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毓从来没有这么一种焦躁难安的感觉,除了当年他找不到哥们儿陆笑的时候。
贺乐弦的电话挂断之后,包厢里就陷入让人窒息的静默,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烦乱的心跳混合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抑郁憋闷。
窗外寒风呼呼吹过,拍打着窗户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天气越发阴沉起来,似乎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雪。
沈毓突然想,下吧,下吧,快下雪吧。雪越大越好,最好能把路面都覆盖住,最好大到让交通停滞。
陆笑能感受到沈毓的不快,她不清楚原因,也不做声,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蛋糕出神。
从小到大,她没过过生日,从来没有。乡下本就不流行给小孩子过生日,稍有条件的人家也只是包个包子或下碗面权当庆祝。而他们家极为重男轻女,即便是长女,也不受重视。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能过生日。只不过,自己的生日却也是别人的生日,而她却是替身。
陆笑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又转而变成那种傻乎乎的憨笑。
她类似喃喃自语地说:“我们把这个蛋糕吃完,就回去吧。”
沈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出口的却也只是“嗯”。
他将蜡烛点燃,陆笑微微笑着说:“虽然我不认识你……陆笑,但我谢谢你带给我的一切。”
沈毓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忽地抬头睁大眼睛望着陆笑。她还是那个他认识的傻姑娘,却又不太一样了。仿佛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傻,仿佛她的傻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陆笑却没有察觉,依旧对着蜡烛说:“我也叫陆笑,本来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以为别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开心,可当我知道这个名字还会为自己招来好运的时候,我就不曾再喜欢过它。”
沈毓讶然,看着陆笑微笑着却慢慢流下眼泪的脸,不知为何心里竟然酸楚得一塌糊涂。
陆笑说:“不知道你在哪里,只希望你过得很好,还有,有一天能够和沈师兄重逢。”
她吹灭了蜡烛。
作为替身,拿起刀子将蛋糕切出两块。
一块递给沈毓,她说:“沈师兄,寿星的蛋糕,你可得多吃。”
那天,是陆笑人生中极少失态的一次,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没有办法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享受着替身的福利。
那天,她任性地把心里话的一小部分说出来,只为了告诉沈毓,她是陆笑,却不是他儿时的伙伴陆笑。她即便是渺小到让所有人都忘记的一个女孩,却也不愿意披着别人光华的外衣走到阳光下。她是一个人,独立的一个人。
那天,也是沈毓最后悔的一天。
如果他早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也不会导致后面几年的懊悔和怅然。
那天,他亲自把她送回宿舍,送到穿着灰黑色风衣身姿卓越地站在楼下等陆笑的贺乐弦的手中。
贺乐弦对他说:“谢谢。”
沈毓不屑,“你谢我什么?”你以什么身份谢我?
贺乐弦儒雅地笑,“谢你……把笑笑送回来。”谢你根本不知道你送到我身边的是对你而言多么重要的人。
沈毓嗤笑了一声,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陆笑,挥挥手,与他们背道而行。
心却在转身的刹那疯狂地叫嚣着要留下陆笑。
却终是强忍着一步一步远离。
***
那一夜是陆笑18年人生中度过的最浪漫的一晚。
贺乐弦将陆笑带到一家西餐店,许是那夜天气不好,店里只零零落落坐了几桌客人。
贺乐弦向侍者出示了一张黑色的磁卡,侍者立马恭恭敬敬地将他们俩让到靠窗的半隔间中。
隔间中有一张不大的方桌,两张带着厚厚垫子的椅子。桌子上摆放着烛台和一束小小的香槟玫瑰。
贺乐弦亲自给陆笑拉开座椅,示意她坐下。自己到她对面落座后,递给侍者一张纸条,挥退了侍者。
不一会儿,侍者推着餐车进来,将餐饮和刀叉一一摆放到桌子上。
暧昧的烛光洒在她和对面若白马王子一般的贺乐弦身上,勾勒出贺乐弦朦朦胧胧的浅灰色毛衣。
演奏者拉奏着小提琴晃到他们的桌旁,贺乐弦起身,对小提琴手低语几句,借过小提琴,对着陆笑绅士地鞠躬,直起身后,将小提琴架好,一曲《爱的圆舞曲》便在这寒冷却又温暖的夜色中飘了起来。
乐曲欢快明朗又悠扬飘渺,隐含着缠缠绵绵丝丝爱意。
陆笑一瞬不瞬地盯着贺乐弦俊美的脸,就像追逐太阳的向日葵一般无法自拔地注视着他。
曲罢,贺乐弦像神奇的魔术师一般忽地从身后变出一大捧魅惑的红玫瑰,玫瑰的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和一张贺卡,在烛光的烘托下,几欲晃花陆笑的眼睛。
陆笑很惊奇,在他的示意下用微颤的手接过花束,又缓缓地从上面摘下盒子和卡片。
卡片上是秀气温润的钢笔字:祝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笑笑生日快乐,也祝愿贺某人今晚心想事成抱得美人归。
陆笑的心跳就那么不受控制地加速,不知是被独一无二几个字所感动,还是他后面那句暗示意味十足的话过于梦幻。
贺乐弦单膝着地,微凉的手握住陆笑的,带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郑重其事地说:“笑笑,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陆笑觉得贺乐弦的手似是导火索,忽地一下就将她的手点燃,且蔓过手臂、身体、脖子,一直到达头部,她的体温几乎在一秒钟内暴涨。
“我……”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偷偷喜欢的男生,且是这么优秀的一个男生会跟她告白。可是,她……“我……”
贺乐弦似是看穿了她的犹豫,指尖缓缓抚摸她的手背,似是安抚,笑容也越发温柔,“我喜欢笑笑,只因为笑笑就是笑笑。”不管容貌为何,陆笑就是陆笑,那个对他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陆笑。
只因为……她就是她吗?
陆笑的脑中突然浮现沈毓的脸,他开心的、抑郁的、委屈的、撒娇的……所有的神态,虽然都是对着她,却总也不是她。
心里好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
她闭上眼睛,平复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将沈毓的脸从大脑里摒除。
她现在该想的是贺乐弦,帅气优秀的贺乐弦,他在向她表白。
是啊,虽然她容貌普通,身材有些胖,可既然有一个男生不在乎她的这些缺点,将她看在眼里,那为什么不让自己试一试?何况,这个男生还是让自己动心的人。
陆笑……答应了贺乐弦,在她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
***
晚上十点多,陆笑刚回到宿舍叶落就从电脑里拔出脑袋对她说:“沈毓都快把我们的电话打爆了。”
“啊?”陆笑明显搞不清楚状况。
叶落却没给陆笑解释,因为她看到了陆笑手上拿着一大捧玫瑰,以及手腕上还多了条银光闪闪的手链。
她立马跑到陆笑面前,啧啧赞叹:“我说,你今晚是不是把自己送出去了?”
陆笑脸有些红,轻轻地点点头。
叶落眼睛亮晶晶的,“几垒?”
“啊?”啥意思?
林琳刚巧从洗手间里洗漱出来,瞄一眼陆笑桌子上的红玫瑰,顿时知道了大概,立马抛了个媚眼给陆笑,“她问你,你和贺乐弦是牵了小手,还是kiss了,或者……直接本垒打闹到床上了。”
陆笑的脸轰地一下,成了番茄的亲戚,“我、我、我、我、我们……”
桃子忽然从洗手间蹦出来,咋咋呼呼地说:“你们不是真的本垒打了吧?够先进的哈。不行,我们家笑笑那么纯一姑娘可不能就这么吃亏了,得让贺乐弦负责。”
叶落也直点头,“对,对,对。过两年笑笑满20岁,就跟贺大公子领证去。”
桃子点头:“有道理。
陆笑被她俩闹哄的脸更红了,“我、我、我们……”
“叮铃铃……”宿舍电话铃声恰巧响起。
陆笑下意识地接起来,却是没意识到她已经接了电话,依旧接着刚刚那话茬大声辨别:“我们只是牵了小手而已。我和贺乐弦刚在一起,怎么可能本垒打嘛。”
众人哄笑。
“你说什么?!”女孩子清亮的笑声中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还恰恰在陆笑的身前。
陆笑的手一哆嗦,有些奇怪刚刚是不是她幻听。
“陆笑,陆笑,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该死的。”那个奇怪的属于男生的嗓音再次低弱地在陆笑的身前响起,陆笑还没发现,叶落却是指着她手中的电话大叫一声:“笑笑,你把电话接起来了。”
陆笑愣了一下,赶忙将电话放到耳边,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对方又大声吼了过来:“陆笑,你他妈的快告诉我,你和贺乐弦怎么了。”
是沈毓?陆笑愕然。
她的嘴巴张开又闭上,又张开再闭上,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将她和贺乐弦已经在一起的事说出口。
“啪!”匆忙之中,她挂上电话,手却握着话筒,紧紧地,不能松开。
电话再次响起,陆笑吓了一跳。
犹豫了一会儿,却是忽然将电话线拔掉。
久久,她的手死命地握着话筒,头抵着电话,大脑一片空白。
桃子和叶落傻愣地看着她,平时的伶牙俐齿或体贴话都说不出来。
林琳瞅着陆笑的失态微微摇了摇头,眼里浮现着担心。
而另一头,沈毓一直打不通电话,急得差点儿把手机扔了。他握着手机疯了一般跑到贺乐弦的宿舍,一脚踹在关闭的防盗门上,吓了他们宿舍的人一大跳。
待有人骂骂咧咧地刚把门打开,他就豁然冲了进去,直把开门的那位倒霉蛋的脑袋磕了个大包。
他一把揪住贺乐弦的衣领,目呲欲裂:“你和陆笑怎么了?”
贺乐弦看着暴怒的沈毓,笑得风轻云淡,“没什么啊,只是……她刚刚成了我的女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