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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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天早已经黑透,车子无声地穿行在夜色之中。齐格勒打开cd,反复播放的是弗兰西斯.菲尔德曼的《magic boulevard》,那是从前在他的车上常常会听到的。

叶婉婷的头还在痛,枕着熟悉而凄美的曲调,渐渐进入了梦乡,临睡之前,迷迷糊糊地咕哝一句:“原来你喜欢它这么久。”

睁开眼睛时,车已经停在了自家的单元门口,身上还盖着齐格勒的外套。叶婉婷低声道谢,鼻音浓重,嗓子紧得透不过气。

齐格勒修长的手指中间还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正在下意识地揉捏把玩着,白色晃动着的烟杆在昏暗的车厢内清晰可见。听到叶婉婷的声音,他转头看过来,借路灯的光线仔细打量着她:“你现在好多了。”

叶婉婷略微点点头,又道过再见,就摸索着要打开安全带。

齐格勒探身过来,按住了她的手,叶婉婷僵硬地向后靠紧椅背,瞪大眼睛看他,不禁口吃起来:“你,你要干嘛?”

“你说我喜欢谁那么久?”齐格勒低声问道,他闪烁的目光里有很多疑惑。

“《magic boulevard》啊,ses larmes coulent,avecmot fin,”腰背拔得直直的叶婉婷未及细想,脱口而出:“弗兰西斯.菲尔德曼的《魔幻大道》……”

齐格勒挑起眉头,墨黑的瞳仁里,有些异样的光彩在流动:“我是喜欢它有些日子了,你怎么知道?你法语说得很好听,看来英才的第二外语班果然办得很不错。”

叶婉婷瞬间清醒过来,几乎后悔得要咬掉自己的舌头:“是说我自己,我喜欢它很久……法语,我会得不多,只是听它听得次数多……我走了,真是谢谢你!”

望着叶婉婷慌张下车离去的背影,宽大的墨绿色格子衬衫被秋风吹得摇摆,隐隐勾勒出少女刚刚发育的身形,隐没于单元门后,齐格勒勾起嘴角,轻笑一下,放下烟,摸上被叶婉婷指甲划破的手心,那里还在一跳一跳的疼。

冰凉纤巧的指尖,带来的,是与之相反的炙热而明显的痛感。

已经过了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女儿还没有回来,周欣急得不时地站在阳台上张望,忽然看到在楼下停了些时间的那辆银色车子开了门,走下来的正是叶婉婷。

周欣不禁有些恼怒地冲到门边,准备开口责问女儿坐了谁的车,竟然是这样形式的晚归,可走到跟前,看出门厅入口处正在换拖鞋的叶婉婷很有些异样。

“婷婷,回来晚了怎么不打电话说一声,妈妈很着急。”周欣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担忧地看着叶婉婷,她眼睛红肿、面容却苍白得如同一张纸。

叶婉婷定定地看着周欣,猛地伸出手臂紧紧抱住,在她耳边喃喃地说道:“妈,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开心啊……千万不要骂我,我现在头疼……”

叶婉婷病了,本来是有些感冒,可从这天晚上到家之后,更加严重。高烧不退,身上烫得可以摊鸡蛋,吃下感冒药,发了汗体温也降不下来。夫妻俩连夜将她送进医院,陪在女儿的床边,盯着缓慢滴落的药水,不时地更换冰袋,用酒精擦拭身体,帮叶婉婷降温。

两个人都守在医院里,周欣看着叶婉婷紧蹙着眉头,听她粗重的呼吸,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自己。打热水回来的叶宽坐到周欣的身边,拉起她,小声说道:“去那张床上睡一下。别太急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婷婷平时没什么毛病,发次烧增加白血球也是有好处的。”

周欣抬头与叶宽对视一眼,摇摇头:“你去睡吧。”

这一夜,陪护的床终是空着的。叶婉婷的病来势汹汹,跋扈得让他们手足无措。

之后的整整一个星期,每天下午和夜里都会烧到三十九度多的高温,吃药、打针、吊瓶的一系列治疗,总算没有烧出别的病症来。只是体温降下来之后,叶婉婷仍是一直头痛,恹恹的打不起来精神。

出院之后,叶宽和周欣轮流在家陪护着她,直到病情稳定下来,周欣才背地里将那天晚上的特别情况跟叶宽说,两人在盘算着女儿是不是恋爱了的时候,叶婉婷只是眼睛半睁半闭着,空洞地看着雪白的天棚。

问她什么,也是简单地摇头点头,有时候干脆就无动于衷,没有半点反应。清凉寂静的夜里,醒来的叶婉婷问过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情,在知晓了真相之后,反而如丢了魂般,失去了奋斗的目标。

几年来,她并不敢驻足回首,回首那些顺流而走的轰轰烈烈的时光。可是现在,昏沉沉地躺着,即使有时间清醒,那些过去,不管是繁华还是萧索,不管是盛开还是谢零,都如同旋转木马,不停蹄地在脑海中萦绕。

发黄的照片上,年轻俊逸的叶宽,变成了一地的碎片。周欣美丽的眼睛,渐渐增添的鱼尾纹,直到化疗脱发时戴着的那顶辩不出颜色的帽子。齐格勒英俊的面孔,时而迷人的微笑,时而刺骨的冷酷……一幕幕拼命想忘记的,都放大数倍呈现在眼前。虽不清晰,却也不肯溜走。

休息了近半个月,家里的电话、手机铃声不断,都是叶宽与周欣的业务往来。

“不是刚刚跟你说了吗?最多再给他们优惠降低一个点,不能再多了……不是小王?你是谁……找婷婷,噢,那你等一会儿。”周欣从卧室里出来,拿起客厅里的分线电话,警惕地送到叶婉婷的床边:“婷婷找你的,说是你同学。”

“是我,费格铭。”费格铭的声音在听筒中流出:“生了什么病,请这么久的假?”

叶婉婷吃惊地坐了起来:“没什么的,就是重感冒,现在好了。”

“好了还不来上学,我看你是故意旷课吧。”费格铭的关切之中还有些笑意。

“是,上学天天就要做题考试,”叶婉婷笑笑:“哪有在家休息舒服。”

“你舒服得别太早,交换生的考试近了,你准备得怎么样?”费格铭倒正色起来。

“……我,最近没有准备过。”叶婉婷勉强打起精神来:“考得过就去,考不过就不去……”

“那怎么行!”未等叶婉婷说完,费格铭先急着打断她:“必须要考过,而且要考好!”

“为什么啊?”早已不再是叛逆期的叶婉婷,还是没有忍住要反驳他。

“因为……因为我在等你!你不懂吗?”费格铭的声音渐小,有些听不清。

“我,不懂啊。你大点声讲话!对啊,你去年就可以去的,你怎么没去?”叶婉婷忽然想起这件事,有些奇怪。

“笨!因为我等了你一年,你真的不懂吗?”费格铭的气恼不再掩饰,大声问道。这个不懂事的丫头,难道说了这么多,她还是不明白?不懂明明自己去年就已经可以走了,留下来,只是为了等她吗?

“等我……”叶婉婷咕咚一声又倒回床上去。

“赶快起来上学,别装病了!”费格铭恢复了他常用来发布命令的口吻,只是那里面还多了点温柔。

看到爸妈卧室的门开了点小缝,定是周欣在那儿,叶婉婷虽然有些好笑,还是匆忙地想要挂掉,答得有些敷衍:“……好。”

费格铭又加了一句嘱咐:“一定要考好,你知道吗?”

叶婉婷用眼角盯着卧室的门缝,空出一只耳朵留意那里的动静:“……好。”

“我们一起去a国,那个学校很好的……”难得叶婉婷这样的乖巧,费格铭笑了笑,话却多了起来。

“好了,我知道,就这样吧,挂了。”

叶婉婷慌张之间将电话挂断,费格铭最后的一句“那我们说好了……”被她漏掉。

“婷婷,是谁啊,聊得这么久?”周欣对着病着的叶婉婷,脾气好了不少,本来要发作起来的,现在却只是很婉转地询问。

“同学啊,跟我说学校就要有交换生考试的事。”

“考试啊……那,你这个同学开车吗?”放了半个月的问题,直肠子的周欣忍得很艰苦,终于还是讲出来。

“开车?不开啊,不过他们家有司机开车送他。”叶婉婷觉得自己发烧脑子坏掉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考试跟开车有什么关系吗?”

“哦,那还有司机在?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周欣略有安慰地自言自语着:“婷婷啊,你现在是大姑娘了,要学会……”

“妈,你相信我吧,我会学会照顾自己的。”叶婉婷揽住了坐在床边的周欣的肩膀。

曾经觉得幸福离自己那么遥远,可是现在才发现,能抱住自己爱的人,生病时有他们衣不解带的照料,闲时听听他们碎碎的唠叨,原来就已经很让人心醉。

费格铭的一个电话,倒真的让叶婉婷清醒了。父母的生活和事业都已经日趋稳定,家里的房子虽小,可是充满了温馨的味道,现在该打起精神,为自己谋求一个更好的未来。

时光总会流逝得很快,总不能在挥霍之后再去慨叹去纪念,已经站在来时路上回首的叶婉婷,现在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星期一去上学时,赵琪捏着叶婉婷削尖的下巴,长长叹道:“小妞,为谁消得人憔悴啊?”说着,又挽上她的腰:“看你这小腰,倒真的是衣带渐宽。”

叶婉婷挣开她的手,藐视她:“才几天不见,你是改名叫赵不悔了吧。”

“刘天宇走了你就这样啊!”赵琪的话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叶婉婷耳朵嗡嗡作响。

赵琪看着叶婉婷张大的嘴巴:“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他去哪了?”叶婉婷一把拉回刚刚被自己推开的赵琪。

“你真不知道?从你没来上学的那天之后,他也没有再上过学,把他们教练都气疯了。我也是听说,刘天宇被他妈妈带到g市去了……这些你都不知道?你难道不是为了他病的?”赵琪退后一步细瞧,想在叶婉婷脸上寻找出蛛丝马迹。

叶婉婷摇头。刘天宇竟然真的跟他妈妈走了,叶婉婷大惑不解。她不相信刘天宇真的会原谅他妈妈,或者会屈服于他妈妈不再给他缴学费的威胁,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好吧,既然不是为了刘天宇,那不提他。叶婉婷,你想交换去哪里?”赵琪的问题如她的人一般跳跃。

“我想的?去a国吧。”叶婉婷茫然答道。

“去a国可是只有两个名额啊,而且我知道费格铭……”

叶婉婷还在沉思,并没有留意到赵琪说话时的吞吞吐吐,完全不是平日里的嘴利牙尖,反而是话未说完就咽了回去,皱起眉来,无声息地退回到她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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