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唯有草丛中的虫儿不知疲惫,竞相鸣唱,奏与不眠人听。
墨云娴正缩在暖炉边闭目养神,朦胧中听有人唤她,料想是林麒来了,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眸。
她心头一跳。
“萧……”
对方立即伸手捂住她的嘴,凑到她耳畔低声道:“公主,我知道你很感动,可这份心情若教狱卒知道了,你的处境会更糟。”
“萧逸……”墨云娴压低声音,仍是不可置信,抬手往对方俊美的面皮上捏了一把,果然见对方眉头一挑,“你表达思念的方式,还挺特别。”
真的不是做梦……墨云娴有些混乱。她成为阶下囚,林麒必定知道了,料想不出今明两晚,他就会有所行动。没想到林麒未至,直接等来了萧逸。
她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萧逸在她对面坐下来,一言不发,竟是真的打算就这么看下去。
他不说话,她也就不吭声。两人面面相觑,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墨云娴绷不住了,“萧逸,你千里迢迢从东泽跑到天璃,就是为了戏弄我?”
“云娴,我是真心来看你的。”萧逸说这话的时候,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还在拿她打趣。墨云娴索性停直腰背,敛襟收衽,端端正正地坐好,抬眼问:“那么,敢问萧皇陛下,可看够了?”
这般一本正经的反**,令萧逸忍俊不禁。他低笑道:“云娴,阔别多日,你可想我?”
墨云娴不由得想起之前的种种梦境,否认道:“没有。”
“那就好,我还怕你相思成疾,在这阴森森的牢房中病倒了自己。”萧逸半开玩笑道,“那我倒成了罪人。”
墨云娴搓了搓胳膊,果然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届时,牢房外传来一声轻咳。萧逸收起戏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大致的部署都写在这里了,待会儿你看过之后,便烧了它。若有需要,就问林麒。”
说完,蒙上黑色面巾就要走,墨云娴鬼使神差,忽然叫住他。
“萧逸!”
他顿住,回过头来,只露出一双幽邃的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双眼看起来格外温柔。
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问道:“你去何处?”
他拉下面巾,习惯性地笑笑,“自然是回东泽去。”
明日早朝,东泽的文武百官若发现皇帝陛下不见了,还不知要出现什么乱子。
墨云娴却是一惊――连夜回去?方才她便察觉他一脸的风尘之色,想必是连夜赶来,连沐浴更衣都没来得及,这下又要连夜赶回去。他不要命的奔波,只为了说几句话**她?
这个男人……
墨云娴起身向前一步,道:“保重。”
萧逸眸光一动,大步走向她,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用力的一个拥抱,不过顷刻,又松开,拉上面巾快步离去。
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中,她仍立在原地,耳畔,依稀回响着他方才的低语。
“虽然你说不曾思念我,可是云娴……我很想你。”
这个男人……
良久,她坐到灯下,展开信纸。上面是早已部署好的计划,她读过之后,随手投入火炉中点燃了,看着信纸慢慢燃尽,她琢磨了一会儿,坐到临时准备的榻上,轻合双目,总算有了些睡意。
萧逸方才那些不大正经的话,竟然奇迹般安抚了她潜意识里的焦躁不安,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渐渐陷入熟睡。
次日,她被请出去接受复审。大堂正中又是那张崭新的花梨木椅,大祭司卿一脸的严肃,正坐在堂上。旁边坐着另一个半老的面孔,沧桑而充满阴鸷,正是娄相――这次的命案主角,娄清扬的父亲。
墨云娴心道,这家伙怎么来了?不过,来得正好,她待会儿要说的话,若教他当场听到,不知该是何等反应?
王进朝将惊堂木一拍,会审开始。
“嫌犯墨云娴,身为皇室公主,涉嫌杀死娄清扬一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公主。本官禀承律法,对公主例行审问!”
墨云娴不卑不亢,道:“大人且问。”
“娄清扬被害当晚,敢问公主在何处?”王进朝问道。
墨云娴道:“我的车马不见了,便搭了萧皇陛下的马车。”
“可有证据?”
“永乐宫中的宫女云霄可为人证……当然,还有萧皇陛下,以及那日跟随他的侍从。”
王进朝还未发话,娄至先道:“永乐宫中之人为公主亲信,自然向着公主说话。至于东泽皇帝,谁不知他是公主的未婚夫婿,与公主感情甚笃。试问这般人证,有几分可信?”
墨云娴望向娄至,淡淡一笑,“丞相大人此话有理。既然与我亲厚者不足为证,那么,若换作当晚为我驾车的车夫――娄公子身边的小厮,丞相可有疑义?”
娄至不由得疑惑――刘柄为人证?她想做什么?为了拉自己那惨死的儿子下水,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么?
墨云娴看向堂上,对王进朝道:“王大人,我愿以小厮刘柄为人证。”
“好,”王进朝一声拍案,道,“传,证人刘柄上堂。”
不多时,一个矮小的布衣被带上堂来。他畏畏缩缩地跪下,拜道:“参、参见大人……”
王进朝确认道:“堂下之人,可是娄清扬生前的小厮刘柄?”
刘柄一双眼睛只敢瞧着冰凉的地板,“回禀大人,正是小人。”
王进朝道:“案发当晚,你在何处?”
“小人随公子赴宴,在宫外等候……然后,公子与一位幕僚同出,告别之后,公子将小人带到暗处,道是永乐公主的车驾已回永乐宫,待会儿公主出来若无车驾该如何是好,便吩咐小人领了一辆马车,以待公主……谁知最后公主与萧皇陛下同行,小人便驾车跟随。由于夜深,再加上小人当时有些困乏,便打了个盹儿,醒来时才发现走岔了道,竟将车马感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小人惶恐之下向公主请罪,孰料车内并无人应答。原来公主与她的宫女已经睡去。小人当时惶恐无比,便萌生了逃跑的念头,沿着小路一直逃了去……”
“住口!”娄至越听越怒,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贼子!当日本相问你时,可不是这般说辞!”
“哦?”王进朝听出了猫腻,扫向娄至,“敢问丞相大人,刘柄在您面前,是如何说法?”
“这……”娄至一时哑然。他总不能说,他儿子偷偷迷昏了永乐公主,欲行不轨罢?
“丞相既然无话可说,”墨云娴淡淡道,“便让刘柄继续说下去。”
王进朝的注意力回到刘柄身上,“你还有什么话?统统说来。”
刘柄继续道:“小人慌不择路,逃到少爷购置的一处偏宅,见宅中有灯光,以为是少爷,便去请罪。不料……”刘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按在地上的手开始哆嗦,“不料,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少爷惨叫,一抔热血溅在窗户纸上。然后,门开了,一个年轻人抱着一个昏迷的姑娘,手里还拿着血淋淋的长剑,凶神恶煞地走出来……”
“混账!”娄至一脚踹到刘柄身上,被侍卫拉住,才没踹第二脚,“这话,当日本相问你时,为何不说?!我儿惨死之时,你又在做什么!”
刘柄伏在地上哆嗦起来,不住地磕头认罪,“老爷饶命!小人……小人当时看到那血,已然吓傻了……”
王进朝急忙问:“杀人者是誰?”
刘柄道:“那人与少爷相识,小人却不知他姓甚名谁……他曾夜半时分在那处偏宅与少爷相见,谈话时从不让旁人靠近。每每送别,小人只听少爷唤他……唤他秦兄。”
“秦?”京城中姓秦的多了去了,却没听说过有秦姓的达官显贵。王进朝略一思索,当即拍案,“那偏宅何处?尔等速速带路!来人啊,备车驾!”
“是!”
车马奔驰,到了一处宅院,官兵推门而入,簇拥着几位大理寺要员、丞相娄至以及永乐公主墨云娴入内。王进朝走在最前面,由刘柄带路,来到案发的卧室。一推开房门,便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扑面而来。
事隔多日,血腥仍未散去,足见当时情况之惨烈。
转过一扇屏风,只见半边墙壁都是干涸发黑的血迹,地上也淌了不少。娄至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墨云娴蹙眉。她听说娄清扬死得惨烈,没想到惨烈至此。目光扫到床上,只剩一张光秃秃的床板,以及那副华贵的罗帐。
等等!
视线定在那副罗帐上,一些混乱的、零碎的印象涌入脑海。
昏红的烛火,甜腻的香味,翻滚的罗帐,**的喘息……
那一晚的记忆涌入脑海,她一个趔趄,死死扣住一旁的柱子,指节发白。
那一晚,那个男人……
是谁……
她努力回想那个男人的脸,脑海中始终是一片模糊。
难道……是娄至?
她想起萧逸问她记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之时,欲言又止模样,莫非他知道?他在一个时辰后找到她,并不是在郊外,而是娄至的床上,所以,一怒之下杀了娄至?
“公主,公主……”
王进朝刚发现了重要情报――抽屉里的一摞书信。一转身瞧见公主面无血色,以为她被满屋子的血腥吓坏了,连忙吩咐道,“快扶公主出去。”
墨云娴回过神,并没让任何人搀扶,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刚一转身却被絆了一下,差点跌倒。她看看脚下,絆她的却是一块混着血污的玉佩。
王进朝显然注意到了,也顾不得脏,捡起来仔细一看,面色大变。
玉佩是上等的和田白玉髓,正面刻了一个“秦”字,背面雕着一朵圣洁而繁复的花。
王进朝识得,那是月神花――传闻中,生在南郡秘境的圣花,亦是南郡的象征。
满朝文武,鲜有不知月神花佩意味着什么。
王进朝忽然走向侍卫当中,停在一人面前,跪倒在地,将玉佩和书信一同奉上,道:“回禀陛下,嫌犯的身份已知,京城的秦姓人家……确有一户。”
陛下?
众人吃惊地看向那侍卫,只见他摘下帽子,露出花白的头发,将玉佩拿在手里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道:“是了,这些年,朕倒是小瞧了他。”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顷刻间,满屋子的人跪倒一地。
“儿臣/卑职/微臣/草民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