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珠只觉得心里悲难自抑, 可眼泪流着流着, 开了口欲说话,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似的,只发不出声音来。
呜咽了好一阵儿, 荷珠才勉强收住了泪,看着齐轩, 欲言又止,只含泪低下头, 思前想后, 心中恻然,禁不住又要泪下。
荷珠正强忍着泪,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荷珠慌忙拿袖子遮着脸, 直往假山堆里躲,又急又慌的, 好不可怜。
荷珠刚转了身, 前头给齐轩领路的小丫鬟便急惶惶的跑了过来,见着齐轩尚未走远,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才敛了几分,只羞羞怯怯的过来朝齐轩行了礼,很是害怕的说道:“齐公子, 都是奴婢不好,竟走失了路去。”
话儿才出口,那小丫鬟猛的看见了荷珠也在这儿, 只惊讶道:“荷珠姐姐,你也在这儿?”
荷珠抿了抿唇,转过身来,只强笑道:“我……”话刚出了口,荷珠便止住不言,又看着那小丫鬟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儿?”
那小丫鬟听得荷珠问话,顿时唬了一跳,偷眼看了一眼齐轩,才支吾道:“公子派我给齐公子领路,我……”见着瞒不过去,那小丫鬟又因着自己误了事儿,生怕荷珠告诉揽月她们知道,心下一慌,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件事,忙转口对荷珠笑说道:“我倒险些忘了,刚才在前头遇见揽月姐姐,她正寻着姐姐呢,也不知有什么事儿,我瞧着那样儿,怕是赶着什么要紧的事儿了?”
荷珠闻言,顿时便着了急,脸色一白,连话儿也顾不得说,只忙向齐轩行了个礼,便匆匆往前面去了。那小丫鬟见着荷珠匆忙过去了,才暗笑了一下,忙对着齐轩道:“齐公子,往这边走……”
荷珠急慌慌的出了林子,就恰巧见着揽月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抬着两个箱子,正往西边的阁楼过去。荷珠忙迎了上去,微微笑了一下,只笑问道:“姐姐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
揽月听着不解,只沉下脸来,转头问道:“我何时唤你了,你不守着自己的差事,在院子里瞎跑做什么,那些小丫鬟不知事,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
荷珠一听,惊了一惊,泪珠又险些落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是被那小丫鬟虚言哄了去,本欲分说几句,可一想,揽月的话也在理,当下只黯然应道:“许是丫鬟传错话了,姐姐既没事吩咐,我这便回去。”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揽月看着荷珠这垂头丧气的样子,也知道里头必有内情,后悔自个没多问一句,话儿也重了些,忙又说道:“你且回来。”
见着荷珠转过了身来,揽月才皱着眉头说道:“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大丫鬟了,这府里的丫鬟,除了我和弄云,也只你得公子的看重些,毕竟也打从侯府便一道儿出来的,论情分论体面,自然也该如此。可如今你倒越发小性子起来,生这些闷气做什么,小丫鬟碎嘴不知礼数,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实在是说不听了,只管回了我,撵出去就是了。你一作声,二不出气的,由着小丫鬟们放肆作践,倒把府里的规矩放哪儿去了。”
说了一席话,见着荷珠仍是那委屈受气的摸样,只眼圈红了几分,似要流泪珠儿下来,揽月不免来了气,只指着荷珠又道:“你这个样子,好似自个是个钉子,人人都看不得,旁人说句话心头也较着劲,真真是在府里呆着不舒服了,我明儿便回了公子去,打发你回京去算了,省的你自个不痛快不说,还把府里也闹得不成体统。”
齐轩跟着那小丫鬟傍岸渡桥,又行了一段路儿,转过了一块太湖石,便到了洗翠轩前,齐轩只见着轩前一池碧波,芙蕖重重,摇曳生风,已觉满目清凉。
待得丫鬟挑起帘子,进了轩内,见着轩中的桌椅陈设,纱屏帘拢,水墨字画,皆是精致天然之物,倒与那轩前的景致十分相衬。
那小丫鬟将齐轩引入轩中,便抽身退了出去,齐轩也方坐下了,正端起茶盏。忽儿听见不知打哪处传来的些许歌声,朦胧不清,不知是歌伎清音,还是戏班唱念,隐约只听得“心绪迷”,“流年醉”之类的字眼,只觉曲调悠扬,令人如沐春风。
齐轩听着听着,忽而想起旧事来,嘴边噙着一抹微笑,忍不住回忆感叹。思前想后,迷的可只是心绪,醉的也岂非是流年,往日迷醉的,与今日的光景,却是迥然不同,不禁微微一叹。
正出着神,秦易掀了帘子进了来,见着齐轩发愣的摸样,只笑问道:“齐兄在想什么,这般着迷?”
齐轩微微一笑,回过头来,却见着秦易换了身淡紫色锦袍,头上束着白玉冠,少了几分文雅,却添了些许贵气,越发形容出众,齐轩愣了一下,笑了笑,回说道:“也没什么,只听着外面传来的曲调,倒是极别致,不觉入了迷。”
秦易听了,只微微蹙眉,笑说道:“原是这样,早知齐兄喜欢,我该命了班子过来,唱上几曲才是。”说着,便要吩咐丫鬟唤了那唱曲的班子过来。
齐轩忙拉住了,只笑道:“我只觉得比寻常的曲调要柔婉些,秦兄若唤了班子过来,听着反倒不像了。”
秦易看了齐轩一眼,只抿了抿唇,淡淡道:“齐兄既如此说,是我多此一举了。”
言罢,秦易忽觉得自己的言语太过幼稚,俊脸微红,忙寻了座儿坐下来,端起茶盏借着腾起的水雾掩饰脸上的红晕。
气氛微微尴尬,秦易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一阵,方欲开口,外头的笛声骤然清亮,只听得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唱道:“一种春恨,两处春愁,压折小眉弯,那情丝儿,挽不断,怎比得心儿软。”
只这一句,反复叠唱,那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竟让人隐约生有凄绝之感。
秦易微微一叹,只说道:“好哀艳的曲儿,竟有种相思成灰的感觉。”
话儿刚落,就听见曲声骤然而歇,然后便寂然无声了。齐轩微微笑了笑,只赞道:“这笛声和得正好,悠扬清亮,把这曲中的幽凄减了大半去。”
秦易听了,想了一想,可不正是如此,只口上却不服软,只笑说道:“若说笛声好,不若是那谱子好,没了谱曲的人,这笛子再好,也听不出来。”
听着秦易这口是心非的话儿,齐轩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这人明明平日常摆出一副沉稳老成的摸样儿,可私下里却时不时露出些许幼稚别扭的情绪来,叫人哭笑不得。可是幼稚也罢,别扭也罢,他偏偏就爱这人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情绪。
齐轩眉眼微挑,只笑道:“秦兄说的正是,这笛子和的再好,也不若那曲子谱的妙。”
齐轩的话语虽温软,可秦易听着,却神色一变,微微有些奇妙,这话里的什么和的好,谱的妙,都是一个意思,齐轩这话竟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秦易的心里不知怎么了,竟隐隐有几分别扭起来。
秦易怔了一怔,扬起眉眼,看着齐轩就欲开口,突然眼前一花,秦易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抽空似的,四肢软软的竟是支撑不住了,眼瞧就要跌倒在地。
“秦兄,你怎么了?”齐轩正看着秦易,一见他神色不对,伸手便起身搀住了秦易。
秦易眯了眯眼,再努力的睁了睁眼,只勉强道:“我没事儿,只是头有些晕,想是方才在外面吃了几杯酒,酒力上来了,歇歇就好了。”
齐轩一声也不吭,双眼看着秦易,伸手探了探秦易的脉息,微微皱起眉头,看了许久,齐轩才无声一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说道:“不只是酒醉,还受了些风寒,我去唤人熬些姜汤进来。”
秦易皱了皱眉,不情愿的道:“我不想喝。”又一手靠在齐轩的肩上道:“你扶我到里间去,我躺一会就好了。”
说着,便跌跌撞撞的要往里间走,齐轩怕他跌着,又犟不过他,只好扶着他往里间去了。
才进了房门,便见着里头陈设的花团锦簇,北窗下的紫檀架子床上被褥也是铺设妥当着,想来秦易日常也常在此小睡。刚走将进去,秦易便三步做两步,直倒在床上不起,紧皱着眉头,似乎很是难受。
齐轩见着秦易尚未更衣,便直往床上躺,不免添了几分担心,劝着哄着让秦易起来,见着秦易不理会,也只得伸手帮秦易取下了发冠,让他躺的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