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正厅, 只见团团围坐了一群人,贾府和薛府的人竟是在大厅里聚齐了。薛蟠和季明伦等人的席面是在外间, 里间几张大桌子,也都是摆了几个凉盘, 热菜却没上来。这也是金桂特意吩咐的,不管怎么说,贾母等人是要去水月庵小住,若是悄无声息的,倒叫老祖宗挑理,说她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可就糟了。
因热热闹闹吃完一餐饭, 水云裳自然是没出席的, 她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和自己亲厚,何苦来自讨没趣,何况今早上刚刚见识过金桂的厉害,这时候万万不愿贸贸然的来招惹她。
用完宴席, 又和熙凤一起帮着收拾了一阵子, 到天将黑时,两人才回到房间,熙凤便笑问她道:“如何?把姨太太和老祖宗我们太太都打发走了,这是要对那新奶奶下手了吗?大爷你又打算怎么安排?”
金桂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大爷只要继续装成个畏妻如虎的窝囊废就行了呗。其它的自有我呢。”说完听熙凤叹气道:“你当日劝我多包容尤二姐,如今自己怎么又容不下新奶奶?唉!可怜二姐竟这样被卖了,那会子我寄人檐下,和你们这新奶奶也不对盘, 我时常想着,若是你在的话,必不会叫这种事发生。
“她如何和二姐比?尤二娘若是像她这样的野心勃勃,我也不劝你了。“金桂心里明白尤二姐被卖掉,凤姐必然是坐视不理的,却也不点破,心里知道熙凤此时念着在狱中尤二姐照顾她的那点子情分,怕也是有些感叹后悔,只是若事情重来,她必然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只因为她是王熙凤。
因两人也不多说,金桂便往薛蟠书房而来,一进门,便见小岳水坐在薛蟠素日算账的桌子前,小小的身子坐在椅子里,两只小腿还悬空着,看着那些账本怔怔发呆。
“怎么了这是?”
金桂有些惊讶的看着岳水,她一直觉得这孩子可能面部神经有轻微的损害,因为很多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然而小家伙的眼神极为丰富,就像现在,即使面上仍然沉稳,但从他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一份很浓厚的哀伤。
“你问他,下午一直泡在我这儿,开始还真懂事儿,帮着我研磨呢,及至后来我算账算的腰酸背痛,起来走一走,抱怨了几句累,他就呆了,我把他抱在椅子上,他就发呆到这会儿,我估摸着这可不是在学算账呢。”薛蟠从房里走出来,笑着对金桂道,接着又向岳水努了努嘴:“瞅瞅,还是这样子。”
金桂走上前,还不等说话,就听岳水轻轻叹了口气,哽咽道:“我想我爹了。”
这可是岳水头一次说出这种话,不由得让金桂又惊又喜,觉得这孩子挂念家人,便是有人情味,不至于太冷漠,因忙握了岳水的小手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怎么想起你爹了?”
岳水看了她一眼,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两颗,吸吸鼻子道:“我爹他……他每天不知道比薛爹爹要忙多少倍,他的手下也多,都是些各怀鬼胎的,好多好多的事情都要他处理,常常一忙就忙到半夜,第二天很早还要起来继续忙着,还要应付家里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薛爹爹才看了半天账,就累成这样。不知道我爹爹每日里都是怎么熬下来的,我……我从前都没有想过,可是今儿想一想……娘,我想爹爹了,他这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我离家而焦急……”
金桂一把将岳水抱起,欣喜道:“怎么会不急呢?你可是你爹的骨血啊,是他在这世上最最亲近的人。叫你说的,他之前也不是不疼你,只是素日里事务繁多,才会忽略了一星半点。你如今能知道心疼他,这正是好事儿。你家到底在哪里,不若娘将你送回去如何?你爹看见你,不知道要多高兴呢。”
一听说回家,岳水立刻露出了老大不愿意的眼神,好半晌才道:“娘,你是不是觉着我是个麻烦累赘,不想要我了?”
金桂哭笑不得道:“你这孩子,为什么想问题偏要如此偏激?难道我将你送回去,就不能做你干娘了?日后我仍是会去看你,你高兴了,也可以来我这里住些日子啊,倒增加了两家亲近。娘之所以高兴,是因为你心里思念你爹,如今又懂得理解你爹的苦衷,这是孝顺懂事,因此娘才乐的。并非是因为你回家而高兴,实话说,这些日子都习惯你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东西了,娘真真舍不得,只是将心比心,我和你还没有骨肉亲情呢,就这般喜欢你,可想而知你爹爹要如何疼你了,你离家这么多日子,他焉有不急之理?”
岳水怔怔出神,眼泪更是成串的往下掉,金桂忙道:“别哭别哭,真想家了,娘立刻安排人……”不等说完,便见岳水摇头道:“不是这么说的,我那个家,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回去的。算了,娘,先不说这些,让我再好好想想吧。反正我爹又不是我一个孩子,也未必,他就会这样想我呢。”
说完不等金桂再说,便转身走了出去,剩下薛蟠和金桂面面相觑,好半晌,薛蟠才呵呵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回个家有什么难的?这孩子就是心思太别扭了。”
“唉,小孩子,娘亲死了,有时候难免会敏感一点,连高高在上的皇子都因为被送给别的妃嫔而出走,何况是水儿这样要强敏感的小孩儿。”金桂说着,便和薛蟠进了屋,详细问他厂子里的情况,待听说那些人都被赶走,不由得松了口气,点头道:“这幸亏是他们在厂子里还没有种下根基,又太过急功近利,方能让咱们这么快抓住把柄赶走,不然的话,断不可能如此顺利。”
薛蟠笑道:“那忠顺王这一次是打错了算盘,她只以为将一个妹妹安插进来,再安插些人手,慢慢图谋便好,却不知我府中虽无能人,但只要娘子一回来,又怎么容得下他们做手脚?如何?这下可让他们尝到滋味了吧?”
金桂冷笑道:“可不是呢?我如今看着这水云裳,也不是个什么聪明的。想来那忠顺王自恃皇亲身份,以为把一个便宜妹妹嫁了过来,你们便不知要怎么样感恩戴德。巴巴的把财产送上去呢。他大概也没想到,咱们家人倒被我洗脑的差不多,压根儿不买他这份账,不然你和娘若一味护着那女人,我纵有本事,也难施展啊。”
夫妻两个因为这件事没起半点隔阂,反而情意更坚,彼此都十分高兴,于是让杏儿斟了酒来,俩人对饮,之后同眠鸳鸯账,自然又是一夜缠绵,不提。
且说那水云裳,不到两天功夫,安排在府里和厂子里的眼线爪牙们便被清理了个干净,怎不由得她不着急上火,因来薛蟠面前哭诉,却见这男人似乎比以往畏缩了十倍,只推说女人的事情自己管不了,让她自己想办法和金桂抗衡,只把水云裳气的,恨不能拿剪子捅死这没用的男人,真真是见过窝囊的,没见过窝囊成这样的。原本人都说薛蟠被悍妇整的服服帖帖,她还不太信,想着一个男人,怎么还没有一点儿气性?没想到如今却亲眼见识了。这时候她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撒泼胡闹时,也用肚里孩子逼的这个男人俯首帖耳过。
因有心大闹一场,用肚里孩子做个赌注,偏薛姨妈去了寺庙,薛蟠害怕那个母老虎不用提,宝钗是个小姑子,怕也未必将薛家骨血看的这么重,剩下一个金桂,只怕是想着法儿害自己小产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被她用孩子威胁到?因此思前想后,竟是无计可施,没奈何之下,只好找到薛蟠,声称要回王府。
金桂早料到她走投无路之下,必然要去王府搬救兵的。因早就授意了薛蟠,于是薛蟠只躲在厂子中不回家。这里水云裳便要自己回去,还没等上马车,便见金桂带着一群仆人走了过来,轻声笑道:“妹妹有了身子,如何还经得起马车颠簸?您想见谁,不如我派人帮你请到家里,你自己就别出去了。”
“夏金桂,你我是平妻,你还管不到我头上。”多日的怒气一旦爆发,水云裳连面上的功夫都不顾了,直接便叫金桂的名字。
“若是平时,我是管不了你。只是太太离家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你,万万不能让胎儿有事儿。如今妹妹要离家,我可不敢担这个风险,这马车颠簸的,万一动了胎气,岂不都是我之过?所以妹妹就原谅我擅做主张,不得不将你留下来了。”
“你……你敢……”水云裳眼睛都瞪圆了,没想到金桂泼悍至此,然而下一刻,自己就被几个媳妇上前搀住了,就听金桂冷冷道:“事关薛家骨血,我可不敢有一点儿闪失,所以有些事,不敢也要做了。”说完对那几个媳妇一挥手:“带新奶奶回房去,问问新奶奶想见谁?尽管请到家里就是。”
“怕你请不动。我哥哥忠顺王,岂是你们小小一个薛府能请过来的?”水云裳被架着往房里去,一边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