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成大众脸并不可耻,但非逼着别人说你帅就太惨绝人寰了。
“若薇,心不在焉啊。”舒华双手按住琴弦,看周若薇。
若薇弹琴的意境非常好,看得出来她很有天赋,不过指法僵硬,明显是疏于练习,以成为最高琴师大家为目标的舒二公子见不得如此良材变成朽木,开始自告奋勇每天拉着若薇一起练习,若薇的琴艺飞涨,与舒华的友情也飞涨。
“在想搬家的事吗?其实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让我寄人篱下?”若薇挑眉毛。
“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可没把你当外人,你是我们府上的大军师!”舒华不放弃挽留。
若薇对事情看得精准,对上位者的心思更是把握的恰到好处,可以说今天舒府上下的地位,包括那些得以安身的歌舞伎,若薇功不可没,她现在在舒府说话的份量就比舒大人小一点。
“你就别劝了,我还有一对弟弟妹妹呢,搬家是一定的,宅子我都看中了,工人也雇了,房子翻修到一半总不能就放在那边吧。”若薇鸵鸟的还是没跟严暄他们见面,只用书信充当幕后黑手并每次透露出一点点她的‘变迁’,可随着暄儿回信中的口气越森冷,她就越没底气现身露面,“我没想房子的事,我就是在想……”
若薇在想宋志将军。
自从那天从茶楼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她的心思就一刻没停的放在宋志的身上,宋志现在人就在安阳城里,不算被俘但也没什么自由,没有投降但也没有受到虐待。至于他现在的这种境遇,还得从宋国被大殷攻下的冬天说起。
宋国的皇帝在破城之前就先跑了,按说宋国的主心骨没死,宋国人理应抱着复国的念头死抗到底的,可是没有,真的没有!大殷攻下宋都之后,这次一反常态的没有大力以官方的口吻日夜宣传什么‘宋泫十宗罪’,反倒是宋国民间忽然起了一股强大的声讨前国主宋泫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不智、不信的潮流,过往的宋泫的那些穷兵黩武、残害忠良贤臣的事都被抖出来了,有名有姓有理有据的,声讨之声一面倒,弄得都已经狼狈逃匿的宋国主在宋境境内人心尽丧,全境的老百姓都不待见了,甚至不用大殷将士动手,他自己就被一群一直被欺压、被激怒的老百姓丢石头,丢烂菜,整个一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煽动造势方向准确,效果明显——说没人在后面操纵这些,打死若薇,她都不信的。
然后是大殷的官方这边,不仅没有在这件事上火上浇油,反而摆出一副压根儿没搭理的架势,一道道劝课农桑,卸甲归田,减免赋税的具体安民措施接二连三的往下发,‘国恨’的问题轻而易举地就被转移了。其实百姓要求真的不奢侈,只要能活命、不再一家老小妻离子散,不用再送不满十五岁的孩子上战场,什么国仇家恨统统都是过眼云烟,毕竟这天下两百年前就是一家,大家说同样的话,写同样的字,有着共同的历史。
若是他们被大殷攻占了从此变成了丧国奴,过着畜牲也不如的生活或许还能反抗反抗,可如今,人家皇上的诏书一发,大印一盖,抄了一批大官的家,再让管户籍的官员开始挨户登记往下配田地……百姓管你哪,能让他们吃饱肚子,能让他们安身立命的就是活菩萨。
不用再打仗,春耕前可以回家种地,三年不用服兵役,一年不用交赋税,这几道公布天下的旨意一发,宋志军营里那十五万饿着肚子挨冻的将士们的心立刻就散了,说到底周边的那些国家跟他们有什么仇?能有机会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他们凭啥非豁出命去跟人家过不去呢?所以还没等宋志带领他的大军到井关,军里的逃兵现象就多起来了,等一到井关,看着墙头上飘扬的殷国的黑色旗帜,宋志就知道宋国已经大势所去,他的大军,大势已去。
兵降了,都欢天喜地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其它几位将军也降了,可宋志没降,而殷国的皇帝最终没放开这位大将,连人带家眷的一起接到安阳来了,听说这位将军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闲赋在家摆弄花草。
若薇不知道宋志为什么会选择过这样一种生活,既不反抗也不积极面对,这跟她认知里面的宋志不一样,若薇不管殷国的政策有多完美,不管宋国现在有多平静,她只关心一个人,宋志将军。他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不该这样自我放逐地过完后半生,他不该给自己画地为牢抑郁而终,或者,宋志难道为宋泫那种君主忠贞守节?她为宋志将军的迂腐生气,也为他的消沉心疼。
他们现在同在一座城里,再也不是敌人了,她很想去看他一眼,没什么缘由,或许只是想看看他现在过得是不是还好,或许她真的倾慕上了这位被她上升到‘普鲁米修斯’高度的对手,一位忠坚沉稳性情成熟的大叔……反正自从有了这个念头后,若薇的表现就像害了相思病一样,所以弹琴的时候走神就被舒华师父抓包了。
“……我就是在想……”若薇搪塞了一个借口,“过几天就是他们大殷贵族们的桃花游园,我能不能有机会去呢?”
“当然啊!”舒华笑了,“上次殷皇破阵乐的第一次君前献演你就跑出去了,让父亲跺脚骂了许久,这回桃花游园会也有夜宴庆典的,你这个场监可不能再缺席喽。”
“那不一样嘛,破阵乐我也算主创人员之一,没到场是有点说不过去,可这次的游园会夜宴上的歌舞表演都是向师傅他们的拿手绝活,我可是一点力气也没出,当然出席就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那些歌舞还是要改的!”舒大人背着手走过来,瞪着这个整天抓不到人影的丫头,殷皇破阵乐让他们的思路大大变宽了,对昔日歌舞的改革也就势在必行,那些原来看着挺满意的东西,如今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股软绵绵、腐败糜烂的味道,不怪当初若薇把那些叫靡靡之音,“这回你不许乱跑了,好好看看那些舞,回头我们正好琢磨琢磨那些东西该怎么变……”
若薇听到舒大人的话,二话没说,直接把手伸出来,手心朝上。
“有辱斯文,斯文哪!”舒大人痛斥了若薇的这种‘败类’行为,却还是不得不把一颗光华耀眼指甲盖大小的粉珍珠放在她手心上,“财迷,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财迷!”
阵舞君前献演那天,大殷皇帝异常满意,打赏了不少好东西,舒府算名利双收,府内一干功臣也都赚了满钵,若薇这个最大的功臣却没要那些金银布帛,更没要什么田产,据称是嫌俗。她倒还真不俗,眼光极贼的净挑赏赐下来的稀罕之物。好不容易舒大人从她那小耙子似的手里抢了点好东西回来,却惯出她这个毛病,但凡要她干点什么,就得拿东西出来‘贿赂贿赂’。
是个好珍珠,看看回头能不能凑齐六个去做个发夹,若薇很满意的把珠子收起来了,恢复女儿身之后起码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桃园会她当然要去,因为听说,宋志将军也在出席的名单之列,她就是想……看看他。
在打听到了宋志参加桃园会的必经路线后,若薇着魔似的在大路一侧的某客栈要了一间临街的房间,然后不顾危险的换上男装守在窗边等,等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然后她看到他了,两鬓有些斑白、消瘦了,没有昔日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他,觉得心酸、失落,酸苦忍不住地往鼻腔上涌,一看到宋志将军,她就控制不好自己的泪水。
宋志很难忽略任何落在自己身上的凝视,所以很快的,他发现了视线的来源,然后他看到一个布衣长衫的年轻人和那个年轻人脸上反着阳光的水渍。一样的位置,一样的眼泪,一样的年轻人,宋志认出他来了,没想到中山的对手竟然在这里,竟然那样的看着自己,他的眼神不再是战场上的愧疚和悲伤,而是责备与惋惜,但同样的,里面的坚定从来没变。
宋志骑着马慢慢的往前走,视线却一直在看着他,然后,那个身影消失在窗内。
若薇的心情很不好,看到宋志将军郁郁颓靡的样子让她心里很难受……若薇擦干了眼泪换上衣服带上舒府的手牌也奔着桃园过去了。她没和舒府的人一起,她心乱的时候想独自一个人呆着,反正表演是夜宴的时候才开始,桃园会大得很,总有那么一个没人的地方,可以让她静静,调整心情。
罗颢独自趋马来到静谧的树林,有时候他会欣赏那些争宠的小花招,但有些时候过度的喧闹让他反感,女人,是需要适当的帮她们冷静一下头脑。
说来可笑,他们大殷居然有桃园会这种传统,从他十四岁第一次参加开始,至今整整十二年了,从一个毛头小子到今日的帝王之尊,而在这个桃园会上似乎一切从未改变。至于那些待嫁的贵族千金们,他不需要欣赏,不需要琢磨,不需要时间的检验,他知道她们同后宫中的德妃、淑妃、美人、才人全都一样,千篇一律的让他味同嚼蜡。
罗颢在安静带着清冽青草味到的林子里深呼吸,自从当上了皇帝,就鲜少能像现在一样一人安静的待会儿。今晚的夜宴也将会是他功成归国的庆功宴,席间马屁是肯定少不了的,他需要保持头脑清醒,性情冷静,‘戒骄戒躁’是父皇临终前对他的唯一忠告。罗颢心情平稳了一下后,拍拍踏赭,牵着它转身向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坡坳那应该有一小片草地。
“嗨,等等!”
突然传来的女声,让罗颢身形一滞,为背后突然的不速之客,也为自己竟然之前毫无察觉,他转身,错了一步才看到刚刚被树干挡去视线的左后方……然后罗颢看到出声的那个人,愣住,惊讶,趣味,怀疑……一切情绪瞬间在他眼中滑过,最后重归深沉。
若薇眼睛正忙着盯住画纸,没看见罗颢刹那间的神色异常,她手里的炭条正在填补最后的几笔,“马上就画好了。”
罗颢走过来,略为仰头看坐在树杈上的人,对她一身裙装还稳坐树上,并且手中还拿纸笔的形象感到……怪异。
上树?
她是怎么上去?
吹去纸上浮着的碳末,一幅速写就完成了。画完了,若薇才注意到下面这位衣着华丽,明显不与自己属同类无名小卒的某位大人,形神顿时收敛了一下,她刚才没注意到这个人居然是个……大人物。若薇拉拉裙摆,保持完美风范,微笑,“这位大人……”
罗颢主动伸出手,若薇看了一眼,然后伸手递给他,借力跳下来,“谢谢。”她整理了一下长裙。
“抱歉刚刚叫住大人,小女子不是有意冒犯……多谢大人的帮助,现在小女子就不叨扰了……”
“能让我看看你的画么?”罗颢截住她要离开的意思,尽管并没有看到她的笔墨,不过既然她说是画,那就先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画好了。
“可以……唔,真是个英俊结实的小伙子!”若薇把画递过去的同时,也没忘了拍拍眼前这位明显表情臭臭的大人的马屁,希望他不要找自己的碴。
罗颢的眉却皱得更深,周家的女儿怎么是这样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虽然她扮男人的行为就有些出格,但不能称之为粗俗,而现在,他还从来没听过哪家姑娘这么大胆的用‘英俊的小伙子’提起男人,更甚的居然是形容的自己……
罗颢接过那张略厚的纸,然后……脸色变得七彩。
纸上画的是踏赭。
她居然画的是踏赭!
一匹马?
他以为……
若薇看着旁边这位大哥瞬间怀疑——不屑——变白——变青——变紫的脸色,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可这绝不是好兆头……若薇看了看那匹刚刚让她很喜欢的马,再看看这位大人手里紧攥的画……少惹事为妙,尽快脱身走。
“这位大人,如果不打扰的话,小女子这就要离开了……呃,这张画……”
罗颢把画一收,用一种几乎算是凌厉透视地眼神x光扫她,“你……真的不认识……我?”
嗯?
听到这话,若薇不得不多放几分注意力给眼前这位大人……
……
……
好吧,她真的没印象。
面前这个人确实属于容貌英俊、帅气逼人那类的,不过……这类人若薇见过得太多,前世的、今世的,商业才子,偶像明星,甚至中山大营里好几百的年轻军官……除了笨的跟刘乙一样无可救药,或者丑的很惊世骇俗的陈将军这类有特点的她能记得住,剩下的,如果没有像年轻时的格里高利·派克那样帅到天怒人怨,基本上她看着都差不多……
借用一句巴尔扎克的话,漂亮的脸蛋都是相似的,丑陋的脸蛋才丑的各有千秋。
“大人凤表龙姿,气宇轩昂,自然如众星拱月拥趸者众,不是奴婢这等小人物能妄言出语,看大人气度沉稳,风采高雅,才华之名定然响誉朝野,像大人这等贵人,小女子只是高山仰止,是万万不能……”若薇开始厚脸皮的猛拍对方马屁,心里已经把这个人定性了——肯定是属于那种自以为很帅,在这个‘桃园相亲会’上相当吃得开,然后就无限自我膨胀以为是个女人就会对他倒贴,所以没见过他的人都该是瞎子的那种孔雀男。笑话,自从到了安阳,她还从来没有在大殷权贵前面瞎晃荡过,怎么可能让别人对自己眼熟?
一,无论什么原因,她确实没认出自己;
二,她确实就是周维。
如果说之前她一副完全陌生人的样子看着自己,让罗颢确实怀疑过自己的判断,那现在罗颢完全可以肯定,她就是周维,周维就是她,这不是又灌迷汤开始找机会脱身了么?说话的语气、神态都一样,手段真是一点没变!
许多心思闪念一转,罗颢恢复淡然,挥挥手,“既然画的是我的马,这画我就留下了,你退下吧。”
wh…what?
哦……世上这么能有这种不要脸的人,抢了人家的东西还一脸施舍的表情!你看看这个孔雀男拽成的那副德行!
被宋志将军搞得低落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被怒气取代了,若薇低着头拼命忍着自己的‘獠牙’,警告自己不能惹事,这是大殷皇帝的地盘,是风修文的老窝,忍字心头一把刀……她就是活腻了也不能随便得罪人……
好吧,她是没有惹事的本钱,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奴婢告退!”若薇低着头掩饰表情,行礼、离开。
噢,让这些该死的自恋贵族都去死好了!
看到她走远的身影,罗颢打了一个响指下令,“跟上她!”
随着这个命令,一个青色的身影嗖的一晃而过。
罗颢手指勾勒着画中线条……忽然笑了,她,一如既往地与众不同。
***小剧场***
某天,某国,某宅,
若薇日记:[噢,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就站在阳光下,自信、骄傲、高大、健美,像完美的阿波罗……我对他日思夜想,我想我可能对他一见钟情,哦,我的王子……]
周爸:有个臭小子居然敢拐了我的女儿,是让我知道他是谁,我非把他¥%*(!
周哥:爸,我能帮你找出那小子,不过,我要参加的野外求生训练的事……
周爸:成交!
几天后……
若薇:爸,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哥介绍给我的王子,阿波罗。阿波罗,过来,跟爸爸问好。
阿波罗:呼噗!(一匹高大的棕色纯血马张着鼻孔对周爸爸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