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说着, 又笑道:“横竖是我担了这名儿, 也脱不开身去,由着你们说去。”话一说完,便要掀帘子出去。
秦易本就有些不适, 只勉力提着精神,见着揽月要出去, 便唤道:“且先别忙这事,我还有话要吩咐着。”
揽月方转回身来, 嗤的一笑, 道:“什么事儿?非叫着我回来,屋里的偏该清闲着不成。”秦易也不理会,只问道:“往日外面铺子庄子的银钱, 都是你掌着账本儿, 算来也该有不少,且理个总数给我。”
佩玉听了, 向着秦易道:“我道什么事儿, 公子竟缺了银子不成,便是往日里打制的金银锞子,便还有几百两,何苦动那账本子。”
揽月听了佩玉的劝话,也只笑道:“明暗两本账, 算来钱财都不少,公子可要动哪个本子?”秦易一听,却是笑了, 只问道:“怎么闹出两本账来,偏我这点积蓄,也怕人算计不成。”
揽月听后,却冷笑道:“公子倒是个诚心正意的,只我们非诸事留神不可。一年到头的费用本就不少,又时不时添些花钱的事儿,原也没什么外项大事,不过略俭省些便罢了,倚着铺子庄子的进钱,也不至于委屈了。只公子不计较,旁人却盘算着,前头侧夫人留下的,倒没人敢动,后面添置的产业,可少不了人眼红耳热的,说不得便被人算计了去。”
听了揽月这话,佩玉也说道:“可不是这理儿,不说旁人算计,公子自个也该拿个主意才是,万一有个闪失,不仗着这庄子铺子,却依着旁的不成。”秦易自是心里明白,他虽自有盘算,但身在府里,多有不便,这些明面的产业,不过九牛一毛,便是舍了也不心疼。他又素来行事低调,却没想瞒过了众人,却引得身边的丫鬟为此留心算计。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未免有些感慨。便又笑道:“那里到了这般田地,我心里自有分寸,便是没了这庄子铺子,未免便不能建功立业不成。”
揽月听了,掩袖一笑,侧过脸来说道:“就猜着公子会这么说,罢了罢了,我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的,左右这明里暗里,还不都是公子的。”转身又走到了顶箱大柜前,取了钥匙,开了匣子,取了两个米黄色如意天华锦册子出来,递给秦易道:“可不都在这儿,公子自主张便是,厚薄什么的,我们也理不着了。”
秦易见揽月嗔怪,也不好接册子,只笑言道:“既是你掌着,且说个数儿便是。”佩玉走过来,接了册子,翻了翻,笑说道:“且不说侧夫人留下的田地铺子,这些年的进项不少,大多置了产业,账上的现钱满打满算不过三万来两银子。公子若要用,直取了便是。”又顿了一顿,笑道:“总不至于连铺子也折了银钱使罢。”言语却有埋怨之意。
秦易也不作理会,只思忖片刻,且吩咐道:“且预备着五千两银子,旁的再另说罢。”又想起一事,便笑问道:“若说田庄也罢,至于铺子,我虽不理会,倒也该命人置个米铺布行什么的?”
依竹听了,只扑哧一下笑了,笑回道:“公子今天怎么了,竟忘了不成。这才几处庄子几亩地,若置了米行布行,往哪寻产出来着。再说着,虽是下面人管着,可谁家背后没个主儿,劳心又费力,名头还不好听,倒不如现在这般,清清净净的,何尝不好了。”
听了依竹这话,秦易思来也是,虽说本朝并不轻贱商匠,但到底民间的名声不大好,他若成了家立了业,分出府去便罢了。可如今还依附在府中,眼下置些中田下田,已惹得人眼热,若再置几间商铺,可不赶着让人说嘴,一时便把这念头按了下去。拿了本四书集注,聚精会神的看了几页,偏屋外有丫头送了拜匣进来,佩玉接了匣子,笑说道:“可是不让人清闲,又是哪位送了贴子来?”
秦易接了泥金帖子一看,却笑了起来,只说道:“这人往日却是常来往的,只出京去了两年,竟也客套起来了。”佩玉瞧了一眼,也笑了,方言道:“原来是田三爷,公子许是不知,这两年田家很闹了几出,若不是宫里太妃的脸面,又有几个世交说情,宫里早降旨查办了。纵使如此,也免不了御史弹劾,如今京里正经人家,鲜少和他们家来往的。”
秦易一怔,却不知竟有这事,暗自一叹,又笑问道:“再怎么也是书香门第,也惹不出什么大祸来,何至于如此地步?”揽月倒了盏茶,递给秦易,冷笑道:“公子素来便是心善的,可不知里头的事儿,一阵是为什么金石玩物打伤人命,一阵又是盘剥百姓,放贷取利,还其他的仗势欺人,不奉规矩的事儿多了去,满府里寻遍了,也没几个好果儿,可不人见人厌的,只他家自己还得意着,反还倒自家乃是新贵。”
听得秦易险些喷出茶来,只咳嗽了几声,笑道:“虽不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但流言蜚语,素来便是搬弄是非,任意夸大的。田府再没落,家风还在那摆着,想来不过出了几个不成器的子弟,惹些是非罢了。若真到了如此地步,当今再给太妃颜面,也由不得旁人在脚下撒野。”
佩玉也笑道:“虽是这话,但到底没甚好名声,公子又是临着春闱的人,若与田三爷谈些文章也罢,只与那府中还是少牵扯一些,省得又传了什么风去。”秦易听后,笑说道:“只管放心,修善修德理却是不敢忘的,出去叙叙旧罢了。”说着,放下茶盏,便要更衣出去。
却见着夫人处的两个婆子,捧着鎏金雕漆大捧盒,走到了廊下,见着揽月出去,便笑说道:“是外面孝敬的时鲜果儿并着上赐的杏仁酪,夫人念着哥儿素来刻苦,送来给哥儿解解暑罢。”揽月命人接了捧盒,笑说道:“劳烦两位妈妈走一趟了,且坐着喝杯茶,再过去罢。”那两个婆子,只笑道:“若是平时,姑娘不说,便也要讨杯茶喝。只今日,稍有头面的嬷嬷都进了府来,却是没个清闲,日后再来领罢。”佩玉忙出了屋,又打赏了两个婆子,命人送出院子。
待的将捧盒放在桌上,佩玉揭开盖儿,却是几个宝石蓝琉璃折枝莲叶盘盛着寒瓜并香瓜等时鲜果品,还有一个白玉鎏金执壶,里面是满满一壶杏仁酪。秦易看了一眼,笑说道:“用银罐子冰上罢,眼下就要出去,哪有功夫用这些?”佩玉方应了,又笑道:“这杏仁酪该添些茉莉花才是,也去了涩味。”秦易听了,又笑道:“说这茉莉花,我倒想前儿喝的花茶来了,你若闲着,替我向雪妹妹讨几两来。”佩玉忙答应着,秦易这才一径出去了。
田少和本不是个受重视的,虽得了功名,又游学了几年,眼下就要出息了。但在田府里,却依旧没甚地位,便是设宴请客,也不在府内,却是在城南的一家书斋内。说是书斋的名儿,内里满是脂粉香,虽不是章台行院之流,却也不少斟酒。只田少和是个古板的性子,秦易又惯烦庸脂俗粉的,只寻了个僻静的临水小院,倚栏细谈罢了。
秦易自斟了一杯酒,笑言道:“锦州风物,想来却是与京中不同才是,怪不得世弟流连忘返。”田少和却无笑颜,只皱着眉道:“锦州若在前朝,也算是繁华富庶之地。只眼下,说来饱学诗书的才子文人不少,却皆是不食五谷,才干平常之辈。”
秦易听后,自无奈笑道:“寒窗十年,有几个是为民做主的,不都是奔着光宗耀祖去的,也只生来锦衣玉食,方还念一念百姓民生,毕竟这天下也沾着祖上的血。”田少和此时也笑了,只叹道:“世兄也只说笑罢了,能这样想的世家子弟又有几人,倒是如我家那般的,却是不少。说来,平白气闷而已。”
秦易本就不过笑谈,瞧瞧田少和的心性罢了,见田少和为尊者讳,便莞尔一笑,又问道:“前朝繁华之地,又占着天下风流,否则也不会得个花团锦簇的锦字了。怎么却不和世弟的眼缘了,难不成只京都才算得沉酣之乡不成。”
田少和饮了一杯酒,方微皱了眉,只老气横秋道:“世兄久在京中,却不知这锦州风土。若在前朝,依着南北运河,漕运便利,自然是商贾云集。金粉楼台,画舫凌波,文人荟萃之地。却不知自本朝鼎立以来,水位难调,闸道修建不易,又有河流易道,漕运虽未废弃,但难堪大用。昔日的锦绣金粉之地,如今也不过普通市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