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罗伯特一句话都不说, 却也不走, 只是僵着脸在自己身后。这种别扭的状况让程希有些无奈,只好微笑着上前,向玛汀微微欠身:“玛汀小姐, 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你越来越年轻, 越来越漂亮了。”
“小希希也越来越可爱了。长高了不少嘛。”玛汀虽然是对着程希说的,但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看向程希的身后的罗伯特:“还是这么懂礼貌, 不象某些人……”
程希脑门子一阵冒汗, 连忙侧身后退一步,把罗伯特让出来:“玛汀小姐,容我向你介绍, 这位是我柯蒂斯音乐学院的专业教授, 罗伯特里希德霍芬大师。”说着,又转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对着罗伯特说:“教授, 这位是当年给我写推荐信的,斯泰莎玛汀小姐,也是一位长笛大师。”程希知道自己说的全是废话,但废话也得说,谁叫自己是夹心饼干呢?
“好久不见, 罗伯特。”风度好的是爽朗的玛汀,说着就向罗伯特伸出手去:“人虽然长胖了,脾气还是一样别扭呢, 罗伯特,你什么时候才能随和一点?”
罗伯特依旧表情僵硬,程希真怀疑他是不是面部神经突然失调。只见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握住玛汀的手,又迅速地收回去,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我不是商人。”
玛汀还要说什么,罗伯特明显不敢看她,直接转头看向大门:“赶紧进去吧,希希她们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顿了一下,他偷偷瞒了一眼玛汀,又转回头来装没事地又说了一句:“我是说,如果你想听的话。”
玛汀一下笑了出来:“当然,我就是专门来听希希的演奏会的。”说着,她上前两步,揽住程希的肩,一瞬不瞬地看向罗伯特,声音却沉了下几分,变得有些严肃:“当初,我第一次听到这孩子的吹奏,我还想把她推荐到我们茱莉亚去。不过,希希说她想来柯蒂斯。所以,我写了那封推荐信。罗伯特,我觉得希希这样的孩子跟着你比跟着我有更好的发展。现在,我就来看看,我的猜想是否正确。”
罗伯特转头瞪着玛汀:“你再没做过比这更正确的决定了,斯泰莎。”
这是说了这半天来,罗伯特第一次叫玛汀的名字,程希几乎可以看见玛汀的眼睛一亮,立刻欣喜起来。这俩大师,看来是有太多的纠葛存在啊。程希有些无奈地打断两人火花四溅的相处:“那个……我想,我必须赶紧去后台了。教授,玛汀小姐就请你照顾一下,我的时间来不及了。”
没等罗伯特点头,程希向脸带喜色的玛汀鞠了一躬:“玛汀小姐,对不起,我必须先走一步。”
“应该的。一会儿好好吹。我在底下听着呢。”玛汀笑得酒窝都出来了。
“是。”程希向两人又一欠身,才转身跑走。
到了后台,几个女生已经一切都准备好了,见程希过来,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程希知道被罗伯特把这次的演奏会做成了任务,五重奏小组虽然压力大点,但并不会太紧张。毕竟是在自己学校内,场地也熟悉,以前跟着校内各式的演出组合都演出过,算是比较有经验了。再说,之前练得也很有默契,五个女生还是很自信的。所以,程希不想让她们变得紧张。
罗伯特虽然大师,但毕竟是自己学院的教授,就算不教她们,她们每周也能见个一两次。可是斯泰莎玛汀却是竞争对手学院的教授,同时也是一个大师。如果她们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跑来听她们几个算得上生涩的演出,说不定会有怎样的心理变化呢。
于是,程希闭了嘴,笑了笑道:“就是里希德霍芬教授给我叮嘱了几句。你们也知道,他经常神经质的。”
“是啊。不只是他,我看学院里就没有不神经质的教授!”胖乎乎的法国号非常一针见血地给出了结论。
“就是就是,象我们单簧管的威廉教授就……”女生不过都是十几岁,在上台前说起八卦来也毫不怯场,啪啦啪啦,五个女生各自都穿着一身典雅的黑裙,凑在一起,说得没一会儿就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程希听着几个少女讲起学院教授们的秘闻栩栩如生的架式,比菜市老妇讲八卦不差,跟着也大笑起来。这样也好,最少,人很放松。没一会儿,演出前的铃声响了。五人面色一肃,各自提着自己的乐器,迈着优雅地步伐上前,没发出什么声音地就坐在了台中央。
因为是五重奏,所以,只有舞台中央的灯是亮的,七张椅子摆成一个半圆型面对着观众。其中两个多余的椅子是给长笛手和法国号用来放乐器零件的。法国号放弱音器,长笛手程希则是放短笛的,方便交替使用。摆好谱,五个少女向台下一鞠躬,齐齐坐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领会心意。法国号开场。
台下一片漆黑,程希自然把观众们当成种在黑地里白菜,完全忽略。手握长笛,摆好姿势,认真倾听,盯着乐谱,找准时机准备插/入。合作演出,程希觉得锻炼的就是听,差不多是武侠小说里的耳听六路的功夫。
这次的演出,因为是放假,学院的学生比平时要少一些,大部分都是买票进入的普通听众。程希满心都在乐音中,自然不知道黑暗的台下隐藏着很多她意料不到的人。比如艾凡。自从上次艾凡气哼哼地说,他也参加了重奏小组之后,程希因为忙于排练,就一直再也没见过他。偶尔想起来,给他家打过电话,可是没有人接。程希还猜想,他是不是趁着假期回法国去了,就没有再试着联络他。根本没想过自己演出给他送一张票这种事。
从丹济吹到乔治里盖蒂,都是少女们喜欢的浪漫风格,广板,快板,行板,少有慢板。喜爱加上勤练,程希少女们的木管五重奏在一片温暖又明亮的灯光中渐入佳境,心无旁骛,甚至闭上了眼睛。乐音随着乐谱就在心里流动。程希拿起短笛来用高亢欢快的声音来表达愉悦的节奏难得地没有半点瑕疵,单簧管的少女听到这一段也不由惊讶地看了程希一眼,练习时都没这水平呢。果然人来疯是天才演奏者的特质吗?
台下也是鸦雀无声。看着台上五张稚嫩得如同花朵般的少女脸庞,听着古典乐曲的清新风格的演绎,观众们四十分钟内得到了双重享受。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好一会儿,少女们才从沉浸的状态回归,站了起来,向观众鞠躬。小型的五重奏演奏会结束。这时,台下才象白菜们突然变成了炸弹似地,掌声炸开来。
程希与其余的四位少女一样,满脸通红,因为听见了台下如潮的掌声,都忍不住微笑起来,低头鞠躬时,互相看了一眼,每个人眼里都写的是满足充实。是的,乐手需要舞台,需要观众。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下到后台,五个人击掌庆成功,哗地笑开来,再没有了台上的优雅气质。一下子恢复了少女们叽叽喳喳的个性。说起了刚才在哪个音哪个音的时候自己差点出错,说起了刚才在哪个节拍时听到了对方一个很新鲜很另类很唯美的处理,说起了……刚才演奏会的每个小细节都拿出来说,说的兴致勃勃,听的津津有味。程希一边笑一边迅速擦拭了长笛和短笛,提着两个乐器盒,向四位少女挥挥手告别:“各位,我先走了。”
各位少女也知道程希肯定是去向罗伯特交任务,都嘻嘻哈哈地挥手:“回来带好消息哦。”
“肯定是好消息啦。”程希和她们一样自信满满。这次的演奏会她们的自我感觉都很不错。无论是技巧还是意境,不说满分,九十分总还是有的。
等程希跑到观众席时,vip位置已经没人了。程希一愣,两位大师到哪里去了?竟然不给自己任何评价就离开,难道是自己的演出让他们觉得丢脸吗?!程希一下心就沉了下来,细细回忆,并没有发现自己任何值得如此对待的问题。但猜疑已在,刚才兴奋的心情完全回不来了。脚步也慢了下来,转过身,想一想,要不要给罗伯特打个电话?或者问问音乐厅的管事?
“希希。”
程希脚步顿住,转头一看,吃了一惊:“奥德耶,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回法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艾凡挑挑眉:“谁说我回法国了?我一直都在。”
程希没接这个话,总不能说是自己的猜测吧?程希看了眼,他并没有背乐器,于是开口:“奥德耶,你听了我们的演出吗?感觉怎么样?”因为罗伯特和斯泰莎的突然消失,让程希对自己的演出产生了怀疑,她希望从外人嘴里听到一些好消息。
艾凡顿了一下,才缓慢开口:“很……意外。”
“诶……”程希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样的评价,只能盯着艾凡的脸,希望看出些端倪:“怎么意外?”
“风格。”艾凡抿了抿唇,皱着眉:“太少女了。温柔,而且注满了跳跃。有点孩子气,却让人意外地觉得漂亮。”
程希愣了两秒,突然笑开来:“真的?!”虽然艾凡的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象是在表扬人,但程希了解这个人的表情与感情是脱离的,所以也完全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地乐了起来。
艾凡不想理这种无聊的问题,嫌弃地瞪了程希一眼,边走边问:“你刚才是不是在找里希德霍芬教授和玛汀大师?”
“是,是啊。”程希比艾凡矮不少,加快了步伐追在艾凡身后:“你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了吗?”
“去哪儿了不知道。”艾凡走到自己的黑车边,打开门:“不过,他们并没有听完,我看见他们听完丹济就一起离开了。”
“啊?!”程希脚步一顿,刚才被艾凡夸奖有那点好心情顿时down到了谷底,难道她们的演出就这么伤耳朵吗?
“想什么呢?上车!”艾凡拉住兀自自伤的程希,把她往车上一塞,然后自己钻了进去,对着司机说:“回家。”
“喂,我去你家干什么?”程希心中有更紧要的事,况且艾凡家离学院不过就是两条街的事,为什么还要坐车啊?
“难道你想去找里希德霍芬教授?”艾凡没等程希点头,就“?怼绷艘簧?骸拔胰澳慊故遣灰?hチ酥换崽窒印6?遥?芸赡苷也坏健!?br>
程希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听到艾凡的话,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中途离席,不是因为我们的演出不好,而是有……别的事情?”
“那当然。”艾凡用一付“你是白痴”的表情看了程希一眼:“谁不知道这两人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安静相处超过十分钟的?能听完丹济再走,已经是里希德霍芬教授很喜爱你这个弟子的表现了。”
又是八卦。程希看了眼艾凡的贵族范儿的脸,纳闷这位少年为何对音乐家的八卦与逸闻如此了如指掌。实在不象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啊。
“那个,我不知道。”程希不耻下问:“里希德霍芬教授和玛汀大师之间……是怎么回事?”
“情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艾凡不耻地看了眼对自家教授一无所知的程希:“也许是夫妻,谁知道。反正从他们小孩子的时候就互相认识,一直到现在。”
程希不是没猜到这种可能,但竟然是青梅竹马,这让程希完全想像不到:“他们俩好像在互相闹别扭吧?”
“什么闹别扭?”艾凡下了车,打开车门让程希出来,一本正经地八卦说道:“说闹别扭真是太小儿科了。这两位是完全的做对。里希德霍芬教授在柯蒂斯,玛汀大师就在茱莉亚。里希德霍芬教授在费城交响乐团,玛汀大师就在纽约爱乐。里希德霍芬教授出一张唱片,玛汀大师也会出一张。里希德霍芬教授开一场长笛独奏会,玛汀大师肯定也会办一场。而且,两人还要互相攀比,无论是听众人数,媒体评价,甚至连票价,友情演出的大师的名气,演出地点的豪华程度,无所不比。”说到这里,艾凡已经把程希领进了家门,最后还加了一句结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程希只好把自己不归在他的那个“众”里,无所谓地问了一句:“听上去好象是玛汀大师在挑衅里希德霍芬教授。更多的是较技,并没有什么情人的成份在吧?”
艾凡斜了程希一眼:“怎么没有?不说以前经常被人看见两人在饭店开房的那些事了,就是大前年里希德霍芬教授生了场大病,全程都是玛汀大师在亲手照顾。大家都说等里希德霍芬教授病好了,肯定就是好事近了。谁知道,病好之后,两人又故态萌发,恢复从前了。”
“喂,我才十岁。”程希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资料之后,立刻开始撇清:“你给我讲这些合适吗?”
艾凡手中给程希倒的咖啡闻言一僵,脸红通通地直接把杯子恶狠狠地放在桌上:“你哪一点象十岁?!”
“出生证明,长相,个子,骨密度,哪一点都很象呢。”程希端起艾凡牌咖啡,啜了一口,别说,这孩子除了音乐,也就煮咖啡的技巧值得夸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