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下来,小羊在张歆跟前已经跟亲生女儿差不多,爱说爱笑会撒娇,又懂事听话。穗娘不知道小羊的身世,还悄悄纳闷两个孩子长得都挺好,可都不大像娘,姐弟两个也不相像,不知那个爹长得甚么模样。
食肆的生意走上正轨,顾实两口子渐渐上手,又有了帮工,穗娘不须时时在店里帮忙,张歆更是有了空余的时间精力。
小羊马上七岁了。
两个外甥女,还有她们的小朋友,到这个年纪,很多都会读书写字简单算术弹琴唱歌跳舞。
张歆觉得小羊必须启蒙了。上学,不可能。请先生,不现实。自己教吧。
青青比小羊小两个月,阿福也已经五岁。教一个是教,教三个也是教。张歆对顾实夫妇说让青青和阿福同小羊一起读书。
乞丐事件有一个“副”作用。从前,顾实夫妻和穗娘,虽然也听从张歆,更多的是这个时代教育出来的对主人的服从,自认不违背规矩的地方,就不一定完全遵照张歆的主张。经过那件事,虽然张歆没有半句责怪,三人心里明白险些闯下大祸,好心也会办坏事。见识了张歆的处理手法,了解了她的胸襟智慧,从此真正从心底里敬服了。
盼望孩子比自己有出息,过得比自己好,是做爹娘的心愿。顾实夫妻两个想让阿福读书识字,却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读什么书?倒不如学好针线女红,容易找婆家。心里虽有些不以为然,仍是感激地接受了。想来,张歆若提出让青青和小羊一起跟她学针线,他们会更感激些。
张歆安排了一下,每日固定抽出一个时辰,给三个孩子上课,识字和算数。小羊青青是主要学生。阿福年纪小些,坐不住,要求放宽。
小强弄不明白上课是怎么回事,见妈妈把哥哥姐姐拢到一起说话,以为是什么好事,也往前凑热闹,有时趴在张歆腿上听,有时拿了玩具坐在旁边玩,有时好奇地抢张歆做好的字卡,给哥哥姐姐预备的石板炭笔沙盘。
青青很在意自己的东西,不让他碰。阿福巴不得他来动,好以此为借口,怠学。小羊最疼弟弟,轻声细语地解释,还要忙着给他擦口水擦手。
觉得小强影响了课堂纪律,让她的学生分心,张歆让穗娘把他抱开。
小强一声不吭,紧紧抱着妈妈大腿,扁着嘴,眼睛发红,似有水雾要出来,看得穗娘老大不忍。
小羊更是出声求情。青青和阿福跟着帮腔。
经常,一堂课的大半时间就这么混过去了。对这样的课堂和比龟速还慢的进度,张歆很是头疼。
更让她失望的是小羊的“智力”。到她身边这么些日子,小羊的乖巧懂事让张歆很喜欢,也认定她是个聪慧的孩子,决心要好好教育。可一开始真正的学习,小羊竟十分吃力。
青青是个很普通的孩子,顾实两口子也没怎么教,学习的能力在张歆看来也一般。可好些时候,青青懂了,记住了,小羊还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张歆不能接受她的女儿学不过顾实的女儿,就按照青青的进度继续教,一边另外寻时间给小羊补课。可任凭张歆多讲一遍,两遍,三遍,平时看着也算机灵的小羊就是不开窍。
不会说话不爱出声的小强都替她着急,啊啊直叫,不知是替妈妈催促,还是想替姐姐回答。
张歆挺失落的,想起张音说过的所谓教育研究结果,心里暗暗嘀咕,早些年没人管没人教,小羊是不是错过了智力开发的时机,真就定型了?
她自以为在孩子面前掩饰得不错,没有流露出心理的焦躁和失望,却不知小孩子敏感,尤其小羊这样“重生”的孩子,几乎就是为了妈妈的肯定和爱而活。
她也反省自己的教法不对,可为什么青青能学会,小羊却不能?纠结中,张歆忽略了小羊的情绪变动。
还是穗娘发现小羊闷闷不乐,饮食也少了,撞到她独自躲在一边难过。追问下,小羊流着泪说:“我笨,总学不会,娘不喜欢我了。”
听说这事,张歆幡然悔悟。这年头,没有入学考试,没有升学压力,就是真成了文盲,也不影响小羊有一个美好的人生。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仍然保留着纯净善良的心灵,温顺柔和的性情,已是难能可贵。何必为了几个字,一点算术,为难这么一个孩子?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若是为了这些,断送了好容易培养纵容出来的一点自信开朗,导致新的创伤,可不是因小失大?
退一步,海阔天空。虽不放弃刚开始的启蒙教学,思路和侧重都做了改变,进度和态度都松缓了很多,尤其注意鼓励孩子们的态度和进步,又额外关注称赞小羊。
小羊重又精神起来,也许觉得自己念书不行,更加积极帮忙做事。
穗娘腌菜,见小羊跟在旁边要帮忙,随口教她:“一斤菜要加两勺盐。”
小羊接口说:“娘才说这些菜有三斤。”想也没想就舀了六勺盐进去。
张歆在一旁看得一愣,恍然明白,小羊的长处在于应用,不是读书考试型。
张歆不再给她补课,也不提要求。可小羊知道,妈妈还是希望她能读书识字算账,聪明能干,虽然有些吃力,有些慢,肯用功用心,一点一点地进步着。
三个多月过去,张歆发现龟兔赛跑的案例发生在她眼前。小羊学得虽慢,却很扎实,一点点积累下来,进步是很大的。而青青也许受到父母态度的影响,对学习这事不上心,学得虽然比小羊快,忘得也快也多。虽然很喜欢领先于小羊的优越感,青青在慢慢失去领先地位,甚至开始落后。好在小羊不爱显摆咋呼,这种变化一时不容易看出来。
张歆母亲的虚荣心复又膨胀,暗暗为女儿自豪。就算放到现代,这样的小羊也能有出息!
真正陪伴小羊读书的,是小强。爱动爱闹的小强,经常会在小羊独自用功时,跑到她身边陪着。
小羊会把妈妈教的复述给弟弟听,也会对弟弟解释自己的思路想法,甚至,不确定时,还会问小强的意见。
穗娘看着稀罕,悄悄对张歆说:“少爷聪明着呢!我看着,小姐说的话他都听得懂,有时还给小姐出主意呢。奶奶也教少爷呀。”
张歆哑然失笑。小强还不会说话呢!
反正他们姐弟相处和乐,对小羊的学习也有帮助。张歆并不干涉小强“伴读”。
无名食肆从来不做广告,也不吹嘘用料上乘,工艺讲究。
隔壁巷子里,住了个美食家老饕。某日来吃了顿早餐,尝出那粥是加了高汤熬的。坐在店内,一直等到午餐,又吃出来大锅肉里有鱼虾贝类的鲜味,漂亮鲜嫩的蔬菜是用高汤加油汆烫出来的,那以后,大半日子准点到无名食肆用餐,酒楼都不大去了。
这老饕就是个活广告。听说这平价小食铺不但味道好,材料手艺比大酒楼还讲究,包括李公子在内,追求真好味,而不是讲究面子追求新奇的食客蜂拥而来。附近的人家有点觉得占了便宜,有点担心便宜被别人占走,也怕无名食肆名声大了,来的有钱人多了,改走高档线路以后,吃不起吃不着了,来得更勤,买得更多。
无名食肆的生意好到爆!顾实两口子深受鼓舞,问张歆要不要扩大店面,至少准备更多的食物。
张歆没想在此长期经营,无意扩大,考虑到店面人手厨房等因素,决定保证质量口碑,防止意外事故,继续限量供应,结果就是每日开门营业时间只有半天。
食肆关门,也不等于就不做生意了。
近旁住了一个小官,自从无名食肆开张,早午两顿就吃他家的,越发嫌家里的厨子手艺不好还贪污,干脆辞了。晚餐没着落,他家奶奶跑来找张歆,请他们晚饭多做些,卖给他家。张歆他们自己吃什么,他家跟着吃什么就好。
张歆觉得这主意不错,又听说他家男人管着码头进出船只登记,也有意结交。
这事传了开去,又有几家人找上门要买晚饭。多几家人,万一有事,还容易说得清,张歆全都答应了。
街那头有个年老致仕的官员,大病初愈没味口时,吃到了无名食肆的粥,以后也是一日三餐命人从这边端。贵人,又是老人,讲究多,都是点菜,还有诸多要求。张歆不跟这种人客气,特别定制当然多收钱。
先是罗六的同事,那日跟着罗六在店里美餐一顿,惦记上顾实的手艺。不久他父亲寿辰,特地托了罗六来求张歆让顾实过去掌勺,操持一顿寿筵。之后,又有人想要借重顾实的厨艺宴客。张歆干脆开设“到会”服务。到会要价高,平均一个月也就一两次。
开门卖早午饭,关门卖晚饭,偶然上门炒菜。要说工作量,一个比一个小,赚头却是一个比一个大。顾实等人对张歆的生意头脑佩服得五体投地。
半年下来,张歆一算账,不但投入食肆的成本完全收回,付清他们在松江的房租衣食生活成本,还略有富余。
凭借她现有的班底,以这样的经营思路,在明朝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也许还能给儿女攒点家业和嫁妆。
张歆正要打听那个程启和他的船,一来他家解决三餐的码头小官过来报信:有泉州船只靠港,还是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