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一边盘算着, 一边进了正房, 却见着佩玉四人正忙着,屋里也是人来人往的,忙乱不休。
见着秦易进来, 揽月忙放下手中的梅瓶,对着秦易说道:“屋里还没归置整齐, 公子若是闲着无聊,便带着丹青出去逛逛, 若是收拾好了, 再让人唤公子回来。”
林木深深,清香隐隐,秦易从后角门出去, 沿着一条石子甬道, 缓缓在林中漫步而行。忽然听得一阵飘飘渺渺的琴音,似是幽思, 似是倾诉, 琴音轻柔,若隐若现,如风拂石林,雨坠溪涧,秦易忍不住驻足静听。曲若行云流水, 听到入神之处,琴音却忽然而止,秦易未免有些惋惜, 只是琴触心声,前世种种,一一浮现,往昔记忆,涌上心间,难免水光迷离。
秦易茫然了片刻,很快回过了神了,林中幽静,百鸟倦鸣,光影碎金,伸手轻碰脸颊,才发觉指尖略有水迹,晶莹剔透,一时心中黯然,微微叹了一叹。清风徐徐,吹起几缕散落的发丝,秦易微微一笑,温润如玉,心中的惆怅也随着淡了去。看风动树叶,雾色微岚,林下花朵缤纷,姹紫嫣红,颇有野趣。
又行了数十步,忽听得细微人声,秦易心中一动,莫非是刚刚奏曲之人,尚未散去,不免有些好奇,眼睛一亮。秦易忙快行几步,绕过一路,却是豁然开朗,远处重山叠峦,近处稻香炊烟,垂柳薄霜,如是水墨长卷。道旁有一古亭,藤蔓缠木,黛色参天,绿荫之中微露数鳞墨瓦,一角飞檐,别有一番气象。
影影绰绰的,也看不清那亭子有人还是无人,倒是秦易走了一路,也生了几分倦意,瞧着那亭子清幽静谧,他有意上前歇上一歇。只不料,才进得亭前,便见着亭子里坐着一人,那人身着雨天青色长袍,清俊雍容,眼角微微上扬,天生一丝狂气,秦易定睛一看,却是齐轩。
齐轩手按着琴弦,指尖在弦上游弋,清风拂过。落叶纷纷,齐轩抬眼看来,向着秦易展颜一笑,如春风秋月,花繁香轻。一瞬间,晨光暖风,尽入心底,秦易一低头,只见着枯叶残枝,心上微微一痛。
齐轩见着来人是秦易先是心上一喜,后见秦易沉默不语,心下又是一沉,只是黯然笑着道:“今日晴好,只不想又巧遇上秦公子,前日的援手之恩,还未曾谢过,若是秦公子不嫌淡酒无味,且进来饮上两杯如何?”
秦易见齐轩言语诚恳,念及往昔交情,也不忍拒绝,只点了点头。
见秦易进亭中坐了,齐轩取了一个食盒出来,从中打开,取出一把白瓷蕉叶纹的执壶,与两只酒杯。亲手将酒杯斟满淡酒,齐轩才笑道:“我素日便闻听南城一带,风景殊丽,只是今日才亲眼见了,果有一番清幽之色。”
秦易但笑不语,只拿着那杯子看着,只见那杯子小巧精致,花纹繁复,上面还镂着一幅雨打芭蕉图,旁边有一行小字,秦易轻声念道:“书成蕉叶文犹绿?”秦易思忖了片刻,只笑道:“这是前朝大学士赵长卿的对子,这酒杯与酒壶既刻了这句子,可还该有一套梅花的才是。”话儿说出口,才恍觉不对,只垂首道:“却是我失言了,单这蕉叶的已是难得,更何况那梅花的?”
齐轩闻言,只微微一笑,说道:“这只是仿器罢了,前朝宫廷之物,大多毁于战火,我这一套,还是从赵学士的后人手中所得,虽与那史书记载的一般无二,但到底只是后人仿制之作。”
秦易听了齐轩这一番话,心里倒隐隐轻松了一些,只端起酒杯,轻品了一口,但觉那甘醇的酒香之中,略含荷香,香气极幽,若有似无,清雅幽绝,非寻常之觞可比。再细看酒液,见颜色有如春水,映着雪白光滑的杯壁,浮起清浅微淡的碧色。
秦易笑问道:“这酒的味道里,怎么有股荷香,可是什么仙觞名酿不成?”齐轩笑了笑,只说道:“这酒是秋叶白,倒也算不得特别,只是这酿酒的水,用的是荷叶上的露水,才染上了些许荷香。”
秦易见齐轩笑吟吟的回答,一时不知如何回说,只低着头又饮了一杯酒,只觉得酒液甜软,甜的直沁肺腑,教人心头一阵荡漾,一团温焰在心间灼烧,四肢百骸里都熨帖到了极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间弥漫,秦易侧头看着亭外,看见一条苍绿的藤蔓上开出无数金色的小花,清风微过,便是落花满地。
秦易只叹道:“起风了,也不知何时能落下雨来?”
齐轩又替秦易斟了一杯酒,只笑道:“风雨无定,只在人心,如今这朝廷里好歹也议出了几个法子来,满城的难民也有了去处,不似以往饿馁满地,苟延残喘。”
秦易闻言,回首笑了一笑,只说道:“我久未出府,倒不知京中情形,如今既有朝廷施略,倒也能让人安下心来,只不知朝廷施的是何善政?”
齐轩见秦易看着他微笑,衬着天边一抹霞光淡彩,一时只觉得只觉得心魂欲醉,微微沉醉片刻,才说道:“若说有何善政,不过是两件事罢了。一是,趁着大旱,清理河道河渠中的淤泥,照例本该是征用民夫,未免有些扰民之处,今年倒是改了一改,朝中拨出钱粮,以征代赈,将流民中的青壮男子都雇了起来,清理各处河道,修缮各处水利。二是,朝中调用了太平仓的存粮,又有宗室出面,请旨设立济贫院,收容孤寡,赈济老幼。如今也算得上惠民之举,称得上二项善政。”
秦易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只说道:“如此甚好,朝中果有大仁之士,居于庙堂却深忧民间疾苦。”
心里悬着的石头又落了一块下去,心头也略松快了一些,说起这两件事儿,却和秦易有些关系。只打他见着京中流民日渐增多,而朝中百官只是依往年旧例而循,心里便有心出一份力。前几日,好不容易提点了少将军几个主意,如今再听齐轩一说,听见朝中所施政策,虽在他的主意上有所修改,但大体上却是为民至公,想来朝中百官能人不少,只是偶有疏漏,不曾想到此处。既见了秦易所出之策,自是深解民心,所出之策也更合民情。
想到此处,秦易神色和缓了些,突然又想起一事,秦易微微沉吟,若有所思的看着亭旁的藤蔓道:“还有一件事儿,我听人说东海的海疆骤起烽烟,似是东海的海寇又有异动,也不知其中究竟,齐兄可曾听过此间的传闻?”
齐轩听见秦易如以往那般称呼于他,怔了一怔,又听秦易提及东海海寇,心中不知是该惊是该喜,微微叹道:“却是有所耳闻,听闻月前海寇侵袭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天灾未去,又添人祸,黎民何辜。”
秦易闻言,见齐轩神色不似作伪,心下略宽了几分,只皱了皱眉,犹豫的看了齐轩,只又饮了一杯,酒气翻腾,两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似若浅浅胭脂痕迹。齐轩在一旁看着,不禁想起前日华清观中之事,心中微微一动,只是又忆起那日秦易的话语,心中萧瑟,只勉强笑问道:“秦兄,可是怎么了,莫不是醉了?”
秦易猛然一惊,只回过神来,笑了一笑,言说道:“没什么,只是想着齐兄的话儿,一时有些…”
话还未说完,便见着丹青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匆忙行了个礼,说道:“公子,大事不好了,田家被抄了,外头传言说,田三爷也被削去了功名,只等着判决一下,便要发配西疆为役。”
秦易一听,更是惊得心神不定,只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田家就被抄了,田世弟方回京不久,为何被削去了功名?”
丹青听得秦易询问,只说道:“听说是有人告田家几位少爷强占民女,状子递了几月也不见官府做主,有一个性子偏激的老头,上门去找田家少爷算账,不料被田家下人打了一顿,那老头一时想不开,今天早上便一头撞死在登闻鼓前。血溅宫门,圣上大怒,亲自过问此案,不料又查出了其他的不法之事,于是御笔亲诏,革去田家上下人等的官职功名,交由三司议罪。小的听人说了,田三爷虽不曾涉罪,可他也是田家的少爷,发配西疆是逃不了的。”
秦易听得丹青说道圣上下旨,又想起月前揽月曾说田家仗势欺人的事儿来,心下了然,此事必是假不了了,虽知田家罪有应得,可一想起田少和,心中难免添了几分焦绪,匆匆与齐轩道了别,便带着丹青急急的回了赏雪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