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58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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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雷鸣已经低下去, 暴雨却铺天盖地,没有消停的时候。

屋子里仍旧闷热, 烛火荜拨的燃烧。

苏恒宣了楚平、苏辨、吴世琛和哥哥进宫议事,究竟议的是什么, 我不得而知。

想来无非就是废后废太子。

我意识昏沉着,已觉不出自己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我想这一辈子也许只是一场大梦,我在梦里幻想着能够重新来过,以为自己不会重蹈覆辙,结果苏恒却追着过来,就像噩梦般令我无力挣脱。一次,两次, 最终还是要终结在他手里。

这么想的话, 仿佛我的婉清还在另一个世上好好活着,韶儿也没有被我牵连,无罪获咎。

太医来过,给我诊了脉。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有宫女端了汤药进来, 试着哺给我,可是我已经咽不下去。她似乎有些焦躁,硬抬了我的下颌要逼我咽下去。我瞟了她一眼,脑中骤然闪过一个人影,便有寒意顺着脊梁攀上来。

我记得这个人。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记起她。她生得黑瘦,跟春玲儿类似的长相,却比她还要小一些。我记得当日我猜到春玲儿该有个弟弟妹妹, 便令红叶去寻。果然在太后宫里寻到了这个小姑娘。太后移居到汤泉宫时,我便趁机将她收了过来。我原意是让春玲儿安心的为我办事,便想把这个小姑娘送出宫去,找个妥帖人收养了,好好过日子。

因着事多,还没能顾上她。而后便想起来——上一世我被废之前,便是她跳了金明池,砸实了我暴力跋扈,要害刘碧君儿子的罪名。

若不是婉清的事,此刻我原本该正在找这个人,好从她身上入手,寻出究竟是谁设局要害我。可是婉清的死蒙蔽了我的神智,令我将其余所有的事都遗忘了。

然而事到如今,便是再想起来又有什么用?

我已经沦落到了任人鱼肉的境地。这个时候若她真的要害我,也只需一碗见血封喉的□□。我定然没力气反抗。

便是她不想害我,想来苏恒也不会让我再活太久——他若还有一份清醒,便该猜到,我握住那把匕首时,想要的原本是他的性命。

我一时忽然又疑惑起来,我明明记得苏恒已经含章素质两把匕首收了起来,究竟是谁又将素质放在了我的枕下?

我假意咳嗽着,将药吐了出来。而后全力抬了手,推了她一把,道:“走开。”

她紧张得厉害,那碗药竟打翻了,全洒到我身上。她手忙脚乱的去接,也只接到手里一个空碗。

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很怕她狗急跳墙,要直接上手闷死我。便努力的出声,“更衣。”

她直愣愣的望着我,眼神动摇的厉害。几乎要扑上来掐我的脖子,却又怕得要哭出来。

我便做出不耐烦的样子,道:“给我换身衣裳。”

她仍是发抖,不知应答。

我只好说:“脏了。”

她总算还知道该处置罪证。这才回过神来,一面抖着,一面焦躁的扒着我的衣裳。

外间已经传来迎驾的声音,她竟急得啜泣起来,手上全然不成章法,在我身上抓了几道红痕,自己的头发也弄得散乱。终于将我的衣服脱掉了,便抱了要逃。那只药碗竟也忘了带走。

她藏进耳房里去,我只能将药碗推进枕下的暗格里,拉了毯子蔽体。

苏恒果然很快便推门进来。

想外间已是天明,只是因着这阴雨,看不出时辰。我便不知苏恒去了多久。

然而他身上仍是常服。手掌已包扎了,纱布上却还是渗出新鲜的血痕。他唇色稍有些白,面容生硬而冰冷,眼下阴影浓重,不知是在克制着些什么。

我便略有些放心——看来无论他传召楚平他们商议的是什么,都不会很顺利。

我还是能在他手上活一些时日的。

他在门边立了很久,气息几度变幻,待终于平复下来之后,才大步向床边走来。

走到我跟前的时候,他的面容几乎称得上柔善。然而还不待看清了我,忽然便变了脸色,赤红的眼睛望着我,手上的力气几乎要按碎我的肩膀,“你吃了什么?”

我被他按得头晕,便有些咳嗽。却还是即刻想到,一碗药全撒了出来,必然会留下味道的。

便道:“药。”

他手探进我嘴里,便要逼着我吐出来。我早已耗尽了力气,被他傀儡似的摆弄。然而胃里实在什么也没有,只逼得泪水流了满脸。手上拉不住毯子,只带了肚兜横在他膝上,这姿态令我屈辱。

我咳嗽着干呕,在他终于松开了钳制后,恼怒的仰头望他,“陛下圣明。”我几乎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来,“臣妾还没来得及喝下去。如今腹中空空,实在禁不得折腾。”

他仿佛松了口气,颓然坐在我的身侧,一时只是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垂着眼睛用毯子将我包起来,道:“什么药?”

许是我过于虚弱的关系,只觉他声音抖着,有些发虚。

“吊命的药罢了。”我说。

他依旧沉默着。不一时,外间宫女领命进来,将膳食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他端了肉粥来喂我,我命已捏在他手里,也实在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便默默的吃下去,道:“烦劳陛下赐臣妾件衣裳。”

他不答话,只是抿着粥,探了冷暖,一勺勺喂给我。

脑子里再度清醒起来后,便很怕这种沉默。我几乎无意识的便想起婉清,而后泪水不受控制的便流出来。

苏恒默不作声的为我擦去眼泪,又盛了鲫鱼汤来,抿了一勺。我摇了摇头,他便换了鸡汤。我再摇头,他方挥手命人下去。

而后他淡漠的解去腰带,在我跟前宽衣。我只望着他,他渐渐的便不能从容。将中衣褪下来,盖到我的头上,“穿上。”

——他不肯给我一身外衣。

我便将他的衣服套上。他比我高大许多,那中衣根本穿不端正。也只能蔽体罢了。

衣服上带着他的体温,还有淡薄的白檀香气。我忽然便想到前日他以上的麝香,一时脑中又有些翻涌,眼前阵阵的发黑。然而此刻也只能克制。

我盖好被子,他已换完了衣服,正在结腰带,却不小心拉坏了衣带钩。

我压抑着心里的情绪,翻了翻床头暗格。我记得太后差人送来的玉带钩我随手丢了进去,打开之后却先看到那两枚水晶雁。想来是红叶放进去的。

我将玉带钩翻出来,对苏恒招了招手。

他走过来。我想为他结上带钩,手上却抖得不成样子,好一会儿也没摆弄好。他却并不着急,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望着我。那目光令我心情烦乱,便松了手。

他俯下身来亲我的眼睛,我下意识便挥手打过去,却被他拉住了。他按着我躺下,就在我身旁坐下。

一时耳中全是外间的雨声。

他望着我,我望着窗外。两面沉默着。

许久之后他终于再一次开口:“苏远说,你身上的毒若要解,这孩子便保不住。纵然不解,也会过给孩子,日后同样养不活。再久拖下去,万一小产,只怕会要你的命。”

我心中冷嘲,他想要什么,必定会借着别人的口说出来。这毛病两辈子了也还没改过来。

却只能答:“嗯。”

他便沉默下来,手指按在我的领口,拨弄着。好一会儿才道:“……你不信。”

我心里的怨愤瞬间便爆裂开来,泪水含在眼里,目光都是模糊的。我说:“信。我不曾生过她,抱过她,养过她……”

他俯身下来,堵住了我的嘴唇。

好一会儿才松开了,道:“那个时候你怀着她,并没有几次三番的见红。”

我眼前又有些发黑。他说:“你第一次见红,太医便对朕说,这孩子保不住。”

“可是清扬说……”

“是朕让她那么说的。”苏恒道,“……朕比你还要想保住那个孩子。你已经为孩子,折磨过朕一回了。”

可是他已经折磨了我一辈子,这一遭却还是不肯消停。

我说:“我很想他们,每晚每晚的梦到他们。他们都陪在陛下的身边,陛下可有好好的对他们?”

苏恒便说不出话。

我说:“……陛下也并没有让臣妾好过。”

苏恒依旧不说话。

他一贯这样,什么也不质问,什么也不解释。逼得你费尽了心思去讨好他,却不知他是否真被取悦了。

我说:“臣妾知错了。”

他手上忽的用力,那双漆黑的眸子垂着,看不出喜怒。

他说:“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我只能继续放软了姿态,说:“……求你,韶儿他什么也没做错。”

这一次他的怒气表露得如此明确,居然连我也看出来了。

他终于质问,“你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朕的?韶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可是他的话哽在了半途。

想必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他又俯下身来亲我,呢喃声几乎淹没在遥远的雨声里,“可贞……”

我费力的想着,该怎么让他心软下来。然而脑子里只是空荡荡的,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了那对水晶雁。

便说:“陛下可还记得那只水晶雁。那一日陛下将它挂在臣妾的窗外,对臣妾说……”

他粗鲁的打断了我,右手拍在床上,伤口再一次绷开,血水就顺着纱布滴落下来。他双臂撑在我的耳边,“那不是我。”他俯身下来,“说点别的,可贞。你不是想讨好朕吗?说点别的,朕想听点别的。”

我多么想在此刻告诉他——已经没有别的了,我也只爱过他那一次罢了。那该有多痛快。

那当然不会是他,那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在被追杀的路上折去我的闺房,挂一只水晶雁,说“让我看看你的模样”,说“等我回来娶你”。他从来都只会像这样逼着我一遍遍的告诉他,我究竟多么的为他神魂颠倒,死不改悔。

但是真的惨烈到死过一回,谁还敢再爱一次呢?

一时间上辈子为了他所尝过的甜蜜、苦楚全部都涌入脑海。我记得他在窗前为我描眉,随手折了一枝海棠花,为我簪在鬓上。记得大战在即,他揩去我眼角的泪水,问道“若我死了,你怎么办”。也记得他手刃了杨清,失控的挥砍他的尸体,直到我从背后抱住了他,才骤然间松懈下来,仿佛要把我折断般揉进怀里。

我在讨好他。然而我想了很久,依旧不能将这些说出口。

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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