,那她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丈夫如此抱负难酬,郁郁不得志呢?
所以在侍奉公婆直至他们寿终正寝之后,为了不再让自己成为别人对她丈夫的牵制工具,这位夫人饱含着对丈夫的爱,英勇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对她这样的决定,这样的结果,若薇根本不能理解,不理解宋夫人所谓的“深情”,也不能理解这样奇怪的“帮助”方式,可宋夫人过世三年,宋志将军依然会选择每日陪伴她的画像,似乎证明了他们之间真挚的至死不渝的爱情。
若薇不敢笑话宋夫人的爱“可悲、可叹”,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勇气甚至还不及她一半,被人夸赞成聪明机智、多才多艺的她,被这个“愚昧”“懦弱”“拖累”“没有用”的女人震慑住了,这场仗还没有开始打,她就失去了挑战的勇气,败得一塌糊涂、一无所有,狼狈得她只能为自己的初恋选择了烟花式的片刻绚烂,很美,可绚烂过了,她的爱情就只剩了一堆灰渣子。
跳过了这件事在自己心里的五味陈杂,若薇专注地把说服皇帝的话放在了客观的厉害关系上:“宋志的祖父曾被封为理国公,他们家世辉煌为宋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宋将军的才能、地位、智慧还有他的心血,他为了宋国贡献了他的全部,却还不免遭人猜疑,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现在宋国亡了,宋国不再是他的宋国,宋国的百姓也不再是他肩上的担子,他终于自由了,身为一个俘虏,他面临了一条同样的路,甚至更加荆棘危险。如果,陛下不能向他表示足够的信任和为君者宽广的胸襟,他又怎么会放下顾忌鞍前马后的效力?他没有儿女,没有妻子,除了几个袍泽临终托孤给他的弟子,他再没有第二个家可以赔进去了,他现在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他们。”
若薇说得很动情,她说得不多,也没用上什么修辞,但她把她能说的都已经和盘托出,用最真实的话,最真实的情感,她相信能打动人心。她说完了就扭头看着罗颢,希望从那张一贯严肃严厉的脸上找到任何动容。
久久的,罗颢嘴角冷硬的线条中挑出一抹漠然的淡笑:“他降了,就是朕的大将,他不降,就是朕的敌人。他的才能是朕心之所系,朕为什么要在乎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若薇的心骤然一沉,罗颢说话那副坚定绝情、唯我独尊的口气让她从心里感到发寒,她低头看着自己控制不住微微发颤的手指尖……真是绝佳的讽刺,她努力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宋志将军有个和平安定的未来,可到头来,她不但把自己搭进去了,还什么问题也没解决……师父说得对,这个天下大得很,她这个程度离修成了精还差得远呢,她就是井底之蛙,一个自己被卖了还为人数钱的白痴,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菜鸟。
害人害己……
若薇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猛然一勒马,不顾身后一队侍卫们的惊呼呵斥,掉头转身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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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某国,某攀岩俱乐部
“啊,我不行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哥,我不爬了!”墙上的那只名叫若薇的“壁虎”摇摇欲坠,正累得哭爹喊娘叫救命。
“小妖,还有一米半你就到了,再加把劲儿。”周天歌趴在顶端的平台上,探出大半个身子为下面某个耍赖的家伙大费口舌。
“我没有力气可以加啦,胳膊都没知觉了!”
“唉,好吧好吧。”周天歌把手伸下去,“小妖,你够到我的手,我就拉你上来。”
若薇抬头看到一臂之外的那只手,再看看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石壁顶端,狠狠地喘了两口粗气,观察了一下地形,左手搭住十厘米远的一处铁环,右脚踩准了一节凸起,换手,用力……起来了。
“啊嗷!”蹭着墙壁,攀住铁环,艰难地前进了二十厘米的距离。
“很好,再来一次,你就能够到我了。”
若薇能感觉到汗水从自己的鬓角往下滚,后背也是,汗珠滑过的地方带着点不舒服的刺痒,而她觉得自己甚至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仰头,差不多前面还有三十厘米,一鼓作气,一鼓作气!
准备,一、二、三,go!
“……啊,你耍赖,你说我碰到了就拉我!”若薇怒了,把身边的绳索晃得丁丁当当响,刚刚正关键的时候周天歌把手缩回去了,他骗她!“你不拉我上去我就告诉妈你欺负我,还带我来参加这么不淑女的运动!”
大约是若薇这次喊得太大声了,周围其他人听到了也忍不住笑出来,看那边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凶巴巴地威胁去妈妈那里告状——弄得小淑女若薇巨没面子,又羞又气地瞪着上面那张罪魁祸首的脸,一股火窜上来,仿佛又多了几分力气,噌地上窜了小半截。
“很好,再来!”周天歌对她拍拍手。
“等我上去你就死定了!”若薇咬牙切齿,吃奶的劲儿都用上来了,又爬了两步,离终点,一步之遥。
攀岩的最后一截是个类似于台阶的地方,这一段就不用攀,只需胳膊一撑,一翻就上去了,有点类似于若薇跳坐她爸爸书桌的感觉,很简单,胜利在望,若薇心里一骄傲一松气,加上刚刚的爆发力用完了,力气说没就没,她感觉自己就像恐怖电影里周身的血都流干了的那种感觉,就算想聚力了,力气也无处可寻的感觉,卡在这里,手脚酸软,真是半分都动不了了。
“小妖,看看你身后。”
若薇勉强扭头往下看,三层楼的高度,真难想象她是这么过来的,现在看着都有点眼晕。
“那么长你都爬上来了,还差这最后半米?”
“可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嘛!”若薇说话带喘断断续续,她甚至觉得胳膊、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当初你可以选择不爬,你可以选择跑楼梯,你甚至可以选择让教练半路放绳索拉你上来,或者放你下去,是你要自己爬上来,现在你还有一个台阶的距离,你看,短短的半臂不到,你要放弃么?”
“……”
“小妖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条死鱼。”
“……”
“如果现在你自己爬上来,下周我带你出海,保证教会你玩帆船,但如果你让我拉你上来……”周天歌把手伸过去,“那以后……”
若薇拍掉了周天歌伸过来的手,抬头瞪他:“你等我上去,我要宰了你!”
……
吭哧吭哧的,狼狈的某人终于自己爬上去了,毛巾,矿泉水,外带肌肉松弛按摩和周天歌两个表扬的面颊吻。若薇靠在周天歌身上喘粗气,累得……她死的心都有。
“现在还要杀了我么?”
“当然!”若薇在天歌身上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挥挥手,又很大度地加了一句,“唔,等我学会了玩帆船之后。”
……
若薇现在躺在桃园的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胳膊搭在了眼睛上:“哥哥……”她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