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 侯爷拂袖而去, 夫人只跌坐在地,脸上泪痕未干,披头散发, 呆呆的望着紧闭的窗棂,一动也不动。忽然夫人笑了起来, 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着笑着, 突觉心如刀割, 疼得喘不过气来,恍恍惚惚的她想起这十来年的光阴,初听喜讯的娇羞, 洞房花烛的甜蜜, 直到后来得知怀孕的甜蜜。什么时候,这些都不见了, 只剩下日复一日死水般的平静, 唯一能让她牵挂的只是那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团儿,那个顽皮淘气的孩儿…
忽然门外的丫头战战兢兢的在廊下禀道:“夫人,方姨娘和王姨娘,柳姨娘来问安了。”
夫人眼神一冷,取了帕子抹去泪痕, 慢条斯理的吩咐道:“让她们等着。”又冷然道:“桂叶和木香哪去了,还不进来服侍我更衣。”
桂叶和木香见得侯爷和夫人说话,早把屋外的人撵开了, 她们带着几个心腹丫头守门,听着屋里又是哭又是闹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后来见侯爷出去了,这才命人寻人回来,偏巧又遇着三位姨娘来请安,桂叶和木香忙命人迎客沏茶,再听着夫人传唤,两人也不是那没眼色的,忙进了屋去。
一进屋便见着夫人坐在紫檀嵌金梳妆台前,解了发髻,正取了把精致的桃木梳子,梳着头发儿,脸色平和,看不出喜怒来。两人也不敢多言,服侍着夫人重新梳洗了,又开了妆匣,取了夫人平日常戴的一套碧玺镶红宝石头面出来。夫人看了一眼,只摇了摇头,吩咐道:“取那套点翠嵌珠成春如意的头面出来。”木香略带诧异的看了一眼桂叶,忙又取了一个金丝白玉的锦绣匣子出来,笑着给夫人戴上,边戴边奉承道:“这套首饰陪前儿做的那身大红缂丝衣裳,却是正好,极贵气又端庄。”夫人微微笑了笑。只说道:“那便就穿那身衣裳罢。”
打扮规整了,夫人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的打扮的虽华丽却不失庄重,满意的点点头,扶着木香的手,才姗姗的往花厅去了。
到了花厅,夫人往那正面的榻上坐了,沉思片刻,才回过神来,只淡淡的吩咐道:“让她们进来罢。”
三个低眉顺目的妇人打扮的女子带着丫鬟进了屋来,方姨娘倒是依旧柔弱动人,仿佛风吹便倒;柳姨娘几年前才进府,肤若寒雪,眼若春水,颜色殊丽,有羞花闭月之貌;王姨娘生的柳眉如烟,修耳隆鼻,只生秀哥儿时伤了身子,脸色蜡黄的不说,整个人也老了十岁似的,只那一双玉手却仍是腕白肌红。
见着夫人端坐在榻上,一身装扮华贵非凡,越发衬得夫人端庄大气。三位姨娘忙笑盈盈的行礼道:“奴婢给夫人请安。”见夫人略点了点头,放才起了身来。
柳姨娘素来便是个活泼的,只笑着讨好夫人道:“前儿听说贤哥儿不大好,正巧着我兄弟送了一斤血燕来,我特意拿来给哥儿补补身子。”说着,便命丫鬟拿了一个桃木盒子呈上来。
夫人听着柳姨娘的话儿,知柳姨娘是有意讨好她,但这柳姨娘素来知趣又本分,倒在夫人面前有几分体面,夫人只微笑着点点头,让桂叶接了匣子,又笑问道:“你兄弟可还任着宫外的采办活儿?”
柳姨娘笑了笑,只说道:“亏得夫人还记着,可不是依旧当着那芝麻绿豆大的采办官儿,偏今上节俭,苦得他们一衙门的人都闲得发慌。”
话一出,逗得夫人直笑,只打趣道:“我只听人说,当官的怕麻烦,嫌公务重,却没想有那清闲的,却是闲不住,可该相互换一换,可不是两全齐美。”
柳姨娘脸上仍带着笑,直埋怨道:“可不是如此,才刚得了差事那阵,可是忙得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只念着时辰太少。如今这清闲了,倒又嫌弃清闲太过了,横竖都是嘴里的话,偏教人又好气又好笑的。”
夫人端起茶,低头欲饮,忽的想起什么,笑说道:“若是真清闲太过,我倒有个事儿想托付给他,也不知烦劳不烦劳。”
柳姨娘闻言,喜的眉开眼笑,只说道:“什么托付不托付的,夫人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倒真怕我那哥哥太过蠢笨,误了夫人的事儿。”
夫人笑了笑,也不言语,又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方姨娘和王姨娘,笑问道:“秀哥儿的身子好些了没有,昨儿老太太还在念叨着。”
王姨娘低下头,小声的回道:“已是好些了,只仍有些咳嗽。”
夫人眼神一暗,冷笑道:“不是我多嘴,哥儿既是你身上掉下来的,怎么不好生照顾着。前儿老太太还说,一会儿这个咳嗽的,一会儿那个风寒的,可见是侍候的人不好,若是依旧这般,倒不如她接了去,正好含饴弄孙。”王姨娘颤了一颤,抬眼看了夫人一眼,又慌忙低下了头。
夫人又对着方姨娘说道:“你也该收敛点儿,成日里不是纠着文哥儿,就是缠着二姑娘,闹的实在不像话儿。文哥儿和二姑娘都是懂事又争气的,换了旁人家,不知怎么宠呢。你到好成天哭哭啼啼的,也不怕折了他们的脸面去。”方姨娘诺诺的应了,一双明眸,更是秋水点点。
夫人见了方姨娘的摸样,更是心下不喜,偏今儿又哭又闹的,本就乏了,如今更是疲惫不已,只放了茶盏道:“今儿便散罢了,你们自回去思量思量,也让府里清净几日。”见着夫人打发她们走,三位姨娘依旧笑盈盈的起身告辞,礼数上分毫不差。
却说秦易见了那纸条上的名儿,是惊讶无比,他怀疑来怀疑去,就连着侯爷都猜疑了几次,只没想竟是这个平日虽不时见着,可却是少有交集的人。可自己与这人虽是面子情,但也无甚得罪之处,为何会对他下手。
秦易惊异了一会,终是平静了下来,仔细想一想,发觉此人算计之深,不由得他暗自佩服。他久病难医,大将军府必有所查,查来查去,一定会如今天这般,查到夫人的头上。可依夫人的出身,侯爷自不可能为他这个庶子出头,到那时,侯府与大将军府交恶不说,甚至还会扯上周家这般的前朝世家,诸般算计,竟是连府里每个人的性格都摸透了,只教人寒彻心扉。
只是,这人再有心机算计,也不过一内宅妇人,如今既想通了来龙去脉,秦易微微一笑,他可不是那不记小人仇的君子。
是日清晨,绿荫满园,难得阵阵凉风,消了几分暑热。园子里的媳妇婆子们,也趁着凉快,偷着懒儿。湖边用太湖石堆了几座小山儿,上面花木亭台,巧夺天工,几若真物。两个打扫的婆子,一边懒散的扫着地上的树叶儿,一边说着闲话道:“何姐姐,你可听说了没有,林三家的没了,可惜一个大活人说没便没了,前些天我还见她威风八面的。”
另一个婆子冷笑道:“可不是够威风的,二奶奶审的事儿你难不成没听见,欺到主子头上去了,可不是了不得。”
那开头的婆子又疑惑道:“你说这事也真够奇怪的,出事的几个人都算是极有体面的,为着赌个气,结果丢了差事不说,还都撵出去了。那林三媳妇还算好运的,查到她头上了,却跌到了头,如今更是一了百了。二奶奶总不至于跟个死人计较,再说着林三媳妇也算是夫人身边出来的人儿,更得给几分体面了。”
那何婆子扫了一扫帚,忽疑惑不解的问道:“林三媳妇是夫人身边出来的,怎么我却常见着她和孙妈妈来往,敢情着她是四面玲珑。可也不对呀,也没见着她和周妈妈来往,更不曾和李妈妈走动了。”
话音刚落,二太太带着丫鬟从旁边过来了,正听着那婆子这句话,柳眉微皱,心中一动,漫不经心道:“什么孙妈妈不孙妈妈的,你们两个差事轻了不成,哪来的工夫嚼舌头。”
唬的那两个婆子呆立当场,二太太又训了两句,方才带着丫鬟往老太太院子里去。走在路上,心里倒想着这个孙妈妈,想了半天也只觉的名儿熟,偏想不起人样儿。二太太便笑着问身边的丫鬟瑶华道:“我听那两个婆子说什么孙妈妈,这名儿倒记着,只记不起这孙妈妈任着什么差事?”
瑶华笑回道:“定是奶奶事多人忙给忘了,那孙妈妈没任什么差儿,只是秀哥儿的奶妈,王姨娘的陪房。人也不算老,只这府里哥儿姑娘的奶娘都称妈妈,便也随着称声妈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