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林先生……”
“哦,没事了,你自去忙吧。”微敛下思绪,我略扯了扯唇角笑着应了秋霞一声。
“那好,林先生您且先歇息,奴婢这就去将膳食取了来。”
“有劳。”
阖目点了点头,待脚步声渐远,房门轻掩的声响传了来,我方复睁开双眼,长长呼了几口气。可是,慌乱跳动的心却仍是怎样也平复不下来。
想到昨夜脑中冒出的那丝荒唐想法,不由得脸上一阵阵轰热。什么此生此世?又什么所寻的栖所?天,自己怎么会有那么无稽荒唐的念头?难道说,人在脆弱之时,本能的便会抓住了身边唯有的依靠吗?
可是,那个人可是璃王啊……
‘啊……’我不禁闭目于心底哀叫了一声,想到昨夜自己紧偎在那人怀里不肯放手并全然没有半点形象肆意大哭的样子……我现在是真想再哭上一场了……
天啊!这要我今后还怎么再面对璃王啊……
“林先生,您可是醒了哩?”
正自懊恼地揪头,兀地里忽听见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由门外传了来。我诧异侧头看去,就见虎子蹑手蹑脚、探头探脑地从轻支了条缝细的门房处张探进小半张脸来,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犹豫模样。
“虎子吗,进来吧。”深深呼了口气,微敛下已乱成了一团的心绪,我开口对着门外轻唤了声。
门外的人闻言这方小心支开了房门,一个闪身窜进了屋里,又探头向外看了好一会方轻轻从又合掩了房门。
“嘿嘿,林先生,您醒了真是太好了。”虎子蹑手蹑脚地走近床侧,立身在床边很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满脸傻乎乎的嘿笑着。
“你这小子,又再搞什么?”
进个房门也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当是在做贼呢。
“嘿嘿,是秋霞姐说什么也不肯放俺进来哩,说是怕俺打扰了先生歇息。俺是刚刚见她出去了借空偷溜进来的,若是被她看见,那俺这脑袋可就惨哩。”虎子拍了拍头,咧嘴龇牙夸张地作了个怕怕的鬼脸。
“呵,臭小子。”我低低笑了一声,心中亦明白他这副样子无非是有意逗我开心。
“嘿嘿……”虎子陪着傻笑了一阵,顿了顿,忽地整肃了神情,很认真地看向我,“林先生,”他低声唤了一声,面有愧疚地支吾着道,“都是俺没本事,没能护好先生,才会……”
“呵,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也会谦虚了?”
我笑着打断他的话,“没的事,若不是有你们相护,我现在还有可能躺在这里与你侣穑俊
见虎子似还要说什么,我有意转过话叠声问道:“对了,昨天那一出我是没能看到最后。到这会,我还不知这后来是如何收场的呢?还有,我们又是怎么回来的?那几个侍卫的伤势可都还好?那些刺客又是如何处置的了?”
“……啊?哦,这个……”许是被我一堆的问题绕的有些晕乎,虎子愣了愣,想了好一会方挠了挠头,一边皱着眉头想着一边回道,“昨天后来没多久,城卫军就赶了过来,很快就制住那些刺客。因为先生伤的不轻,王老头说不好耽搁,俺们也没回军营,直接便就近来了城中的督帅府。还有……哦,张大哥他们的伤都没事,也都托俺给先生问安呢。至于那几个蛮子,抓住的时候便都自尽了。嗨,倒是便宜了他们。”
恩,这小子说的还真是简单明了。我也是此刻才知道原来这里便是璃王在边城的帅府。虎子描述的过程倒是与自己想的没什么差别,只是他最后脱口的蛮子……
“你是说此次的事是北荑做的?”微皱了皱眉,我不由心中诧异。
“是啊,督帅已派人查实了此事,是北荑混入城中的细作没错。”
是吗?还真的是北荑。那么,我是不是该感到一分受宠若惊呢?
两军交战之际,能够在防守严密的郊邺城中混入细作,虽人数定不会很多,但也足见北荑或者是说那贺娄伽晟的本事了。只是,将这样稀少而宝贵的资源就这般耗费在我这完全无用的人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过浪费了?
起初,我本还以为那些人是冲着自己与王太医而来。可那个时候,王太医是蹲身在自己身前的,而短箭却是绕过了他直直指向自己,无论怎样想,都可以断定那几人所求的单只是自己的性命无疑。北荑花下这么大血本只是为了取我一人之命?呵,这一刻我倒真希望是自己的自作动情。
唯有不解的,若那贺娄伽晟真有心取自己性命,又何需要这般麻烦?当日两军阵前,那蓄势待发的一箭便足可消尽一切了……
“耶?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自想的迷糊,耳边忽响起虎子的一声低讶,也令我自疑惑中回过神来。
这边话音方落,便听一声推门声响,我有些好笑地瞥了眼很是丧气的虎子,转头往房门处看去……
“沐秋,……”
熟悉的温温朗朗的声音,大门处铺射而入晃乱人眼的金色里,缓缓踱步走出的却是一道修长而峻拔的身影。
“啊!”我不禁脱口一声轻呼,整个人瞬间僵在当场。
实是未想到走进来的不是秋霞,却正正是我现在最最不想见也最怕见到的人!
“督帅!”
虎子生气十足的一声见礼声惊醒了尚自傻傻怔住的我,回过神方反应过来,那步进房来的人刚刚好像是问了我什么。只是这问的什么?呃,我是半个字也没能听清。
“王,王爷……呃,不,二,二哥……你,你……”吞吞吐吐,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一时间,我只觉心跳的厉害,脸上更是一阵热过了一阵。只是一想到昨晚的那番场景,在见到这个人时,我心中实是免不了一份尴尬与窘迫。
“沐秋今日感觉可有好些?”璃王倒是好脾性地又温言复诉了一遍,对虎子微点了点头,便直直走至了我床前于一侧的椅上坐了。他凝目仔细看了我一眼,却是微皱了皱眉,很自然地抬手摸上了我额头,“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又起了热?”
“……没有,”下意识地侧头别了开去,我微垂下眼帘,在心中急声默念了两遍静心咒,这方抿了唇角轻声回道,“二哥不必担心,我现在已觉好了很多,想来再不用几日便可下地如常行走了。”
“恩……那就好。”似微怔了下,璃王缓缓收回微顿在我额前的手,声音里却依是温温和和,平缓不波。
“督帅,小的便不打扰您与先生说话,先行退下了。”虎子在一旁肃声恭敬地插进了一句。
“等一下,”闻言,我忙抢在璃王开口前唤住了正要行礼告退的虎子,“之前我问你的那些,你不是还没有说完,待都说清楚了再离开。”
急声胡乱寻了个理由,看着一头雾水的虎子,我自己也禁不住有些莫名。与其说是下意识将虎子拦了下来,不如说,只是不想……不想唯有自己与璃王两个人独处在这一方空间。至少,这一刻,我实是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个人。
“啊?”虎子愣愣地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璃王,吭哧道,“刚刚不是都说了吗?先生还有问过俺什么吗?”
这个臭小子……我不禁恨地暗暗咬牙,侧目狠瞪了他一眼。用到他的紧要时候,这平时的机灵劲都跑哪去了?
被自己这一瞪,虎子眨巴眨巴了眼,对着我的一张黑黝黝的圆脸上更是添了几分的迷糊不解。倒是璃王似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转向虎子微一摆手道,“你下去。”
“是。”虎子响亮应了一声,很是如释重负一般,转身便几个大步闪了出去。
臭小子……
“沐秋刚刚醒来,还是不要过于劳神的好,有什么事待伤好了再说亦是不迟。”璃王的声音温温响于耳边,说到后面,话音里竟似含了丝隐隐的笑意,“这些话,可还是沐秋几天前方说与我知的。”
“呃……让二哥见笑了。”我垂眸低应了一声,却仍是不敢抬头对向他双眼,更不知此刻该多说些什么。一时间,我只觉屋子里气压低的就快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心中更是越发的感到那股焦躁与尴尬。
“虎子,你这小子怎么在这里?”
正自无措间,却听刚刚关起的房门外传来了一声刻意压低的娇斥,“好啊,竟然趁我不在,偷溜进先生房里,我看你这臭小子真是皮又痒了。”
“秋霞姐,您就饶了俺……啊,俺下次再不敢哩……啊!”
接着便听虎子万分惊恐似的讨饶声,几声惨呼后,一阵跌撞飞奔的脚步声响,方是没了声息。
我不由有些好笑,知道秋霞回来,心下也是微松了些。禁不住稍抬眼皮看了看正自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的璃王一眼。
不得不佩服,他府中这些侍女还真一个个都不是一般的……嗯,有个性。
一声轻轻门响后,秋霞提着膳盒走了进来,脸上已全然是温温婉婉的笑容。看到璃王在房里,她微微一诧,忙上前蹲身施礼道:“王爷。”
“恩。”璃王颔首轻声应过,看了一眼她手中提的膳盒,“膳食可是依食单备下的?”
“王爷放心,这些都是依您的吩咐一早备好的,”
秋霞福身恭声应着话,口里说着双目却微微一转悄悄自我身上瞥了一眼,眸中含笑道:“莲子桂花粥,肉汁烩豆腐,百花蒸蛋羹……”她叠声报出一长串的菜名,分明有意答得这般仔细。只是听在我耳里,却是不由得不惊讶,这些菜式每一道都是清淡软口而却又合着我的口味……
“……每一道都是依王爷吩咐的食单仔细备下的。”
“恩,你先服侍沐秋用膳吧。”璃王起身让出了床侧的位置,复看了我一眼,移步至一侧的书架旁随意从中抽出一本书卷,径自坐于案侧翻看了起来。
“是,王爷。”
秋霞恭应了一声,由窗下取过一个矮几平放在了床头,她打开膳盒,将其中念过的粥菜一样样仔细摆满了桌面,又取过一方软枕为我小心垫在身后,侧头见璃王于案旁坐了,方侧身坐在床侧,端了粥碗细细舀起送到我嘴边。
虽知自己实是无力,可这样由人喂食总是免不得几分不自然。尤其是,在那个人面前……一顿饭的时间里,我不时抬眼偷瞥向案旁的璃王,见其顾自低头看着书卷,始终没有移目望向这里一眼,方暗自舒了口气,一口一口咽下递至唇边的吃食。
“王爷,奴婢先将这些拾了下去,您与先生慢谈。”秋霞几下收拾起碗碟,也未待我说上句话,便向着璃王福身一礼匆匆地退出了房去。
这丫头,便是急着离开,也至少先扶了自己躺下吧。我不由在心里暗翻了个白眼,这下便是想着装睡避了过去都没得可能了。
“沐秋还是再躺下好好歇息着。”璃王亦是微皱了皱眉,走到床边俯下身便要亲自扶了我躺下。
“啊,不用了,”我忙摇了摇头,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他伸过的手,不想动作稍大了些却是扯动了伤口。
“嘶……”我不禁轻吸一口凉气,抬头看了一眼微微僵住动作的璃王,干干地笑了笑道,“呃,没事的,只是轻微带动到伤口,并没有裂开的。”我稍稍别开双眼,只用眼角的一抹余光偷偷看向那微皱起双眉望着我的人,“啊,那个,我刚刚是想说,之前躺了太久,我也正想着坐一会呢,呵……”
“……好”璃王看了看我,单单应了一声,收回手臂没有多说什么。他撩衣坐在床侧,只是那般似有所思地看着我,静默了片刻,忽开口道,“沐秋是否在为身份的事而担心?”
“啊?啊……”想是将我的吞吐认作了心事难解,知他是误会了原由,我倒反是松下了口气。再想到瞒下性别身份这件事也是定要说个清楚的,我深深呼吸了几次,勉力压下心底的那分不自在,低声简单的将原由解释了一遍,“只因家世所绊、心性所致,我自小便一心愿以男子身份行医于世,只是……”
稍稍顿了话音,语气里不禁添了一丝歉意,我抬眸看向璃王道,“机缘巧合,却不想竟会入得皇宫,更又进了军营……”
“沐秋不必为此多虑,”璃王温声将我未尽的话接了过去,“这诸番事端,你本就是被无端牵扯进来。况且,无论怎样追究,沐秋亦都当是功高于过。”
“二哥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安慰我。”我轻摇了摇头。
即便是被无辜牵扯、即便是有功于身,又能如何呢?华国律例明言禁制女子为官亦或行医,而以女儿之身混入军营更是被视为祸乱军纪的重罪。当年的顾皇后私入军营,率军抵抗北荑而力保城池不失,此等功劳岂非更大,可若不是今上也就是当年的太子执意为她脱罪并直接将之纳入了皇室,又怎能轻易脱去责处。
“不管原由如何,以女子之身入宫行医又出入军营,怎样都是华国律例所不容的重罪,我……”
“便是如此,此事只要无人知晓,自便无事。”璃王略一挥手打断了我未尽的话,他微俯下身,直望着我的双眼温声续道,“沐秋既是不想揭开身份,我定然会为你守住这一秘密,此事断不会再有他人知悉,沐秋只管放心便是。”
“呃……”他的意思……是愿为自己掩下此事?
若真的能掩下此事一切皆如往常,那实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细想想现在知道此事的几人……璃王自不必说,而秋霞是璃王派来照顾着自己起居、换药的,会知道自也是必然的。不过,既然璃王能将她指派在我身边,那么定会是全然可信之人。这么算下来,最后剩下的,便也只有……那位王老太医了。
这箭伤是由他医治,而伤口却又偏偏是在胸口近旁,便是想瞒也不可能吧?想到那老头的严板固执……我不觉微皱了皱眉头。
“沐秋不必担心,王太医必是不会多说什么的。”璃王却似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让我解了思虑。
看来他定是有办法让那个倔老头闭而不言了。也是,既是有他为自己遮掩,又还要什么可需自己再多虑的。
“恩,”我会意地一笑,点了点头应道,“一切便有赖二哥了。”
“那沐秋现在是否可安心歇息了?”璃王凝目看着我,眼中全然是柔柔的暖意。
“嗯,有劳二哥……”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我只得垂眸应了一声。
由着他轻扶着从新躺下,虽是在心中默自鼓了口气,可当那双温热的手掌扶上了肩背时,心口却仍是不免紧跳了几下。微微侧脸便是昨夜那拂去了自己伤口疼痛,任着自己恣意一场大哭,予自己无比安心与温暖的胸膛……
“沐秋,不论身份如何,你我之间自一如往昔。便借沐秋从前所言……与我,沐秋你永远不必见外。”为我仔细地盖好了丝被,璃王又习惯似地抬手轻拂了拂我发顶,温朗的语声字字清晰传入耳畔。
“恩,我会记得二哥的话。”心中一丝温温的暖流滑过,我抬起眼对视上那道温然的目光,好一会,不由扬唇粲然而笑,“二哥可也定不得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