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忙了起来。这个结果解信诚虽然有些意外, 却觉得未尝不是件好事, 甚至还隐隐有些羡慕。不过,他早已成年,思想甚至比与他同年的年轻人也要成熟许多。这种羡慕只是一时的情绪, 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最后不过是微微一笑, 重新回到他紧张忙碌的大学生活中去。
只有武振邦时不时满含怨念地看程希一眼,好象是她把他的小叔勾出国似的, 看得程希好笑的同时, 又感觉有些发毛。武振邦和郑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不同于其它朋友,突然要分开, 武振邦不情愿, 不开心也很正常。可是他的反对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武将军听了郑航的意愿, 虽然沉默了许久, 但到最后却说了一句“走出去看看也好”的话,一下就让事情定下了调子。
出国的主要手续都是武家在走,申请学校什么的王教授帮了不少忙,虽然王教授当年学的是文,但对各大常春藤大学还是非常了解的, 给郑航提了不少意见和建议。还让他美国的同学给郑航寄了不少资料过来,过于丰富的资源,过于强大的学院名称, 一下就让小小少年郑航紧张起来了。
这天,程希在外面打了半个小时的拳,脸不红气不喘地又吹了半个小时的科勒练习曲,这才回屋洗脸,准备做早饭。刚把米下锅,准备切咸蛋,就听见厨房外面有动静,以为是解信诚晨跑来了,就喊了声:“舅舅,今天怎么这么快?”平时可是要等自己都做好饭才会到呢。
没听到应答,程希一回头,就看见郑航苦眉愁脸地正站在厨房门前面:“希希,多做点,我也要吃。”
程希哦了一声,转头一边拿出鱼鳞冻切切切,一边随口问道:“怎么就你一个,邦哥呢?”
“他还在睡呢。”郑航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怎么?他哪儿惹你了?”程希把两个小碟子递到郑航手里,示意他放到外面桌上。心里有些纳闷,能从床上爬起来吃早饭,这可是来上京大学之后的头一遭。对于二小来说,睡懒觉可比吃早饭重要得多得多。难道武振邦这小子就因为郑航要出国,跟他闹别扭了?
“他没惹我。”郑航乖乖地把碟子端了出去,转头回来就看见程希往蒸格上放包子:“多放两个,今天我饿。”
“哦。”程希听到郑航的话,又往里放了四个。这是前些日子吃蟹吃得上瘾,而且发现庄园池塘里的蟹实在太多,妨碍鱼生长,于是就和解信诚一起忙乎了好几天,用网捕了好几批,做成了上百个正宗蟹黄包。蟹肉和蟹黄放得可比程希以前吃过的要扎实得多,再加上庄园里特产的木耳和猪肉,非常美味。平时就放在庄园里放着,偶尔早晨想吃就蒸几个,方便得很。郑航这是第一次吃,肯定会翻倍加量的,这在解信诚身上可是有先例在。要不是笼屉不够大,程希肯定会再放几个进去。
又拍了两根黄瓜,粥熬好之后,刚刚关了火,就听见门响,这次是解信诚晨跑从宿舍过来了。
“咦,小航也在。”解信诚一边洗手一边好奇地问:“怎么这表情?遇着什么难办的事了?”
如程希预料的那样,蟹黄包非常受欢迎,程希只吃了一个,其余的全被两个男生给消灭了。解信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抢的关系,也多吃了一个,吃完了直叫撑,那种难得的孩子气的表情,惹得程希直笑。
郑航吃饱了,终于算是表情平静了些,说出了心里话:“那么多学校,我只听说过几个,牛津,哈佛,还有普林斯顿,其它的我都第一次听说。可王教授说从商科专业来说,其实还有与这些旗鼓相当的,给了划了十几二十个备选,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哪个更好。而且……”郑航低了低头:“我听说很难考,不只是笔试成绩,最主要是还要有面试,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解信诚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看了有些忐忑的郑航一眼:“笔试过得去,口语也流利,年纪也小,只要把你自己的真实情况说出来,他们没道理拒绝你这样有潜力的商业人才的。”
程希看了眼解信诚,没想到自家舅舅也会夸人了,这是在帮郑航找回自信吧。程希看着郑航渐渐坚定的表情,心思一动,说了一句:“学商的话,就考沃顿商学院吧。”
沃顿商学院在程希知道的后世,是赫赫有名,有好几年在全美商科都是排名第一的。现在这个年代,国人恐怕对此知之甚少。与传说中的哈佛商学院相比,程希还更喜欢沃顿一些。当然,程希的这个提议多少是有些其它私心的,只是现在还没有必要说出来。
“沃顿商学院?”郑航愣了一下:“我怎么没印象,希希在哪儿听说的?”
程希嘿嘿一笑:“王教授拿给你的资料上有啊,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沃顿商学院,全美排行也不低呢,里面的很多学生最后很多成了世界级商业集团的执行长,非常有钱途。郑航要学商的话,当然是去沃顿最好。”
“沃顿商学院……”郑航几乎是立刻就从书包里倒出一大包资料,开始翻找起来。
自这一天起,郑航就没了踪影,据说是搬回家去住了。想来也是,笔试,面试,也许还要推荐之类的,两国来回奔波,麻烦事很多,足够把高中毕业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忙得焦头烂额的了。武振邦一个人在上京大学这边,没有小叔郑航的加持,武振邦每天来吃饭都显得蔫蔫的,没精神。他的未来已注定,出国完全不可能。武家不可能让两个孩子都自由,尤其是,武振邦还是嫡亲孙子,与郑航这个干孙的身份相去甚远。
解信诚也突然忙了起来。七七年考上的上京大学,这转眼七九年都将要过去,离毕业也不远了。何去何从,解信诚比其它人想得更远更多。特别是有了郑航的这个刺激,解信诚一直以来的概念突然被冲击得有了一个拐弯。毕业后直接进入体制,还是也象郑航一样,走出国门去看一看再回来,解信诚有了一丝犹豫。毕竟,真要进入体制,以后就不能随便出国了。这几乎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可以随意自由的机会。解信诚犹豫了再犹豫,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晚,终于还是找上了马德明老先生,请他解惑。
“你说,你想出国?”马德明一愣,放下手中的茶杯,这是程希庄园里的茶树种出来的,专供几位老师,马德明是其中最爱喝这茶的,喝了两年多之后,身体越来越好了,看着倒比前两年被迫害时还要年轻不少。
解信诚被马德明这么一反问,脸突然就红了。他不是没想过,这是不是他还不够踏实,不够务实,被虚荣所迷惑,才有了这样的冲动。但这个想法冒头之后,一直让他心头痒痒,无法压抑,这才鼓起勇气说出来。等真说出来的一瞬,又突然发现自己好象确实浅薄了。他知道,如果想在国内做实事,往上走,他现在这个上京大学本科的文凭已经足够,完全不必再加一个国外名校研究生的名头,那样其实反而更容易让人把他往学究类人群归类,可是……
解信诚在脑海中左右权衡着利弊,越想越没自信。端坐在马德明的对面,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郑航的原因?”马德明自然也知道那小子的事。
解信诚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也不全是。”解信诚看向马德明,一脸诚恳:“行千里路,读万卷书。我也确实想去全世界看看,了解了解别人与我们的不同。将来可以做一个胸怀天下,扎根华夏的好官。其实,我不喜欢当海瑞。”
过刚则易折。马德明知道解信诚的意思。他也一直这么教他的。在体制内,学会权宜,学会手段,才能为人民做更多的事,而不是单单成就自己清官的名声。
马德明想了很久,把杯里茶一口一口啜尽,才微微叹口气,开口:“只要你能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世界里谨记最初的梦想,两年,我们还是耽搁得起的。”说着,突然看向解信诚:“就算留学也是两年后的事,到时,你出国,希希怎么办?!”
解信诚一愣,本能地回答:“当然和我一起。”说完,才猛地反应过来,思绪飞快地在脑中转了一圈:“希希学的是长笛,不是民乐。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出国深造是更好的选择。这件事,我会与林叔好好谈谈,听听他的意见。”
“行,那你还是早些去谈,我听说,学音乐留学不比普通专业留学简单。需要做大量的准备。两年时间可能还不够呢。你要是打定主意要出去,也要开始准备了。你的社会学,可以在寒暑假全国各地走一走,考察一番。写几篇论文。这些都对你通过考试有好处。”
这些,程希并不知晓,她在心里有自己的打算。郑航经历了长期的紧张学习与奔波,人瘦了一圈,不知是不是有了不同的经历,思想起了什么变化,郑航整个人并没有因为瘦而变得弱质,却意外地清俊起来。与武振邦相比第一次有了不分轩轾的感觉。他收到通知,出国之前,与解信诚和程希又见了一面。此时的郑航意气风发,少年飞扬。连王教授看了都忍不住微笑点头。
可惜的是,郑航希望从程希嘴里得到的赞美被程希忽略了,程希只是给了他五千美金,这是她这些年来用各种方式累积存下来的所有家财,幸好这时候的兑率让程希大感rmb□□,不然还真有几分舍不得呢。
“怎么这么多钱?!”郑航惊讶地看着手中的绿钞,他约略知道美元的价值,不由大感意外:“我有钱,武叔都给我准备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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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是……”郑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被当面戳穿自作多情,还真有些尴尬。幸好,在程希面前,这种事已成了习惯,并不觉得气恼。
程希把钱往郑航手里一塞:“你不是学商吗?我这笔钱想请你帮我投进美国股市,赚钱。”
“股市?”郑航虽然有初步的商业知识,但很纳闷程希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名词的。看了看程希,突然想到马德明老先生,算是给自己心里了一个解释。顿了下,手把这五千美元握了起来:“股市有风险,可不一定只赚钱,说不定会赔钱呢,那怎么办?”
“只许赚,不许赔。”程希很不讲道理地回了一句让郑航啼笑皆非的话。程希知道美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大牛市,虽然不记得有哪些股票上升势头强硬,整体看涨的情况下,郑航学会一定的专业知识之后,赔的可能性不大。停了一下,程希又忍不住加了一句:“适时就收,不要过份贪婪。”
“诶?”郑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程希这是在叮嘱他。不由有些好笑。虽然这丫头两年间长高了不少,身条也不再象小时候那样胖得象个球,有了几分女孩子的样子,但毕竟还是张娃娃脸,用这张娃娃脸如此严肃地说出这样妈妈的口气的话,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不过,她能这么信任自己,郑航打心眼里都觉得暖和起来。
此时的郑航完全没想到,程希是等不及到九零年上证交易所开张了而已。八零年代,舅舅要当官,自己又太小,还要兼顾学业,做生意的条件实在不成熟。而正好郑航有了这个便利,大家又这么熟,而且也了解他的人品,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这个选择而已,并不是他想的那么伟大。程希是觉得在国内来说,自己的这点钱足够生活,真要是出国,这点钱生活就困难了许多。程希可不敢想自己一定能拿到全额奖学金。
“好好学习,郑航。”程希笑眯眯地没有说出自己的打算:“记得给我和舅舅写信哦。”
说到这个,郑航鼻子莫名地酸了起来。也许是和程希与解信诚他们生活得太久,性格中少了些军人的自持,多了几分感性。一场别离在国际机场上演。在这里,程希意外地没有看见传说中的武将军,甚至也没看见叶叔,而是由另外一个陌生的中年人为郑航办理所有的手续。而武振邦则在一边哭红了眼睛,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奇怪,叶叔呢?”程希有些纳闷地嘀咕了一句。
“他上了战场。”解信诚很明白地回了一句:“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就能再升一级。”
“舅舅。”程希有些无奈地看了解信诚一眼:“你怎么能说这么势利的话来?强叔可是真的一心想着灭敌的。”
解信诚看了程希一眼,笑出来:“他们确实是最可爱的人,但并不妨碍其中的利益关系的存在。希希,你不要装单纯,好吧?强子……我也很担心他。不过,前几天我去了林家,他的情况应该还好。只要坚持下去,等他回来,一样会有很好的前途的。”
“我相信强叔绝对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才八岁,本来就单纯。你说这些我听不懂。”
“我可不信听马先生的课听了两年的你,在这方面能单纯到哪儿去。”解信诚完全不给程希面子。
“我可不爱听,是你强迫我听的。”程希憋屈。
“问题是,你听懂了。还写了让马先生赞叹的论文。”解信诚好玩地看着程希不开心的脸。这孩子有时候装成熟装得跟老奶奶似地,可你真要说她成熟,她又死活不愿意,别扭得很。
“哼,不说这个。今天我想去趟林老师那里。”送走了郑航,程希的小算盘打了起来。
“正好,我也正想和你说点事,我已经和林叔商量过了,今天一起去吧。”解信诚笑眯眯地开始憧憬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