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须磨在大奥接到消息不过须臾, 传递消息的人还是惯常用的,可是那人脸色尴尬, 唯唯诺诺的说这是最后一次递信进来了。其实他连这次都不想递的,一看吉宗的手笔, 这於须磨的处境立马变得尴尬。不过,若年寄大人,也就是阿圆“碰巧”遇到了大久保家的人给他递话,他立马跪地求饶保证绝不再犯,也不敢替外面递信进大奥。可谁知加纳大人非但没训斥他,反而笑眯眯的叮嘱他一定要把信送到。可是,越想加纳大人当时的笑容, 他就越后怕, 背后像有阵阵凉风吹来。
他现在跪在於须磨面前,还没缓过神来,反复琢磨刚刚加纳大人的话是不是反的,大热的天, 他却如坠冰窟。
树和洋平都在屋里, 脸色没比这个御半下强多少,於须磨捏着拳僵了半天,摆摆手示意御半下退下。洋平勉力维持镇定,要塞钱给那人,谁知那人比如蛇蝎,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那人边跑边想,以后这是非之地, 他再也不来了。钱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啊!
树脸上的血色褪去,洋平担忧的看着主子,於须磨忽然起身,拔腿就往外走。洋平回过神,赶忙拦住,盛怒之下不易做决策,容易出差错,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做什么也错的时候。他也顾不上仪表,欲挡住於须磨,哪知被於须磨的惯性直接带倒了,可想於须磨往外走的力道有多猛。
於须磨带着一脸惊怒和决绝,往外奔去,洋平顾不上痛疼,起身要追,临走看了树一眼,那人早已离魂。他叹了口气,快步追了出去。
那日古牟之方院子前面的场景再现,古牟之方的御中葛跪在廊前,抵死不放於须磨进去。洋平看着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一般不管不顾的主子,颓然的垂下了头,大势已去,这么一折腾,不知道主子失宠或者看不清局势的,也能看清了。
“让我进去!我倒要看看,他是得了多了不起的病!我不过是来探探他,却要搭上我大久保家的脸面尊严!”於须磨捏着拳,牙齿不受控制的上下磕碰着,说话的时候都止不住颤抖。极强的自尊心险险支撑着他,不过外人看来,就像是在风雨中摇曳随时都会被熄灭的一缕烛火。
服侍古牟之方的御中葛暗暗叫苦,这於须磨之方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一副豁出去大闹一场的样子,好像再没有什么顾忌和可以失去的东西了一般。他也不想想,他还有个当老中的姐姐,还有个在将军腹中的孩儿!在他看来,於须磨这副牌还不错,胜负未分。只是,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他需要做的就是挡住门,那门后面,可什么都没有,於须磨之方要是一步踏进去再加之他现在的气焰,临死都要拉个垫背的。
一愣神的功夫,於须磨一步踏上了廊上,脚上的木屐磕得木质的地板嘎吱嘎吱响,他真是连基本的形象礼仪都顾不得了。他的世界好像纷纷坍塌下坠,早就来不及思考筹谋,全凭着一股子执拗才能走到这儿。
“於须磨之方大人!”御中葛哪里会料到他失态至此,连门外屡屡探头的人都顾不得,他飞身抱住於须磨的腿,整个人坠住他不让他再前进一步。於须磨猛抽了几下腿不得前进,恼怒以胳膊肘猛撞,那人也不管疼痛,只是死死抱住。
“放手!”於须磨恼怒道。“你不要命了!”
那人哪敢放手,放手是死,不放手也是死,不放手还得个护住的嘉铭,要是让於须磨闯进去那他和主子就是欺瞒将军大人的罪名。
“放手!”
那人下意识的摇摇头,手上的劲儿更大了。
“放手!成何体统!”那人手上一麻,不知怎地,松了手,跌坐在地上。他惊讶的抬起头,结结巴巴道“主子,你”
古牟看着他,合了下眼脸,意思是他的忠心自己知道了,那人感动的差点儿没哭出来,主子,你回来的太是时候了。
“你糊涂了,再是担心我的病情,也不能如此拦阻於须磨之方大人,他也是关心我。”古牟只着一件浴衣,脸色有些苍白,一边儿说话还一边儿咳嗽,好像真是病的不轻。
“是,是奴婢糊涂了,请於须磨之方大人责罚。”
於须磨懒得看他二人演戏,甚至古牟之方出现,他也没觉得突然,正好有人来承受他这满腔怒火。
“感谢大人记挂,既然来了,不介意的话,就进里面一叙。”古牟好像没看到於须磨要吃人一般的神态,侧侧身子有礼道,於须磨鞋也没脱,一步迈了进去。古牟看看自己的御中葛,再看看院外探头探脑的人,扬起了一抹笑容。
“去,把前些天於须磨大人送来的瓜果取些来,我一直也没舍得吃,今儿正好。”
御中葛看着他家主子,您不是看玩笑吧?我走了,谁把门?外面那么多准备探听消息的呢。结果,他顺着主子的视线一看,哦,那位是於须磨之方身边的御中葛,得,他替他家主子给於须磨之方扫雷扫出惯性了,现在两边都撕破脸了,他还替於须磨考虑呢!这是於须磨丢面子,着急也该他家御中葛着急不是。
“是,主子,不过天气虽热,这冰过的东西却不能接着食用,需用常温的水缓缓,可能需要些时间,主子勿怪。”哼,一想主子和他们干过的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就一肚子怨气,现在可算主子想明白不替於须磨之方遮着了,他可得加倍讨回来。
古牟看看眼前这位,倒是个有趣的“不着急,去吧。”
御中葛看看自家主子,心底涌起浓浓的崇拜,看咱家主子,多给力!该拽就拽,能阴就阴,给点儿阳光就能灿烂,递个梯子就能爬高,呸呸呸,他赶紧“取水果”去!
“你是如何做到的!我大久保家,将近百年辉煌,家母还是第一位被人‘劝退’的!”於须磨捏紧拳头,厉声质疑。
古牟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有些可怜他,大久保忠朝毋庸置疑是个极善于钻营的人,而大久保家的历史也由她改写,生生从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家族,爬上了顶峰。只是,这样的人,却护不住被人逼婚的儿子么?古牟看着替母亲和家族急的颜面都顾不上的於须磨,觉得他真是被家族教育荼毒得不轻。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帮了他那么多次,他不感激也就罢了,估计还以为自己和他争宠。这真的是为了逃婚,去庙里带了几年的人么?如此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人,沾了“情”字,就这么堕入凡尘了?
“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不妨坐下,慢慢说?”古牟刚从外面回来,只来得及换衣服,还没来得及探听出了什么事儿。不过,从於须磨的态度和刚刚的只言片语也能推理出个大概。一个正值壮年的老中,就这么被吉宗劝退了,哼哼,这位好硬的做派!她不过十几岁,日子还长,怎么对内对外,手腕都这么硬呢,活像来不及了似的。要不就是贪慕权势刚愎自用,要不,此人就是有大志向的!
古牟这厢心里正琢磨呢,於须磨却被他的不以为然触怒了。
“你别以为将军大人让我姐姐顶替了母亲的位置,我就不记恨了,这事儿,没完。”
吆,女承母业,难怪经营了三代的大久保忠朝居然同意退休,这不是席位还给你们家留着么,不过敲打敲打你们,也敲打敲打那些托大的世族、大名罢了。这样都值得於须磨震怒么?古牟一时觉得迷茫了,吉宗原来对他,得宽泛成什么样儿啊?莫不是真像坊间说的,吉宗为了於须磨,忤逆了姐姐和母亲,甚至弑姐、弑母?
“你如此想,我也没有办法。”古牟苦笑了一下,心里比脸上更苦,他这活儿干的,里外不是人。白白被吉宗当枪使唤,要他护着於须磨的是她,反过来用他伤了於须磨的也是她。要不说,女人的感情太莫测了。不过,单从利益来说,他倒能理解吉宗的做法。又有子又有宠再有家世,若真是如此,於须磨的存在太逆天了。古往今来,这利益权衡都是如此,不可能样样都占着,要不,不是於须磨死,就是吉宗死的很难看。
於须磨被古牟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的愤怒横冲直撞,像要破体而出。
“我和将军大人经历过的时间和事情,无人可以替代,现在我落了下风,可是,我还有孩子,还有和她的牵绊。”
古牟直直的看着於须磨,忽然有些对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情二字,觉得新奇。是怎样的感情,让吉宗这样理性的人,养大了淡薄的於须磨的心,她又为什么不继续护住他。爬到云端的人,猛然被人抽了梯子,狠狠摔下的样子,就如现在於须磨一般吧?
“这话,倒像是丧家之犬最后的吠声。”古牟抬起了下巴,他本就比於须磨高,平日里见了总是带笑,现在冷下了脸,目光睨着竟让人感到压力如有实质。於须磨没料到他敢这么直白的嘲讽他,想想前后,自己倒真是送上门让人羞辱的。
“我要是你,一开始,就继续装容人的无争样子,看看你把你身边僭越将军大人的御中葛纵容成了什么样子;还有,要我是你,必定捏住了把柄再去威胁人,而不是威胁别人要去抓人把柄,要知道,咬人的狗从来不叫。落得今天的局面,只能怪你自己太笨,太蠢!不过,要是我的话,现在根本不是愤怒的招摇过市,而是蛰伏,因为,我还有美貌、还有家族、还有当老中的姐姐,更是将军第一个孩子的父亲。”
於须磨僵在那里,慢慢止住了颤抖,冷静和他的风度好像都渐渐回笼“笑到最后,才是真的笑。”他淡淡扔了句话,勉强拢了拢他破碎了一地的自尊心,离开了古牟的地盘。不再做这种送上门,伸脸让人打的蠢事!
古牟轻轻吐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什么时候,他也变得如此好心了,居然因为同情而给别人指路。看来,这大奥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他让人,变得自己都不认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