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竹见着屋里清静了,才进来笑说道:“已经吩咐下去了,车马都已备好了。”秦易才起身,只笑道:“东西也预备好了,我出去一趟,中午便不回来了。”佩玉忙着取了件雪青色披风出来,又替秦易换了靴子,才送着秦易出去了。
秦易出了侧门,早有一架青漆马车在角门外候着了,秦易上了马车,吩咐了驾车的水墨几句,马车便朝着城西的甘泉苑去了。甘泉苑本是前朝世家的园林,此苑规方百亩,累石环山,凿池引水,嘉树扶疏,高阁崇堂,石梁虹檐,台榭星罗,曲水环廊,画阁朦胧,园林之盛,冠绝一时。后来新朝建立,这甘泉苑被一分为二,一半划为书院,另一半却成了道观,倒也成京城一景。
到了甘泉苑门口,秦易方下马车,早有伶俐的小厮在门口候着了,一见秦易忙迎了上来。“易少爷,我家公子在通明观里静室等着。”秦易点点头,随手赏了一个荷包过去,提步便往着道观里去了。
道观里的道童早了得了吩咐,引着秦易过了几道石桥回廊,避开繁杂吵闹的人群,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静室。秦易令引路的道童退下后,只身推开门进去了。一进门,便见着自己的二表兄,着了一件青衣,靠在窗边,一边品茶,一边沉思。他只含笑道:“我来迟了。”那人回过神来,只微微一笑道:“却是我来早了,不曾迟了时候。”
不说着秦易与自己表兄闲谈。自秦易出了门,静松院里的丫鬟婆子难免松懈一些,佩玉也不爱扫兴,只拉了依竹在屋里做针线。揽月的性子拘不住,便自去找弄云说话。弄云是个天生的闷性子,平日里又随着秦易看了些书,闲来无事便也爱在小书房里看书算账。揽月直去了小书房,便见着弄云铺开一张宣纸,正在上面描画花样子。揽月只说道:“好个才女,不去做事,竟躲在这画画。”弄云唬了一下,一回首见着是揽月,方笑道:“原来是揽月姐姐,没来由吓我一跳,还不过来帮帮我。”揽月走过去,细细看了一遍画纸,笑说道:“我那两笔涂鸦可拿不出手,怎么帮你?”弄云笑道:“你只帮我挑挑,那些花样最好看?”揽月问道:“画这么多花样子做什么?”弄云停下笔,只说道:“好姐姐,你可是贵人多忘事,,可是忘了到了二月,冬日里的毛皮衣服都穿不得了,要忙着制春衣了。”
看着揽月恍然大悟,她又说道:“我先把花样画出来,交给依竹姐姐做几套衣服出来。也省得过了三月府里才拨下布匹,要趁赶着做衣服。”揽月笑道:“这倒也是,象是腊月里府里才拨了几匹织金缎过来,累了依竹几日,做了一件衣裳,公子一次也没穿,剩下的布料都赏下去了。”弄云只笑着,提笔又画了几笔,才说道:“府里拨来的衣料,自然是好的。只是公子素来穿的都是上进和官用的料子,府里的料子却是太普通了些。”揽月冷笑道:“你这话可不对,府里那起子管事虽然不晓事,但也不敢在衣料上动手脚。别说是夫人小姐,就是我们这些丫鬟进府,还未学针线,就要开始认料子,这些管事虚报价钱捞点小钱是真的,可没那个胆子在衣料上动手脚。”
弄云细细的描了几笔,才停笔笑道:“姐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这样的府里,虽然有着爵位,但到底是祖上的功名,爵位也是个不上不下的,老太太又指望着侯爷的前程,府里的开支用度自然比别家俭省不少。府里拨下的布料虽然也是上品,却比不得将军府送来的衣料。”弄云见着揽月微微颔首,才又道:“虽说咱们这府里也是金尊玉贵的,但怎么比得上大将军刀山血海杀出的富贵来。更何况大将军虽然久在军中,却不是个贪恋权位的人,又简在圣心。大将军远在边疆,年年宫里赐下的赏赐,倒有大半都给了公子。”两人正说笑着,却有一个水红衣的小丫鬟,进了屋来禀道:“两位姐姐快去看看吧!前院吵起来了。”两人一惊,立刻收了笔墨,朝着前院去了。
两人出了内院,沿着游廊过了花园,还未到垂花门前,便听着一个婆子的声音高声骂道:“你这个小蹄子,别以为飞上枝头就变了凤凰,左一句公子右一句主子,不过是妾生子,算哪门子主子,住在群芳院里才是正宗的侯府公子!”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哭道:“我正当着差,怎么能去送东西,你自家的女儿不去送。我不过认你做个干妈,往日里的月钱倒让你扣的干干净净,如今进了这院里,月钱你是扣不着了,整日里寻着挑着拿我出气。”揽月弄云出了门,见着一个灰衣婆子叉着腰,一个穿着半新不旧青白棉褙子的小丫鬟低声哭着。那婆子见着小丫鬟哭着说话,心中越发恼了,作劲的骂道:“我还骂不得你了,别说着进了这院里,你当那妾生的是主子,整日挂在嘴上。我使唤你做点小事,你拿那妾生子的规矩来挡。我呸!他那母亲在世便是个病鬼,他也一天三灾六病的,说不得那天便跟着他那死鬼母亲去了。”
那小丫鬟抽泣哭道:“我本就当着差,院子还没扫完,我说问过珠儿姐姐再去送东西,何尝拿着公子的规矩来挡事。你骂我也便罢了,不过是你女儿进不了这院子,便胡扯着骂人。”“她倒是骂的爽快,今儿我倒要看看是她骂的痛快,还是姑奶奶我的手段厉害!”揽月冷笑道,说着和弄云走了出来,扫了一眼院子里众人,那些看热闹的丫鬟婆子都低下头来,一时间鸦雀无声。弄云笑了笑,看着人群里的小丫鬟,指了个面熟的小丫鬟道:“你去将二太太请来,今儿我倒要耍耍威风。”那小丫鬟依言去了。
揽月看着那婆子,冷笑道:“这位妈妈,你倒是再骂骂啊!谁是病鬼,谁是死鬼啊!眼瞅着公子不在府里,欺上门来耍威风,你是那房那家的主子啊!给你三分颜色,倒开起染坊来了。”那婆子哆嗦几下,脸色一白,不敢在言语了。
“佩玉姐姐和依竹姐姐来了。”一个小丫鬟禀道,揽月一回头,见着佩玉和依竹带着三四个小丫鬟,忙忙的过来了。
佩玉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就吵起来?”揽月冷笑道:“想是见着咱们这院子太安静了,倒让这起子小人欺上门来了。骂了小丫鬟还不算,编排着公子是死鬼呢?公子不是这府里的主子,这奶奶才是府里的主子,比着夫人太太还要尊贵呢?”
那婆子听了这话,早瘫在地上了。佩玉也不理她,只问着在场众人:“她是那房里的,骂的是谁?”那小丫鬟抽泣道:“她是奴婢的干妈,原是看管花房的。”自有机灵的丫鬟将事情的原委讲清楚了。原来这婆子姓张,丈夫是府里门子,女儿是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因为和府里的管事的有点亲戚关系,所以不大将府里的规矩放眼里。这小丫鬟刚卖进府时,听了管事的话,拜了这婆子做干妈。后来院落里差了几个打扫丫鬟,这丫鬟被选上了,因着院子里的月钱是另放,那婆子扣不到钱,便常常来寻这丫鬟的不是。
正说话着,二太太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过来了,一来便笑道:“什么事劳师动众的?四个丫头都在这儿,可别吹了冷风。”揽月笑着行礼道:“满肚子火呢!我还巴不得吹点冷风降降火呢?”二太太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婆子和正在抽泣的丫鬟,想想方才听丫鬟说的话,心里自然知道秦易身边这四个丫鬟都不是好糊弄的,忙笑道:“可是这婆子和丫鬟惹得你们生了气,何必这么大火气呢?直接撵出去就是了。”那婆子闻言,脸上更白了几分。
“我们可不敢撵这位奶奶,我家公子是这府里的病鬼,这奶奶才是这府里的真主子。还是请二太太说句公道话,拿个主意,我倒不知道,进了这府里,认了主子,亲娘尚打骂不得,一个鬼糊的干娘倒欺上门来了。只这一件便也罢了,主子吩咐的事情,立下的规矩,都比不过这奶奶的话要紧,她说才是金口玉言!”佩玉冷冷说道,粉面含霜的看着那婆子。
“我说着平日吩咐的差事,十停倒有八停不依着规矩来。前月里奶奶我心慈,只撵了几个喝酒赌钱的婆子,没想着今天便有人欺到主子头上来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三头六臂,还是比旁人多出个胆来?”二太太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