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轰鸣的声音, 湮灭于咆哮的雷雨中。
也许,这一切的罪证, 都将会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再无人知晓。
“老师, 再见……”叶婉婷努力吐出这几个字,想让自己笑得再好看一点。
她的微笑恍惚,眼神却清澈透明。海靖大吃一惊,踉跄着险些滑倒。
沉重的车身动了起来,海靖闭上眼,只等待它冲下山崖,发出的那一声巨响。
却不知为何, 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还未等他睁眼做出任何反应,已被莫名倒行的车推倒。
他的惨叫只发出一半,就被卷入车轮。雨点砸在他的头侧,溅起轻纱般的薄雾, 将他笼罩。
路虎正向海靖刚才所站的低洼地带滑动。再从他的身上颠簸跃过之后, 沿着山路向下急急后退。
一辆黑色的悍马疾驰而来,快接近到这辆无人驾驶的车时,才将车速缓慢降下。
沉闷的碰撞声过后,悍马也被它推动,一同向后滑行。
就要到山路的转弯处,悍马中的费格铭急红了眼睛,死死踩住刹车。两辆相连的车, 终于呼哧着贴住路的最外侧停下。
费格铭跳下车冲了过去。从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先要停车,就见一只白皙的脚丫笨拙地寻找推动挂档的手柄。
仍在半麻痹状态下的叶婉婷,正执着地想将挂在倒档的手柄再向前推。
“我来晚了吗?”费格铭拧下车钥匙,将叶婉婷死命地抱在怀里。
他不敢想象,要不是她用脚将档位换到倒档,自己将如何面对那两道通向地狱的车辙。
“是……有一点……”叶婉婷还有些口齿不清。
“叶婉婷,过了今夜……我会放你,跟哥哥走……还不算晚吧。”费格铭抹了把脸,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少颤抖。
“……不晚……先睡一觉,等我醒了……有句话跟你说……”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麻痹的感觉重又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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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生命相比,爱,也许轻了许多。如果我可以放下你,那眼泪还有什么流下的理由?
水洗过的晴空,蔚蓝透明。阳光透过薄纱般的云层,暖融融地洒满芬芳的庭院。
费格铭坐在床边,眼睛也不眨地望着睡在床上的人。不知还能有多少时光,可以守护着你沉睡的容颜。
终于,她长长的睫毛轻颤,苍白的嘴唇开启。
他却站起来,就要离开。
忽然不想听你说话,说出那么残忍的再见。
还是先走好了,先离开的那一个,总能够肆无忌惮,哪怕它是穿着最劣质的伪装。
“费格铭!”从干哑的的喉咙里唤他一声,叶婉婷撑住床,慢慢坐起身来:“看你愁得跟只大猩猩似的,我们怎么去拍婚纱照?”
“你说什么?声音这么难听!”费格铭猛地回来,将她重新扑倒在床上。
有风的夜晚,情动也是伴着花香。
“为什么原来总是要一再推迟婚期?”费格铭卡住叶婉婷的腰,将如粉妆玉琢的她抱到自己腿上。
“因为,我总是在等那一天。”叶婉婷软软地用手臂挂住他的脖子,长长嘘出口气。
“不是在等哥哥回来找你?”盯住她漆黑的瞳仁,费格铭还是略有紧张。
“不是。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坏了……有太多的从前,已经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该放下的,早就已经放下了。有那么一天,我发现,还是这个温暖的怀抱更让人安心。”她用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紧紧拥住他不肯松手。
“总是有些可怕的梦,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罪恶……我不知道它预示着什么,也不敢给你承诺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逃过这一关。”
叶婉婷抬起头来,寻着香味,望向院子里的那棵开花的树:“所以,我想……费格铭,我不能留给你更多的东西……”
“留下的越少,等到我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你忘掉我,再转头,也会更容易些……”
他拉过她,吻上她的唇,吸吮着柔软的甜香。
良久,才放开:“我既然看向了你,就绝对不会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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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秋波静水,波上寒烟翠。
山脚下,抬对就能望得见茂密丛林间的晚亭小筑。
齐格勒坐在帆布椅上,身旁是副静止了两个时辰的钓竿。他手上捧着书本,眼睛却是望着鱼线上起伏不定的响铃。
一尺伦丝一寸钩,一人独钓一江秋。他难得的逍遥自在。
“伯伯,你钓到几条鱼啦?”稚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洋娃娃般的小女孩,迈着两条圆滚滚的小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她有和叶婉婷一样狭长的眸子,只是那双眸子却闪着狡黠的光亮。
“小八斤啊,一条还没得呢。”齐格勒扔下书,抱起她,跨坐在自己腿上。
小八斤皱起眉头,点着齐格勒的鼻子:“那我们晚上的鱼汤怎么办呢?”
她不等齐格勒回话,捧起他的脸叹息一声:“伯伯唉,你总是这么笨笨的,都没有人喜欢你……看来,也只有我能爱你了……”
“好啊,有八斤爱我就够了!”齐格勒大笑。他掂掂腿上的小娃娃,皱起眉头:“小八斤,你好像又重啦!是不是又吃太多巧克力?”
“没有!妈妈都藏起来了!她把巧克力盒子都放到柜子最里面,我装做看不见!她走了我才吃的,一次只吃两颗!”
八斤把手里的一束野花小心地插到齐格勒的帽沿上,自己歪着小脑袋端详:“伯伯,你好漂亮啊!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跟你结婚。”
齐格勒摸上她粉嫩的小脸:“可是我没有你爸爸漂亮啊——”
“爸爸是坏人!我不会跟他结婚!”八斤红润的小嘴巴凑到齐格勒的耳朵上:“他就会欺负妈妈!有一天早上,我起床跑到他们房间门口听到的!他们一直在打架,妈妈打不过爸爸,不停地呜呜叫,最后爸爸还把妈妈弄哭了,妈妈就说以后总也不要理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理他!”
齐格勒将笑声闷回到肚子里:“八斤,小心被你爸爸听到打你屁股!”
“才不会!爸爸一要冲我发火,太婆和妈妈都会挡在我前面……他就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跑啦。”八斤的黑眼珠骨碌碌转着,得意地笑。
“谁逃跑?”八斤突然被一只大手揪起来,举到半空。
“嘿嘿,爸爸啊——”八斤挥舞着两只小胖手:“小鱼都逃跑啦!你快看,桶里一条都没啦!”
“费格铭!快把孩子放下!”叶婉婷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你要吓到她了!”
费格铭嗷呜一声,磨着牙在八斤腮上狠狠亲上两口:“坏坏的小东西,还会到处告状,让外婆把我的东西搬到你的房间,换你陪妈妈睡觉!”
“瞧你出息的,跟孩子较什么劲!”叶婉婷红了脸:“八斤,跟妈妈走吧,把鱼都吵走了,害得伯伯钓不到。”
小八斤顺着费格铭的身子爬下来,一手拖着爸爸,一手拖着妈妈,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伯伯是在睡觉,一条大鱼都在勾上了,他也不拉上来……多睡觉才漂亮吧,伯伯要睡多多的觉,等到我长大了,他才不会老……”
夕阳已经落在地平线上,只有一团红晕浮在半空。
齐格勒眯起眼睛,望着那三个影子渐渐走入进玫瑰色的光影里,止不住的微笑。
多少风雨已过,多少曾经淡去。只是他的战斗还未停止,为父亲,为自己,也为了齐家的姓氏。
父亲齐翔,法籍华裔,微电子专业的天才,年少时就已经有了数项发明。格勒诺布尔市,是他的爱情与事业的起源地。
他仅仅用了十年,就将只有三人的公司扩大到庞大的电子帝国。
此间,一个自称为ntc的跨国组织找到他,要高价收购他发明的芯片,齐翔多方考虑之后没有同意。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齐翔能够感觉到有隐隐的黑雾笼罩在他的周围。
令人羡慕的幸福美好,都终结于齐格勒十岁的那一年。
父母兴高采烈的准备参加一次新品发布会,一场意外的车祸,夺去齐翔的生命,也将妈妈送进了康复医院。
她好像累了,从此一直睡在那里,等着她的白马王子来唤醒。只是,那个人再没有回来。
齐格勒继承了父亲的天赋,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微电子、软件方面有超强的能力。他曾经花了半夜时间,用一部电话就为同学瘫痪的电脑重做出一套新的程序。
二十岁,他没有听外公的劝阻,回到法国接替由父亲早年的助理代替他掌管的齐氏。这时,齐氏已经日渐衰落。他雄心勃勃地想着,要重振父亲当年白手起家打下的基业。
临行前,他接受了外公的意见,稍做一些形象的改变。染了头发,甚至带上有色的隐形眼镜。
只有自己清楚,还为隐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
他记得那张烟火照耀下的容颜。丛丛簇簇的彩光,仍化解不了她脸上的清冷。
茶楼的几个小时,再见她的急迫与忧伤。他想让她将胸口的疼痛都化做眼泪流出来,再将她抱到怀里,给她以温暖的希望,可他到底没有做到。
而她留下的,却是划在他手心的痛。
他知道叶婉婷的选择交换的是法国。于是为她安排住宿在朋友的家,只想常常见到那个让他悸动的人,为她融化掉心口上的寒冰。
他一步步向她走去,让她褪掉坚硬的外壳。直到最后,她也为自己展开笑颜。
只是,一切都会被复制。车祸,与十几年前父母所经历过的完全一致。
他终于相信了外公告诉他多年以来的疑惑。
从那个时刻起,他放弃了自己的感情,如果带给所爱的人不是幸福,反而是凶险,他选择了放弃,却开始学会在她的身后守望。
只因为他的错,他以为牢不可破的友情,再次伤害到她。
鬼门关打了几个转,他还是平安地回来了。
齐格勒想,一定是没有喝掉传说中的那碗孟婆汤。
于是就只能站在奈何桥下,三生石旁,看着心心念念牵挂的那个女子,与她心爱的人手牵手,在自己面前欢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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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们今天就住在伯伯这里吧,我看到山上有小松鼠小刺猬小白兔……”
抵不住八斤的撒娇,他们都留在山中住下。
晚餐过后,陪着八斤在花园里又玩一会。兴奋了一天的小东西,终于伏在叶婉婷的怀里打起瞌睡。
“八斤给我,你早些睡吧。”费格铭抱过女儿,在她香香软软的脸蛋上蹭蹭,小声地对叶婉婷说道。
叶婉婷点点头,这一天下来,她也觉得有些困倦。
拂开纠缠不休的青藤,绕过院中的石桌石椅,向小楼走去。
门廊灯洒下柔和的光线,叶婉婷突然在小路中间停下了脚。
蹲下去细看,鹅卵石埔成的小路上,竟然掺杂着景泰蓝的瓷片。加杂着风霜雨雪的沁入,瓷片上,还有一丝丝记录着岁月的细纹。
当年,她曾见到齐格勒亲手将被他们摔碎的花瓶碎片铺进小路。
叶婉婷茫然地晃了一下。她独自上楼,下意识地驻足于走廊的尽头。
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房中竟是整面墙的镜子。角落里,还挂着一袭绿色的舞裙。
那薄纱的小衣长裙,异样的眼熟,如磁石一般,吸引着她走过去。
她忍不住换上,刚刚合身。
心底竟然隐隐响起舞曲。和着拍子,她漫步轻移。
节奏愈来愈快,原来细碎的舞步,竟然变为止不住的疯狂。她不停的旋转,再旋转……
镶嵌在天花各个角落里的灯亮起。叶婉婷甚至没有听到门响,就先听到稀落的掌声。
“翩若惊鸿,舞尽霓裳,只留芳香盈满路。”
她猛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门口。
费格铭惊艳般走过来,搂住她光裸的腰,吻上她的颈窝:“婷婷,什么时候学会跳舞?竟然跳得这样好?”
她的头昏沉起来,倚在费格铭的胸口:“我,转得晕了……”
费格铭笑道:“想让我抱,不需要这种说法。”
他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梳妆镜前,叶婉婷将浴后轻挽起的湿发松散开,费格铭拿过梳子,一下下将她的头发梳理整齐。斜斜的留海也梳向后边,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他的吻,重新覆盖上来,密密匝匝,从头至颈,再滑落到肩头胸口……
“叶婉婷,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知道……费格铭,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